時青雪嘆了口氣,低聲道:“我沒有生你的氣。”
阿保朝時青雪瞪眼,圓溜溜的大眼睛裏分明寫着:我纔不信呢!
時青雪走上前,輕輕將小孩攬入懷中。
一手將男孩翹起的頭髮壓了下去,才沉聲道:“我確實沒有生你的氣。如果非要說的話,我反而更生我自己的氣!”
阿保一愣,歪着頭問:“爲什麼?”
“我不能說你的做法是對是錯,畢竟那樣的環境下,你爲了自保而爲,無可厚非。”時青雪無奈嘆息。
看着這滿地屍體,她心中無比複雜,幽幽嘆道:“可是,如果我再強一點,或者他……或許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情了!”
這時候,時青雪無比想念莫君揚。
阿保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他是誰?”
時青雪心情好了一下,又揉了揉阿保的腦袋,笑道:“他啊!是個大英雄,如果他在的話,肯定會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解決這件事的。”
至少,有莫君揚的武力值在,一開始的殺人奪物事件都不會發生。
阿保哼道:“他若是真這麼本事?現在又在哪裏?爲什麼不來救你?”
時青雪被問得一頓,心中有些惆悵,卻更多的希望。
她忽然朝阿保露出一個粲然笑容,輕聲說:“我們會找到他的!”
是啊!
她來這兒的目的,不就是爲了找回莫君揚嗎?
雖然如今的變故讓她有些難以承受,她卻不該因此消沉。
時青雪牽起阿保的手,在阿保疑惑的目光中,嚴肅地道:“這場死亡,我不想再說什麼。我也沒資格怪你,畢竟我也是個受益者。
誠如你所說,他們或許都不是好人,甚至對我們虎視眈眈。但是人死恨消,現在他們已經死了,我們與他們也再無恩怨。
所以,於情於理,我們都不應該讓他們暴屍荒漠!我們一起加把勁,幫忙把他們都埋起來,我們再上路好不好?”
阿保瞥了一眼滿地的屍體,第一反應自然是不願意的。
但是時青雪所言在情在理,他本就擔心時青雪覺得他殘暴無情,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答應了。
兩人便動手挖了一個大坑,又將一具具屍體擡進去,掩埋好,再搜刮了一下剩餘可利用的財物,搬上駱駝。
時青雪看了看賣力幹活而滿頭大汗的阿保,拿出手絹替他擦了擦汗,又道:“你也累了,上駱駝背上休息一下。我牽着你走吧!”
這頭駱駝跟着他們走了那麼多天,就算再如何沙漠之舟,耐勞耐累,也難以承受兩個人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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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青雪想:阿保看起來再如何堅強,也只是一個半大的孩子。又累了那麼久,體力透支得厲害,還是要好好休息一下。
但阿保不聲不吭,就主動從時青雪手上拿過繮繩,悶頭往前走,無聲地表示自己絕對不坐上去。
時青雪也拿這孩子沒辦法,只好拿了塊餅塞進阿保手中,嘆道:“不坐就不坐吧!你總得喫點東西,要是真的累到了,那我們怎麼走去蒙安?”
“我能堅持得下去!”阿保下意識地回答了一句,但看着塞進手裏的大餅,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啃了起來。
狼吞虎嚥的。
時青雪看着都鼻子發酸,到底是個可憐的孩子。
————
兩人又在茫茫沙漠之中走了大約三天三夜,才終於在第四日的傍晚,看到了涼國國都蒙安。
蒙安和京都差別很大,偌大的都城四周,都是開放式的,連座像樣的圍牆都沒有。
但作爲涼國國都,蒙安哪怕比不上京都的熱鬧,人來人往還是一片繁華景象。
時青雪與阿保都滿身風塵,灰頭土臉的,看起來好不狼狽。
但是往來的行人對此情景早已經見怪不怪,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朝兩人望過來。
大漠驚魂,一陣龍捲風刮過,甚至可能連一座城都被淹沒在茫茫沙漠之中,與之相比,個人的生死實在太過於渺小了。
時青雪對此卻尤爲滿意,來到蒙安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家客棧,又買了兩套涼國服飾,將她和阿保都清理好後,纔算安頓下來。
恰是這時候,店小二送上她一早點好的飯菜,兩人便圍在桌前開喫。
兩個人過了不知道多久有上頓沒下頓的生活,此時也沒那麼多講究。
時青雪胃口小,吃了一碗飯就飽了,倒是阿保,吃了足足三大碗米飯,還似乎意猶未盡的樣子。
“別噎着了,先喝杯茶吧!”青雪看着阿保放下碗筷,順手給他添了碗茶。
阿保便端起茶碗猛灌起來。
也是這時候,阿保纔有了孩子的模樣。
時青雪看了阿保半晌,忽然問:“阿保,你就是蒙安人吧?”
阿保喝茶的動作一頓,低下頭悶悶地說:“你怎麼知道的?”
“太明顯了!你對蒙安輕車熟路,卻對客棧一點都不熟。我們兩來這家據說是最大的客棧,都還是像路人打聽到的。”時青雪緩緩解釋。
阿保仍道:“這能證明什麼?”
“你既然對蒙安很瞭解,那只有兩種可能。第一,你家在外地,經常來蒙安交易;第二,就是你的家在蒙安。”
阿保:“這兩個都有可能吧?你爲什麼排除第一個可能?”
時青雪:“很簡單,如果是第一種可能的話,你來蒙安必定需要投宿客棧。可你竟然連最聞名的客棧都不知道,說明你在蒙安有別的落腳之處。”
時青雪緩緩直言,說話有條有理,讓阿保沒辦法狡辯。
但阿保仍然不願意直接承認,反而問道:“那你怎麼不說你還不是蒙安人呢!我猜你甚至不是涼國人吧!”
這回輪到時青雪愣住了。
她卻沒有否認,只是笑問:“有那麼明顯麼?”
阿保驚訝於時青雪的坦白,但還是點了點頭,“很明顯啊!不論是你的談吐舉止,還是你的飲食習慣,都能夠看出來。”
時青雪順着阿保的視線看到了桌上的殘羹剩菜,這時候纔想起來:涼國的主食是青稞面,並非米飯。
“好吧!”時青雪坦然答道:“我是莫國人。現在我回答了你的問題,你是不是也該回答我的問題了?”
阿保:“你還想問什麼?”
時青雪:“爲何你回到蒙安了,還不回家?”
阿保這回沉默了更長時間,久久都沒有發出一聲。
時青雪見狀,反而先不忍心了。
“好了,你不用說了,我不問你了!”時青雪憐惜這孩子,心裏也明白那麼小一個孩子流落荒漠,必然有什麼難言之隱。
便也實在捨不得對方爲難了。
時青雪轉而說道:“既然你是蒙安人,那我想問你個問題。”
“什麼?”
“你知道有什麼辦法能夠不驚動皇室,偷偷混進涼國皇宮嗎?”
阿保驚訝地望着時青雪,“你爲何這麼問?你……想進皇宮?”
時青雪的話題跳躍得太厲害了,也太震驚了。
以至於阿保不知道自己是該驚訝於時青雪竟然會脫口對他說出這等‘祕辛’,還是震驚於她的膽大包天。
時青雪的神情卻十分坦然,平靜地說道:“我要找一個人!”
“什麼人?”
“親人。”
阿保又沉默了,實在是時青雪的坦誠讓他不知道該如何對待時青雪。
虛與委蛇,他肯定是不願意。
但……
猶豫了半晌,他才低聲問道:“你爲什麼會覺得我有辦法幫你進宮?”
“啊!”時青雪似乎完全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反而被阿保問愣了神。
片刻後,才苦笑:“我沒想那麼多,大概是……病急亂投醫吧!”
這是蒙安,時青雪人生地不熟的,唯一認識的‘本地人’就是阿保了。
除了阿保,她實在不知道還能向誰請教這個問題了。
阿保擡眼看向時青雪,嘴脣囁嚅了好幾下,才小聲問道:“他對你很重要嗎?”
時青雪這回可以很肯定地給出答案,“是的!很重要!他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大英雄,我來蒙安就是爲了找他!”
阿保再次靜默下來,直到青雪都覺得自己強人所難,準備收回請求,才說:“我幫你!”
“什麼!”時青雪驚訝地擡起頭,看着阿保鎮定的神情,卻沒有驚喜若狂,反而猶豫地說:“你,有什麼門路嗎?”
阿保挑眉,“怎麼?你不信我能夠幫你?”
時青雪忙搖搖頭,“當然不是!只是剛纔是我考慮不周了,什麼都沒有問清楚就貿然請求,這樣會不會爲難到你?”
她從前並不是那種會任性爲難別人的人,這回也是關心則亂,竟然連最基本的問題都沒有考慮到。
阿保聞言,冷硬的嘴角終於有了一絲笑意,“這個就不用你擔心了!我自然有我的辦法!我……”
阿保剛想再說什麼,忽然神情一肅,猛地看向外頭,聲音戛然而止。
“怎麼了?”時青雪也順着阿保的視線望出去。
什麼都沒看到,外頭一片漆黑安靜。
時青雪還想再問之時,阿保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小嘴,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即吹滅了桌上的油燈。
然後,門發出‘嘎吱’一聲,被打開了一條縫,反射光出一道明晃晃的亮光。
是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