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氣氛一度緊張到令人窒息。
凌瑞音的眼睛一錯也不錯地盯着棋盤。
棋盤上,黑子先落,但氣勢卻不兇猛,自成一國;白子後下,卻來勢洶洶,大有反撲的苗頭。
看到白子將黑子圍了大半,凌瑞音暗暗替時青雪抹了把冷汗。
時寶寧的臉上已經隱隱露出得意的神情,彷彿下一秒就能將時青雪置於死地。
青雪仍是不慌不忙,按照自己的步調落子。
就在時寶寧準備‘收網’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網’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被黑子滲透其中,根本‘合不攏’!
而縱觀全局,原本看似鬆散的黑子卻又每一個都站準了‘要塞’。
終於,在時青雪將黑子壓在某一處時。
她冷淡的聲音響了起來,“你輸了!”
時寶寧的手一鬆,白色的琉璃棋子落在了玉製棋盤上,發出一聲脆響。
“不,不可能!”時寶寧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根本不相信前一刻還佔着優勢的自己竟然會輸。
但是一數棋盤上黑白子的目數,黑子正好比白子多了一目半。
時寶寧還是不相信,她來來回回地將棋盤上的棋子看了好幾遍,口中一直呢喃:“不可能,不可能的,一定是哪裏算錯了……”
凌瑞音直到這一刻,提着的心纔算放了下去。
見時寶寧還在糾纏不休,甚至有越演越烈的趨勢,連忙沉聲制止。
“好了,這一局是青雪獲勝。”
她看向時寶寧,冷聲警告:“寶寧郡主,還請你自重!”
這話雖然算不上訓斥,卻猶如兜頭一盆冷水,將她澆了個透心涼。
她手一抖,剛好撞在打翻了棋子,白皙透亮的棋子散落在棋盤上。
棋盤散作一團,再看不出最後的輸贏局面。
時寶寧先是一喜,猛地擡頭去看凌瑞音。
凌瑞音神情嚴肅,完全不給她幻想的機會,直接說:“這局棋最終勝負已定,收拾乾淨棋子,準備下一輪吧!”
至於現在棋局是不是還完好,根本不影響輸贏認定。
時寶寧的幻想破滅,眼睜睜看着下人將黑白兩色棋子分別收入棋盒。
先前她有多欣喜若狂,現在就有黯然神傷。
她甚至想不明白,自己爲了什麼會輸給時青雪?
時青雪的棋藝明明不如她,甚至連坐下來下一盤棋的耐心都沒有,她怎麼會輸給對方呢?
時寶寧怎麼也想不通,最後將問題歸結於時青雪作弊了——哪怕她什麼也沒有發現。
她惡狠狠地盯着時青雪看,沉聲斥道:“你竟然使詐,卑鄙!”
時青雪:“……”
她感覺自己彷彿已經不認識‘卑鄙’這兩個字了,真虧時寶寧有臉說出口。
不過青雪並沒有急着跳出來反駁時寶寧的話,而是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士別三日都當刮目相看,大姐姐還記得咱們上一次下棋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嗎?”
時寶寧被問得一愣。
猛然想起來,時青雪被說棋藝稀疏後,就一直鮮少在人前展露棋藝。
上一次兩人一起下棋還是時磊在世的時候。
十年來,她自以爲自己的棋藝取得了很大的進步,卻忘了別人也同樣會進步。
而且明顯時青雪的棋藝進步得比她快。
剛纔那盤棋,時青雪恐怕從最初落子時起就開始佈局自己的力量,只待一個最佳時期將她一網打盡。
而她被自信心衝昏了頭腦,直到最後一刻才發現,被人打得毫無招架之力。
正當時寶寧胡思亂想之際,有下人快步來報。
“啓稟太皇太后,衛將軍求見。”
衛將軍?
這話說出來,屋裏的人都愣了。
哪位衛將軍啊?
還是下人又補充了句:“正是衛城衛將軍。”
時家軍的衛城,曾經是時俊和的副將,此番在討伐叛軍中立下大功,被莫君羽晉封爲驃騎將軍。
衛城是時家軍的人,這時候入宮求見太皇太后,必然是聽說了她準備給時家軍選新任主帥的事情。
凌瑞音看了屋中其餘三人一眼,就吩咐下去,“請時夫人她們到耳室坐坐,待本宮見過衛將軍後,再談後續之事。”
“是!”
衛城是捧着一個錦盒走進來的,見到凌瑞音,規規矩矩地下跪問安:“微臣見過太皇太后,給娘娘請安。”
“衛將軍免禮。”
凌瑞音也是上過戰場的人,對武將都有種天然的禮遇。
她讓下人將衛城扶起來,態度溫和地問:“不知道衛將軍來見哀家,所爲何事?”
“末將聽聞娘娘要爲時家軍挑選主帥,末將正是爲此而來。”
凌瑞音點點頭,“確有此事。”
說到這裏,她忽而雙眼放亮,忙問:“雖說兵權在時家,但時家軍也是你們士兵的,不知衛將軍對繼任主帥有何想法?”
衛城態度恭敬謙卑,沉聲答道:“末將從進時家軍那一天起,就是時家軍的人。又深受時家兩任家主大恩,誓死效忠時家,因而請求娘娘能夠立時家下任家主爲主帥。
時家軍上下與末將皆是同樣想法,這是末將們的百人請願書,請娘娘過目。”
“喔?”
凌瑞音吃了一驚,看着衛城遞上前來的請願書,一時有些猶豫。
‘百人請願書’是軍中將士表達訴求的一種特別方式。
軍中從來都是上下級最分明的地方,從來都是上級下達指令,下級無條件遵從,不得有違。
但也有一種特殊情況,如果軍營下屬們的某種意願很強烈,就可以聯同一百名有功勳的將士寫下請願書,呈上去。
只要這項訴求不太過分,掌權者基本上都要滿足他們。
這請願書也不是那麼好籤名的,一旦簽名,就意味着你放棄了你之前所積攢的所有功勳。
會加入軍營的,除了上陣殺敵、保家衛國的宏圖大志外,可不就是爲了立點功勞,出人頭地嗎?
一紙請願書,就讓你先前的努力全都白費,如果不是真的訴求強烈,誰也不會願意籤的。
上一次出現‘百人請願書’還是莫始帝起兵推翻前朝暴?政的時候。
時隔四十多年再次出現,不管時家軍的訴求是什麼,凌瑞音都不可能不答應。
凌瑞音心懷惴惴,還是沒有打開手中絹帛,而是問:“你剛纔說你們都支持時家下任家主繼任主帥。可時將軍戰死後,時家並未選出新任家主啊!”
一家之主,一般由這家的長子繼任。但是時家人丁薄弱,聞人熾曾是時家長子,卻算不得時家血脈,後來更且搬離時家,肯定沒資格當家主的。
至於剩下兩個小嬰兒,雖然身份符合,但是屁大點的孩子,連時國公的頭銜都沒資格,更別說成爲領導時家和時家軍的家主了!
衛城卻說:“時將軍臨死前,曾親手將時家令交到六小姐手上。六小姐就是時家繼任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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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將們也希望今後能由六小姐帶領時家軍,還請太皇太后能夠滿足末將等人訴求。”
凌瑞音顧不得驚訝時俊和竟然在臨死前將時家令給了時青雪,冷靜追問:“這麼說,時家軍軍中上下是希望青雪繼任主帥?”
“沒錯!”衛城的聲音鏗鏘有力。
這話一出,先不說凌瑞音是什麼心情,在耳室的董慧等人卻都是滿臉訝異。
紛紛轉頭盯着時青雪,眼中帶着怒意,彷彿在質問:爲何那麼重要的事情你沒有說過。
時青雪也有些喫驚,她沒有想到自己什麼都沒做——自以爲——卻能讓時家軍的將士聯名請願繼任時家軍統帥。
可爲什麼呢?
她何德何能?
外頭的凌瑞音也問了類似的問題。
衛城答得毫不遲疑。
“六小姐自幼長在軍中,能與將士們同吃同住,又得兩位時將軍悉心教導,能力出衆,愛護將士。末將認爲,只有六小姐才能帶領時家軍,望娘娘恩准!”
他的一番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以至於他說完後許久,屋裏都沒有第二個聲音。
好一會兒,凌瑞音才緩緩開口,卻也沒有把話說死。
“你們的訴求哀家知道了,你先回去,哀家稍後自會下旨。”
“末將叩謝娘娘隆恩。”
衛城也沒有糾纏,連叩了三個響頭,就躬身告退了。
凌瑞音這時纔打開‘百人請願書’,片刻後對耳室喊:“你們可以出來了。”
她將‘百人請願書’送到三人面前一一看過後,淡淡開口:“第三場比試應該沒有必要再進行下去了吧?!”
時寶寧憤憤不平卻無話可說。
‘百人請願書’從某方面來說甚至可以左右皇帝的決定,不論他們比試出什麼結果,凌瑞音都不可能將兵權交給時寶寧的。
可時寶寧不甘心啊!
憑什麼時青雪就可以輕易虜獲所有人的歡心,讓所有人都喜歡她,都選擇她。
自己明明比時青雪好,不過是被孱弱的身體所拖累纔沒辦法在幼時前往軍營鍛鍊,難道這也是她的錯了嗎?
大概是時寶寧臉上的不忿太明顯了,凌瑞音微微嘆了口氣,溫和地問:“寶寧郡主可是還有話說?”
“有!”
時寶寧倔強地擡起頭,傲慢地說:“時家軍是我們時家的,主帥一職自古都是由上頭決定的,從來沒有所謂的遵從民意。
所以就算青雪得到了衆將士的擁護又如何,那也名不正言不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