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青雪直白地將她的疑惑問出口的時候,莫君揚整個人都僵直成一座雕像。
許久,莫君揚都沒有動,也沒有回話。
青雪卻從莫君揚鐵青的臉上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是的,沒有那段記憶後,她就不再是‘她’。
起碼在莫君揚的認知裏是這樣的。
時青雪仍是疑惑,但另一股痛楚隨之從胸口蔓延開來。
甚至她連爲什麼疼都還沒有明白過來,這種痛楚已然鑽心。
只是時青雪足夠堅強,越是痛,她將自己包裹得越堅強。面對莫君揚時更是勇敢無畏,冷硬地問:“莫君揚,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正面、直接,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鮮血淋漓也勇往無前。
這便是真正這個年紀的時青雪!
經歷過前世種種,時青雪變得聰慧冷靜後,反而少了最初的那份果決勇敢。
莫君揚怔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時青雪的面龐。
他忽然憶起,前世的他似乎正是被如此耀眼的時青雪所吸引,哪怕那時候兩人尚處在敵對狀態,一個天、一個地,天之驕女時青雪從未給過身爲質子的莫君揚一絲溫情,卻永遠的閃耀,永遠的光明磊落。
她是他的光啊!
時青雪不知道莫君揚此時的心裏變化,見他看着自己發呆,更加不滿,戳了戳他的肩,又將問題問了一遍,然後氣鼓鼓地瞪着他,非要一個答案。
她怎麼就不是‘她’了呢?
“……”莫君揚無言,或者說這本來就是一個無解的答案。
一個是他心心念唸的惦記,一個是最初心動的存在。
有什麼,不同呢?
隔了許久,他才又重新笑了起來,神情倒是比之方纔輕鬆不少,連眼角眉梢也不再那麼冷硬。
他坦然地說:“我也不知道。這個答案,或許只有等你想起來的時候才能夠解答吧!”
時青雪愣了幾許,倒是接受了這個理由,只是神情仍有些怏怏不快,“其實我問過爹爹的,他說這一年多你幫了我很多,可能比我所記得的所有時光加起來還要多。
但那也只是一年啊!如果你真的在意的話,告訴我不就好了嗎?”
莫君揚默默在心中接話:不是一年,是一輩子。
但表面上他只是笑笑,淡道:“記憶這種事,別人說的都不作數,只有自己想起來纔是真的!”
“可是你不給我線索,我要怎麼纔想的起來嘛?”時青雪放軟態度。
莫君揚凝視了她一會兒,又轉開臉,僵冷地說:“抱歉。”
時青雪氣急,恨不得撲過去對着他的脖子咬一口。
其實這些天以來,青雪的腦海裏偶爾會閃過一些陌生又熟悉的畫面,讓她本能地作出反應。
更準確地說是表達情感。
好比說,以她前十五年的記憶,她應該是極親近莫淑君,但她現在對莫淑君的感覺只有防備和心冷,所以纔回一回府就先去給莫淑君請安,堵住所有想要說閒話的嘴。
又好比說,她理應親近董慧,但關於莫君揚的疑問,她卻下意識地清楚在董慧那裏得不到解答,轉而問了時俊和。
……
期間種種,難以一一形容,但有一點她很清楚,就是那些以往的記憶必定屬於她。
只是好像被覆上了一層薄紗,還在那兒,卻看不清原貌。
這也是她雖然氣惱於莫君揚因爲自己失去記憶的冷疏態度,卻從未真正生氣。
不過……
時青雪在莫君揚看不到的地方,狡黠地轉了轉眼珠子,一個主意悄然上了心頭。
她沒有衝莫君揚生氣,甚至還好心情地笑了笑,道:“既然這樣,那我想在我把忘記的事情都回想起來之前,我們還是不要見面了。”
“什麼?”莫君揚猛地回頭,以爲自己聽錯了。
時青雪堂而皇之地點點頭,隨口胡扯:“就是這樣沒錯!我現在對你有依賴,如果你離我太近的話,我反而會更加不願意想起之前的事情,因爲啊……”
她忽然停下來不說了。
莫君揚緊張地追問:“因爲什麼?”
“因爲那段記憶,或許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所以纔會被我輕易忘記,不是嗎?”時青雪輕描淡寫地說着,語氣就像討論今天的天氣般輕鬆、不在意。
然後她如期看見了莫君揚的臉色驟然僵住,似有痛楚、無奈、揪心……複雜至極。
時青雪知道莫君揚此時的心情一定不好受,但她就是故意這麼說的。
哼,他讓她難過了,她也要還回去。
這才公平嘛!
青雪裝作沒看見,扭動腳踝試了試,不痛。
大概是莫君揚趁着她睡覺的時候幫她揉過了。
她心裏閃過一絲甜蜜,又有點罪惡,見莫君揚的臉色仍不好看,忍不住主動開口:“已經天亮了,我們一夜未歸,他們肯定急了。我們回去再說吧!”
莫君揚緊緊盯着青雪,欲言又止,薄脣張合了好幾次,最終只是點點頭,“我送你回去。”
因爲青雪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淋溼後又被烘乾的,變得皺巴巴的,所以在莫君揚的強硬要求下,她先去了瑞王府換了身乾淨的衣服,但剛好莫君羽的急令送到了瑞王府,莫君揚不得不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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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還是被曲月白送回時國公府的。
這劇情合情合理,但經人一傳,到了董慧耳中的版本就成了:時青雪被莫君揚拋棄後還苦苦糾纏,主動送上門,被人睡了——過了夜,連衣服都換了一身——後還是沒能挽回情郎的心,最終被莫君揚的屬下遣送回府,下場慘淡。
董慧聽後勃然大怒,就算明知從周如玉口中說出來的話十句有七八句是真的,但時青雪昨晚徹夜未歸是事實,換了一身新衣裳也是事實,還被瑞王府的下人送回來……
再對上週如玉那似笑非笑的譏諷神情,董慧徹底毛了,連忙叫人把時青雪喚過來。
周如玉心中樂呵,面上還要裝出一副擔憂的樣子,“大嫂您也別急嘛!小孩子不懂事,行動之前欠缺考慮也正常,再說了,青雪只是個十六歲的小女孩,經不起佑惑也是……”
“弟妹慎言!你方纔所說不過是道聽途說,真正事實如何還沒有得到證實,你可不要信口雌黃敗壞了青雪的名聲。”董慧冷聲打斷周如玉的諷刺,目露警告。
周如玉被直言訓斥也不生氣,而是擡起手帕擦了擦嘴角,掩去臉上的不屑。
她心中早已經勝券在握,哪裏還會理會董慧這點兒垂死掙扎?
時青雪這回敗壞家風,不貞不潔的污名是逃不掉了。
青雪被叫到東苑,看到一屋子的女人,連周如玉也在,一時間沒明白過來這是鬧哪出?
董慧神情冷硬,盯着時青雪,逼問:“青雪,你昨日去哪裏了?”
“去練武場比試射箭了。”時青雪答了句,還是沒明白董慧爲什麼突然那麼關心她的行程?
周如玉緊接着就涼涼地說:“不對吧?我怎麼聽家裏的下人說,馬車開去了瑞王府。青雪,你可不要因爲羞愧就對長輩撒謊喔!”
時青雪納悶:她說的都是事實,怎麼就是說謊了,而且她回答的對象是董慧,周如玉怎麼就那麼臉大地以長她的輩身份自居,還跳出來指責她?
不過這時候她也總算明白過來她們想要問的是什麼了。
青雪目光坦然,不慌不忙地答道:“青雪在瑞王府門口遇到了趙三皇子,他邀請我一同前往練武場比試射箭,當時……”
她想了想,餘光瞥了眼從未開口的時寶妍,忽而又說:“當時五姐姐也在場。”
周如玉沒料到時青雪竟然將時寶妍拉入戰場,愣了愣,只好將目光移向時寶妍,問:“寶妍,你都看到了什麼,如實告訴你母親。”
時寶妍不敢去看董慧,像是很害怕的樣子,急切地辯解:“是我纏着青雪帶我去瑞王府見識場面的,但當時下人說莫世子不在,沒有見我們。青雪又在門口遇見了趙三皇子,對方約青雪一同去練武場,可能是嫌我有點礙事,就讓人先送我回來了。”
這番話裏,絕大部分都是實話,但是經時寶妍用着急的語氣一說,反而讓人更加確定時青雪的‘罪名’。
先是‘糾纏’莫世子,被人拒絕後,又勾搭上趙國皇子,但結果卻還是跟莫世子‘睡’了一夜……
嘖,這劇情,怎麼樣都是‘水性楊花’的典範啊!
周如玉心滿意足地笑了,不再說話,轉而看向董慧,她倒要看看董慧這回還能怎麼幫時青雪洗脫罪名?
董慧也是急紅了眼,疾步走到時青雪面前,拉着她的手急聲就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五娘說的那些是不是騙人的?”
都到這時候了,自家親閨女都快要保不住了,董慧哪裏還管說出這些話會被人指責偏袒時青雪。
時青雪原本一直看着時寶妍,聽到她說出那番‘實話’後,心中一時滋味難平。
果然,間的永遠都不可能變成忠的,壞的永遠也不會變成好的嗎?
“青雪,你快回答孃親啊!”董慧見青雪還在發愣,眼淚都快要急落下來了。
時青雪這才轉頭去看董慧,微微笑了下,點頭,坦然地答道:“一切正如五姐姐所言。”
周如玉終於忍不住露出勝利在望的間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