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青雪眨眨眼,暗自下了決定,臉上顯出幾分苦澀與羞赧,像是被逼問到沒辦法了。
她纔不得不說出實話,“娘娘,都是青雪的錯,您就別怪姐姐了!那些話是青雪讓大姐姐跟巖巖說的。”
“怎麼?”凌瑞音一愣。
時青雪的小臉流露出幾分可憐,小聲啜泣道:“因爲我之前與巖巖一直有着意氣之爭,我擔心她這次會拿她擅長的作畫來爲難我,才讓姐姐去跟巖巖說那些話的,爲的就是打消她的那些念頭。不然這種醜事大姐姐藏着捏着都來不及,如何會將它宣之於衆呢?!”
秦巖巖以爲真是這兩姐妹合夥來糊弄她的,氣得快要跳腳了,指着時青雪鼻子就罵:“時青雪,你故意算計我!你真間詐,卑鄙無恥!”
用詞絲毫不留情面,讓其他人聽了也不由得皺眉,爲這位未來四皇子妃的教養而擔憂。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巖巖,我跟你道歉,若是你真要因此懲罰我,我也認了。”時青雪卻好脾氣地點點頭,一臉我錯了的沉痛表情,認錯態度極好。
只是沒等秦巖巖提出懲罰方案,她又無奈地嘆道:“可惜我算計了那麼多,卻怎麼也沒想到我自己的右手會受傷,以至於在射箭上也完全沒有優勢可言。
這件事就告訴我們一個人絕對不能做壞事,不然連老天爺都不會放過你的!”
又是哀聲又是嘆氣,像是無奈之極才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
明明所有人都猜到時青雪是故意裝出來的,她這哪是無奈啊,根本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呢!
凌瑞音被這無可奈何的小模樣逗笑了,有氣也撒不出來,忍不住颳了刮她的小鼻子,笑罵:“你真的得到教訓了?”
時青雪忙不迭點頭,“是啊!您都不知道,我根本沒想過娘娘您會把射箭作爲比試項目,那時候我真有種‘自作孽不可活’的感慨呢!但我又不願意當逃兵,只能硬着頭皮上,我多怕我的手真的廢了呢!”
她的小臉流露出來的後怕和驚慌恰到好處,不會讓人覺得虛假,也不會讓人感到誇張,但這些都不是凌瑞音不再追究的理由。
老太太眼尖,一眼就瞥到時青雪右手紗布已經被再次染紅。
就像時青雪說的,不管這件事到底誰是誰非,她都得到了教訓,既然‘苦主’請求事情到此爲止,她便擺擺手,止住還想說話的秦巖巖,淡道:“好了!就像哀家先前說的,比賽重在參與,結果並不重要。這兩天你們讓哀家見識到你們精妙絕倫的箭術,哀家很滿意,這件事就到此爲止吧!”
一句話蓋棺定論,就算秦巖巖再不忿也只能偃旗息鼓。
太后娘娘一走,大夥兒也各回各家,只有時寶寧站在時青雪身旁,沒有走,也沒有說話。
時青雪也沒有開口,她在等一個答案,更確切地說是一個交待。
然而時寶寧只是張了張口,什麼話都沒說又轉身走了。
“大小姐真的太過分了,明明是她闖下的禍,您幫她收拾了殘局,她連謝謝都不說一聲就走了,就沒見過這麼不要臉……”冬霜實在替自家主子感到不值,什麼話都往外說。
夏芒連忙將人呵斥住,覷了時青雪一眼,訓道:“再胡說八道,小心我用針把你的嘴巴給縫起來。”
冬霜被嚇得連忙捂嘴,真怕夏芒動手,可細細一看又馬上反應過來對方是在耍自己,哭着鼻子罵:“夏芒你太壞了,盡會嚇唬我。我討厭你……”
兩個婢女又鬧作一團,彷彿將所有不愉快地事情都忘記了。
以往時青雪也最愛看她們兩個耍寶了,可這兩天她實在耗費了太多心神,以至於她根本提不起勁跟丫鬟們笑鬧,拖着疲憊的身子回了自己的臥房。
時青雪剛到自己的廂房,就被裏頭的人嚇了一跳,跟在身後的夏芒冬霜對看一眼,很有默契地退了出去,還體貼地替主子關上門。
只是冬霜還是有點不放心,“六娘還未出閣,咱們這樣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是不是不太好啊?”
“之前四殿下到六娘閨房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反對?”夏芒慢悠悠地堵回去。
而且現在的時青雪明擺着更信任那個男人多過四皇子,沒看見這些日子男人沒有出現,時青雪魂不守舍都成什麼樣子了嗎?
冬霜撓撓頭,沒骨氣地認同了夏芒的話,只說:“那六孃的手該怎麼辦?御醫說我們必須得按時上藥啊!”
夏芒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暗罵這丫頭沒眼色,“不然你以爲莫世子來這兒是做什麼的?”
她可一眼就瞧見了莫君揚手中的紗布和藥瓶,這不明擺着是來給自家主子上藥的嗎?
房裏,時青雪看着莫君揚好一會兒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對方走上前抓過她的手,她才驚得縮回手,結結巴巴地問:“你爲什麼會在這裏?”
莫君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固執地再次抓過時青雪的手,低聲說:“別動,我給你上藥。”
一句‘別動’簡直比皇帝敕令還管用,時青雪真的沒動了,乖乖地任由男人給她揭開紗布,擦去因爲用力過猛又滲出來的血漬,再重新上藥包紮。
眼看着雪白的紗布在自己手上纏了一圈又一圈,時青雪忍不住又低低地問了一句,“你怎麼來了?”
莫君揚沉默了半晌,忽然說:“別怕,我等下就走。”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時青雪其實是想見莫君揚的,但等真見到人的時候又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兒,她還沒想好要怎麼跟莫君揚攤牌,現在反而被對方的態度弄得有些不是滋味。
怎麼反倒像是成了她不願意看見他了?
時青雪腦子轉過彎,小嘴一嘟,委屈地抱怨:“你其實是大壞蛋吧!”
莫君揚被這一眼看得心頭髮軟,原本準備的臺詞都不想說了,只沒骨氣地應:“嗯,我是壞蛋。”
完全執行了‘你那麼漂亮,我那麼愛你,你說什麼都對’的準則。
時青雪更沒處發火了。
她想了想,鼓起勇氣開口:“莫君揚,我記得太子殿下在我小時候得了天花的。”
莫君揚手中動作一頓,但頭都沒擡一下,低低地‘嗯’了聲。
時青雪等了半天都沒有後續,光是看莫君揚這平常淡定的樣子,她都以爲兩人正在閒話八卦呢。
她略挑高眉,又說:“天花啊!可是會要人命的,他竟然都好了!”
莫君揚沉默的時間又長了些,但他低着頭看不清表情,只聽見他平淡地說:“嗯,沈洛治好的。”
還是一點隱瞞都沒有。
時青雪有那麼一瞬真想直接問莫君揚‘是不是也是重生的’?她甚至有把握如果她直接問出口,對方不會騙她。
但她還是忍住了,由着莫君揚將她的傷口包紮好後,盯着那雙修長的手指有些愣神。
“好了。”莫君揚說是這麼說,卻完全沒有要收回手的樣子。
時青雪也沒縮回手,甚至沒看莫君揚,只垂眸看着兩人交握的手,忽然壓低聲音問:“當質子究竟是什麼感受?”
莫君揚渾身一僵,饒是他已經做足了應付時青雪的準備,面對對方不按套路出牌的提問,也怔愣着沒了聲。
但莫君揚愣神也只是一小會兒的事情,隨後他還朝時青雪露出了一點笑,特溫和。
輕聲細語緩緩流入時青雪的耳際,“不記得了,幾十年前的事了。”
時青雪呆住了,她沒料到也沒想過莫君揚會如此坦然卻又如此隱晦地跟她坦誠一切。
雖然,她真的只是想知道莫君揚的感受而已。
時青雪得到答案後突然發現自己並沒有預想當中的氣憤或是羞愧,心情是她自己都不成想過的平靜。
只是有些話還是應該說:“對不起。”
莫君揚猛地擡頭,雙眸驟然迸發兇光,嚇得時青雪往後縮了縮,手也從對方手中抽了回來。
莫君揚卻只是自嘲地笑了笑:“對不起什麼?”
時青雪語塞。
她也不知道自己對不起個什麼勁。明明前世臨死那會兒跟莫君揚對峙,她還能毫不愧疚地直面對方,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哪裏做錯了。
現在時青雪也沒覺得自己做錯了,只是想到自己死後莫君揚的反應……她閉閉眼,將情緒壓了回去。
或許她永遠都不會告訴莫君揚,她曾在他身邊待了近五十年。
莫君揚讀不懂時青雪心裏所想,卻看得透她糾結目光中那點兒愧疚。
愧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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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唯一不需要的就是愧疚。
莫君揚臉上的笑容更大,神情更冷,一字一頓地說:“你沒有對不起我。也別……”
厭惡我。
最後三個字,莫君揚沒說出來。
他轉開臉,壓下那些不應該存在的情緒,淡淡地問:“今天是怎麼回事?你的手怎麼受傷的?”
“沒事,我自己……”時青雪剛想隨口糊弄過去,但在看到莫君揚望過來的目光時,不自覺就將這幾天發生的事都說了出來。
哪怕是令她難堪的姐妹間隙也不曾隱瞞,她對莫君揚已經形成了一種天然的信任。
莫君揚蹙高了眉,垂眸深思,低低呢喃:“時寶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