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塵埃落定
秦沂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太原,那就沒打算驚動旁人,通知林熙遠也是因為秦沂需要在懷陵王府落腳,實在避無可避。
秦沂此行的事情辦了大半,是時候準備歸程了。邊關守著那麼多人,他不可能離開太久。
等把林熙遠打發走後,小林子問:“太子爺,我們這就準備回去了?”
“對。”秦沂說,“這次只是來碰個面,以後有的是再來。反倒是大同,不知道這些韃靼人是真的被打怕了還是在裝孫子,不好離開太久,我總得回去看著。”
小林子應了一聲,麻溜地準備趕路的事。他忙了了半晌,突然又被秦沂叫回去。
“太子爺,您還有什麼吩咐?”
“也沒什麼。”秦沂頓了頓,隨口問,“今日你帶人出去的時候,她和你說什麼了?”
什麼?小林子很是想了想,才猜到太子在問今日在懷陵郡王府遇到的那位姑娘。小林子心中頓生警惕,太子爺不愧是運籌帷幄、心思縝密的天生將帥,這樣小的一個插曲,他竟然還記得,而且一定要親自排查了危險才肯安心。這樣想著,小林子對太子的欽佩之意油然而起,他說道:“那位楚姑娘並不像是另有居心,她一看就是閨閣女子,連路都不大分得清。”
小林子彷彿忽然想到什麼好玩的事情,忍不住笑道:“說起來這位楚姑娘好玩的很,今日她偶然看到太子爺出門,竟然問……”
小林子猛地住了口,秦沂抬起頭:“為什麼停下?”
小林子支支吾吾,實話說出來這不是找罵嗎?可是還沒等小林子想出什麼托詞,就聽到秦沂不冷不淡地放了一個字:“說。”
小林子這下也不敢想說辭了,老老實實回答:“楚姑娘看到殿下的時候,竟然問我,你覺得那是人嗎。”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知道要糟,小林子低下頭不忍面對。可是等了好一會,都不見太子降罪,小林子詫異地抬頭,就發現他們家太子爺用手指按著眉心,正無聲地笑。
這是在,笑什麼?小林子非常茫然。
秦沂好容易才止住笑,但即使如此,他的眼睛還是盛滿了笑意,宛如星光,明亮攝人。小林子有些愣怔地看著秦沂,卻見秦沂從眼角瞥來一陣冷光:“還愣著幹什麼?準備回程。”
小林子如夢初醒,連忙低頭應道:“哎,遵命。”
懷陵王府的後門,一隊人馬悄無聲息地到來,同樣悄無聲息地離去。與此同時,垂花門外的馬車剛剛停穩,為首的馬匹無聊地噴了個響鼻。
趙氏帶著幾個姑娘上車,她臉色鐵青,但是一路上一言不發。
閻氏等在外面,看到趙氏出來,本想問問老王妃喚她進去有什麼事,但是看到趙氏的臉色,閻氏識趣地閉了嘴。
反正等回到家,一切就都知道了。
冬日天黑的早,而她們今日回程時出發的本就晚,等到了長興侯府,天色已經擦黑了。
然而趙氏沒有放姑娘們回去休息,反而徑直帶到楚老夫人跟前。
楚老夫人正靠在羅漢牀上閉目養神,聽到聲音,她微微掀開眼皮,就看到趙氏怒氣衝衝地帶著五個姑娘回來了。
楚老夫人眉頭輕輕一動:“這是怎麼了?”
閻氏帶著七姑娘站在一側,涇渭分明,和另外幾人劃出了界限。今日這幾個幾個鬧騰,她們家七姑娘可一點都沒摻和,閻氏不無愉悅地露出了看好戲的神情。
趙氏一路上都要被氣死了,即使她只聽了個大概,也不難猜出,楚錦瑤不知為何到外面消失了很久,而楚錦妙和三姑娘莫名出現在一個偏僻的院子裡,還被世子逮了個正著。今日出去五個人,鬧事的全是大房的姑娘!趙氏的臉都要丟盡了。
楚錦妙自知不好,一路上都在和趙氏哭訴。她期期艾艾地哭,可憐又無助,趙氏最終還是心軟了,楚錦妙趁著這個機會,好生給自己編了一道說辭。
楚錦妙又唱又作,漸漸真把趙氏唬住了。現在到了老夫人面前,趙氏說:“妙兒,你出來,把今日的事告訴母親。”
楚錦妙頭皮一麻,楚老夫人可不是個好糊弄的,更何況現在還站著另外幾人,再用說給趙氏聽的那套說辭,不知還能不能糊弄過去。但是事到如今,楚錦妙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她慢吞吞地走上前,給楚老夫人行了個萬福,說道:“給祖母問安,今日的事,是這樣的。”
楚錦妙悄悄掃了眼三姑娘,發現對方眼神飄忽,就是不肯和她對視。楚錦妙心裡暗恨,這個背信棄義的小娘養的,果然和她娘是一路貨色。楚錦妙只好硬著頭皮,自己扯謊:“今日在花廳,我見五妹妹出門很久,擔心五妹妹遇到什麼意外,帶累家族名聲,這才出去尋她。我聽一個丫鬟說,五妹妹在這個院子裡換衣服,我就趕緊叫上三姑娘,一起趕去。我們趕到的時候,正好遇到一個小廝往外走,我們覺得不對,趕緊攔住,正拉扯著,世子就來了。”
楚錦妙一聲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帶上了三姑娘。三姑娘心裡怒駡,但是當著這麼多人,她不得不給楚錦妙打掩護:“對,就是這樣。”
楚錦妙接著說:“其實先是六妹跑過來,拉著我們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後面世子才跟著進來。不知道為什麼,六妹篤定五妹在那件屋子裡。要知道,當時我們還沒開門呢,就連世子似乎也是六妹請來的。我們疑惑不解,後來無意推開門,發現裡面根本沒人,我們更加糊塗,等再過一會,就被郡王妃和老王妃請過去了。我只知道這些,至於六妹和五妹到底在玩什麼把戲,我是一點都看不懂。”
楚錦瑤冷冷瞥了楚錦妙一眼,這個人還真是會說,這樣搪塞下來,楚錦妙竟然把自己身上的責任推卸的一乾二淨,真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不過,顯然楚錦妙也是個有腦子的,她知道自己理虧,暗算楚錦瑤也沒有成功,現在不敢攀咬楚錦瑤,話裡話外都圍繞著六姑娘。楚老夫人對六姑娘的親祖母可謂恨之入骨,現在楚錦妙將禍事都推到六姑娘身上,暗暗挑唆楚老夫人遷怒六姑娘,不得不說,這還真是一條可行之路。
楚老夫人的目光果然沉甸甸地投向六姑娘,六姑娘不見慌張,微垂著臉,柔弱又溫順地說:“四姐,我對你沒有任何威脅,你何必要推我出來頂罪呢?今天五姐莫名其妙被人潑了水,還被那個小丫鬟帶出去更衣。我看到自五姐出去後,你和三姐就不住眉來眼去,低聲交談,我覺得實在可疑,這才趕緊出去找五姐,想告訴她別管換什麼衣服了,先回來要緊。可是我追著出去時已經太晚了,繞了很久也沒看到五姐的身影,好在偶然遇到了世子,我們經人指路,才知道五姐被人引到另外的一處院子去了。”
六姑娘看著楚錦妙,聲音雖然微弱,但是其間的暗芒卻讓楚錦妙心驚膽戰:“四姐,那裡根本不是王府準備好給姑娘們更衣的院子,我們是有人指路才找過去的,你呢?你和三姐,為什麼暢通無阻地,就找到了那裡?”
楚錦妙立刻回咬:“我怎麼知道?我就不能是被人指路過去的嗎?再說了,那可是懷陵王府,裡面下人訓練有素,我即便是有通天之能,還能買通王府的下人,在王府設局不成?”
六姑娘意有所指地笑了笑,低頭不語,楚錦妙突然發現自己被套了話。
楚錦妙確實很難買動王府的下人,讓下人替她辦事,可是,另一個人可以。
就是趙氏也想到了這個人,楚珠。更甚者,林熙寧。
楚老夫人已經完全聽明白了,她不輕不重地冷笑一聲,聲音明明不算大,卻嚇得屋裡伺候的丫鬟撲通一聲跪下,就連楚錦妙也被狠狠嚇了一跳。
楚老夫人慢慢說:“你們,一個個還真是好樣的,不愧是我楚家的姑娘。”
老夫人這話中諷刺意味極濃,六姑娘低著頭,輕輕回了句“不敢”。
楚老夫人陰沉的目光從她們幾人身上掃過,最後定格在楚錦瑤身上:“五姑娘,你是當事人。你來說說是怎麼回事?”
楚錦瑤不緊不慢地說:“前面的部分和六姑娘所說不差,我坐在縣主的花廳裡休息,突然一個小丫鬟將茶水灑到我身上,還自告奮勇帶我去換衣服。我實在推辭不過,就只能跟著走,走到半路我發現她領路的路線不對,就詢問了幾句,沒想到不問還好,我一發問,她立刻惱羞成怒,要來強行拉著我走。我自然不肯,就甩脫她自己回去了。可惜回去的時候我走岔了路,直繞了好幾圈,才遇到一個穿綠衣服的林姓小廝,是他把送我出去的。等我回去之後,發現四姑娘、三姑娘和六姑娘竟然都不在,等後來老王妃叫我們去問話,我才知她們都聚到一個偏僻的院子裡去了。”
至於丟荷包這一茬,這裡人多眼雜,楚錦瑤沒有提及。她自己問心無愧,可是就怕被有心人聽到,日後拿出來做文章。反正東西她已經找回來了,防人之心不可無,她還是瞞下為好。
楚老夫人聽到楚錦瑤沒被人帶走,這一身衣服也好端端的穿在身上,一點更換的跡象都沒有,這才暗暗鬆了口氣。多虧楚錦瑤警醒,女子的名節,真的是容不得一點馬虎。
既然楚錦瑤沒有中計,那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極了。楚老夫人目光不善地看向剩下這幾人,還真當她老糊塗不成,靠一些似是而非的話,就想矇騙她?楚老夫人已經很確定了,設局之人是楚錦妙,三姑娘大致是個幫襯的,反倒是六姑娘,恐怕才是隱藏最深的那一個。
若是平時,楚老夫人絕對能讓這三人吃不了兜著走,沒有證據又如何,她楚老夫人發落晚輩,還需要證據?可是在選伴讀這種當口,楚老夫人實在不想鬧出太大動靜,若是讓別人覺得她們府的姑娘規矩不嚴,反倒乘虛而入、後來居上,那就得不償失了。更何況老夫人還知道,選伴讀只是個掩蓋,真正要緊的,乃是背後的太子選妃一事。
這種節骨眼上,讓任何一個姑娘風評不妥都不是好事。
楚錦瑤一看楚老夫人良久不說話,神情似在斟酌,她心道不好,立刻說:“四姑娘,我還有一事不明,今日在老王妃和郡王妃面前,你為何懷疑我在花園裡的行蹤?還知道世子也路過了花園?”
楚老夫人一聽,登時睜大了眼:“還有此事?”
“對。”楚錦瑤低頭說,“郡王妃為此,還多問了我好幾句。好在最後解釋明白了。”
楚老夫人此時再看楚錦妙,眼神已經大為不同。
原來如此,她就說,楚錦妙怎麼敢這樣托大,在別人的府邸裡設局。原來楚錦妙本就沒打算套中楚錦瑤,楚錦妙的目的,是摧毀楚錦瑤在王府兩位王妃心裡的評價。
楚老夫人看著楚錦妙冷笑,太歲頭上動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楚錦妙被楚老夫人的眼神看的發毛,本來還好好的,楚老夫人這是怎麼了?
楚錦妙並不知道,她這番已經踩到了楚老夫人的逆鱗。在楚老夫人眼中,侯府的榮譽和利益至高無上,她願意向著楚錦瑤,是因為楚錦瑤是唯一適合做世子妃的人,如果沒有這層屏障,楚錦瑤在楚老夫人眼裡也不過是一個普通孫女。而現在,楚錦妙竟然試圖摧毀世子妃這條通天大道。
原來楚老夫人有意私了,是因為家族的名聲比事實真相更重要,但是如果楚錦妙的手伸到家族利益上,還妄圖損家族利己,那就不能怪老夫人翻臉不認人。
楚錦瑤輕輕提點了兩句,見老夫人的神情變了,她才滿意地停手,繼續站在一邊看戲。
敢做壞事,便不要怕承擔後果。
楚老夫人伸手,讓婢女服侍著她坐起來。今日這場鬧劇的嚴重程度在老夫人心中已經完全不同,她方才想好的處罰措施,自然也都推翻了。
楚老夫人說:“楚錦妙,你故意語焉不詳,謀害姐妹的名聲,你可知罪?”
楚錦妙當時腦子裡嗡的一聲,謀害姐妹名聲,這簡直是可以流放家廟的重罪。老夫人竟然這樣對她?
趙氏也驚地站了起來:“母親!”
“住口!”楚老夫人砰地將手拍到桌子上,語氣中的怒氣讓人不敢抬頭。楚老夫人說道:“我處置晚輩,還沒有你們插嘴的餘地。楚錦妙,上次我就警告過你,當時你如何和我保證的?現在還敢再犯,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楚錦妙嚇得渾身顫抖,她顧不得維持在姐妹中的體面,連忙跪在地上,膝行朝老王妃爬去:“祖母,我冤枉啊!你不能因為她的一面之詞就這樣冤枉我,我為什麼都不知道啊!實在不行,你去找證據,若有人能證明是我搞鬼,你再罰我,我絕無怨言。”
“對啊,娘,不能這樣草率。”趙氏現在心裡只剩下著急,路上對楚錦妙的怒火早被拋得一乾二淨。趙氏雖然覺得楚錦妙的言辭閃爍,許多地方都難以自圓其說,可是楚錦妙才多大,在趙氏心中,她的女兒只是愛使小性,愛爭寵掐尖,這又不是什麼大毛病,哪至於這樣被懲罰?至於更大的壞事,她一個小姑娘,怎麼能想得到?
趙氏也哀哀替楚錦妙求情,現在連證據都沒有,怎麼能給楚錦妙定這麼重的罪名呢?
證據?楚老夫人覺得可笑,主子發賣下人不需要證據,長輩發落小輩,也不需要任何證據。楚老夫人心裡拿定了主意,不再管楚錦妙如何哭訴,冷聲說道:“子不教父之過,你是姑娘,你父親沒法管教你,那就只能我這個做祖母的多費心思。都說捧殺捧殺,我若再縱容你,才是真正的害你。等過完年後,我找一個清淨的禪房,放你去菩薩面前,好好靜靜心,養養性子吧。”
楚錦妙聽到這句話,臉上血色盡失,倏地歪坐在地。趙氏更是幾乎暈過去:“娘,你是家裡的老祖宗,你怎麼可以這樣偏聽偏信?”
被送到廟裡清休……楚錦瑤也沒料到,楚老夫人的懲罰竟然這樣重。楚錦瑤隱隱有感覺,若是楚錦妙再有下次,恐怕,就是直接送走了吧。
楚老夫人的目光移到另外幾人身上,六姑娘輕輕低頭,而三姑娘早已嚇得夠嗆,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祖母饒命!我還有姨娘和哥哥,我對家裡牽掛極深,萬萬捨不得拋開家裡人去庵廟。祖母,望你看在我姨娘和哥哥的份上,饒我這一次吧!”
老夫人頓了頓,說道:“你助紂為虐,雖不是主謀,但也不可免責。念在黃姨娘給家裡開枝散葉的份上,你可以不去廟裡,但是功課不能少。這幾個月,你暫且待在家裡將功折罪,每日抄經禱告,吃齋念佛,一應活動都同在寺裡清修,不得怠慢!”
三姑娘大大鬆了口氣,只要能呆在家裡,吃齋念佛算得了什麼,不過是苦修幾個月罷了。三姑娘連忙磕頭謝恩,楚老夫人看著六姑娘,說道:“方才的話聽到了吧,你也是如此。”
六姑娘皺了皺眉,忍不住問:“祖母,我做錯了什麼,為何要一同罰我?”
六姑娘敢肯定,自己一點破綻都沒有留。計畫是楚錦妙制定,三姑娘幫襯,她不過是看穿了她們的計謀,並且適當地引導了一下罷了。可是說到底,楚老夫人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六姑娘也知道此事,並且參與其中。
她做的這樣天衣無縫,楚老夫人憑什麼罰她?吃齋念佛幾個月,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楚老夫人隨意地掃了六姑娘一眼,輕而易舉猜到了六姑娘的想法。確實,六姑娘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可是這又如何?長輩看不慣什麼人,想懲罰什麼人,還需要證據不成?楚老夫人淡淡說道:“你這是不服氣我的決定,想要忤逆長輩?”
六姑娘呼吸一窒,用力咬唇,可是最後,她也只能低下頭,恨恨地說:“不敢。祖母說的自然都是對的。”
“你們都是楚家的姑娘,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是長興侯府名聲有損,你們哪一個能得了好?一家人就該同氣連枝,而你們卻窩裡鬥。五姑娘,七姑娘,你們倆也不能免責,回去後抄女戒十遍。”
楚錦瑤毫無異議地應下了。七姑娘很不服,閻氏也覺得她們二房什麼都沒參與,憑什麼一起受罰?可是出行的另外幾個姑娘都被罰的不輕,她們若是毫髮無損,那委實說不過去。所以老夫人為了顏面,只能將楚錦瑤和七姑娘一起懲罰。
楚錦瑤和閻氏都對此心知肚明,閻氏看楚錦瑤乖覺地應了,當下不敢再挑刺,低頭默認。抄書又沒什麼,這其中水分大得很。反倒是如果又惹楚老夫人不高興,那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楚老夫人這才滿意,她說:“行了,這次小懲大戒,若你們再敢窩裡鬥,下一次的懲罰就不會這樣輕飄了。”
屋裡人齊聲應是,六姑娘、三姑娘,閻氏等人接連退下。楚錦瑤出門前,回頭朝暖閣瞅了一眼。
楚錦妙還跪在地上哭,趙氏也在不斷哀求,請老夫人通融。
楚錦瑤心裡感嘆,親生血脈和非親生的,果然差距巨大。三姑娘是庶女,六姑娘還是庶房女兒,但是懲罰到她們這裡時,只留在家裡抄書念佛就夠了。這雖是懲罰,但警戒的意味更大,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放出來了。而楚錦妙,卻被扔到府外,實打實地去庵堂裡受罪。
老夫人說是不在乎血脈,將楚錦妙和其他姑娘一視同仁。可是看她這表現,這當真是一視同仁?
楚錦瑤感嘆了一番,就自己走了,雖然還有些尾巴沒有揪出來,但是現在顯然不是和老夫人提及此事的時機,等再找時間,單獨和老夫人說也不遲。反倒是楚錦妙,唯有活該兩個字送給她。
楚錦妙只覺得自己可憐,可是她當初害人時,怎麼就沒想過別人可憐呢?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敢做壞事,就不要怕失敗的後果嚴重。楚錦瑤才不會因此心軟,憐憫楚錦妙。
年關已近,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新年就到了。大年初二這天是出嫁女兒回娘家的日子,楚錦嫻早早就帶著禮物和夫婿歸家。
剛剛過了新年,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長興侯府的下人看到來人,全端著笑臉喊道:“大姑奶奶回來了!”
楚錦嫻點頭微微笑了笑,就隨著自己丈夫趙嘉致往裡走。趙嘉致是趙氏的侄兒,現在又親上加親,和楚錦嫻成了夫妻,長興侯府的人對他自然更加親熱。
他們夫妻回娘家,第一個要拜訪的當然是楚老夫人。初二正是熱鬧的時候,楚老夫人屋裡站滿了人,說笑聲隔著很遠就能聽到。楚錦瑤也在老夫人這裡,她看到楚錦嫻,連忙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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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錦嫻自然也看到了,她和楚老夫人坐了坐,就趁人不注意,轉身到外間來。
楚錦瑤也跟了出來,她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去,笑道:“姐姐,你可算回來了!你在趙家還好嗎?”
自從楚錦嫻出嫁,除去三日歸寧那次,這是她第二次回家。楚錦嫻終於能見到親人,心裡也激動萬分,可是聽到楚錦瑤的問話,楚錦嫻的神情不知不覺凝滯了一下。
楚錦瑤馬上就發現了,她的心不住地沉下去:“長姐?”
“沒事。”楚錦嫻按住楚錦瑤的手,說,“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隨我來。”
她們倆回到了楚錦嫻出閣前住的屋子,楚錦嫻出嫁後,這個院子沒有分給其他人,而是一直保留了下來,按時有丫鬟進來清掃。周圍的擺設也絲毫未免,一切恍如楚錦嫻不曾離開。
楚錦嫻和楚錦瑤坐到窗前,丫鬟在她們倆之間放上了熱茶。隔著嫋嫋霧氣,楚錦瑤問:“姐姐,婆家人對你怎麼樣?”
楚錦嫻的神情不見悲喜,很是平淡地開口:“尚可。”
楚錦瑤皺起眉還想問,但是楚錦嫻卻打住了她的話:“新婦加入婆家,都是這樣子的。每日天剛亮便去伺候婆母梳妝用膳,白日在婆婆跟前立規矩,一站便是一天,天底下新婦都是如此。我已然算是很好的了,婆婆是自己的舅母,看在外祖母的面上,並不太為難我,表兄和我從小相識,不會給我帶回來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因為外祖母體恤,時常叫我過去說話,本來該立一天規矩,也變成了半天。”
楚錦瑤聽著瞪大了眼,楚錦嫻這樣端莊淑嫻的人,去了婆家尚且要這樣,那其他人呢?簡直不敢想像。楚錦瑤嘆了口氣,對未來的日子感到害怕:“姐姐,為什麼女子要嫁人呢?”
嫁人後,無論婆婆再心善,說到底都是毫無關係的外人,除了一身嫁妝,新婦可以說孤身一人,加入了別人的家庭。不嫁人,一輩子待在自己家中,侍奉自己的父母,不好嗎?
楚錦嫻也說不上話來,過了一會,她嘆道:“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這就是女子的宿命,除了公主,天下女子沒人能避免這一遭。反倒是你,這段時間在家裡還好嗎?”
說到這裡楚錦瑤也嘆氣:“家裡也是多事之秋……”
楚錦嫻慢慢擰起眉毛:“怎麼了?”
楚錦瑤把前段時間去懷陵郡王府做客,三姑娘和楚錦妙買通了王府下人搞鬼,六姑娘設局中局的事刪刪減減,大致轉述給楚錦嫻。楚錦瑤只說了自己家這幾個姑娘的事,郡王府的事,以及那個奇怪林姓小廝,楚錦瑤並沒有提及。
楚錦嫻越聽眉頭皺的越緊:“她們竟敢如此放肆?竟然還將手伸到郡王府,丟人都丟到外人家裡去了。”
楚錦嫻很是生氣,然而她的教養使然,即使再氣憤,也不可能說出一句過分的話。楚錦嫻平靜了一會,問:“那祖母怎麼說?”
“祖母也大發雷霆,她讓楚錦妙去庵堂裡清修幾天,好好養一養脾性,三姑娘和六姑娘助紂為虐,被罰在家裡抄書念經。”
這樣的懲罰,可以說一眼就能看出差距來,楚錦嫻露出了然的神情。楚老夫人終究是楚家的老家長,即便她作主留下楚錦妙,口上說一視同仁,楚錦妙原來什麼待遇現在還什麼待遇,但畢竟,親生骨肉和外人血脈是不同的。
三姑娘和六姑娘就算犯了錯,陷害同府姐妹,讓家族蒙羞,但懲罰的時候依舊住在家裡,並不會宣揚的外頭去。可是楚錦妙……說白了她又不姓楚,真把老夫人惹煩了,誰會替你的名聲和未來考慮?
楚老夫人這個人,實在是理智又冷漠。楚錦妙終究在她眼前養了十三年,等得知這不是自家血脈,立刻就能放棄。
楚錦嫻和楚錦瑤相視嘆氣,片刻後,楚錦嫻說:“既然祖母將她打發到外面,那她以後不會再打攪到你了,你也不必再管她。對了,祖母這樣處置楚錦妙,母親怎麼說?”
楚錦瑤搖搖頭,說道:“母親這幾日鬱鬱寡歡,連過年守歲都沒個笑臉。”
這……楚錦嫻也皺起眉,很是為難:“她和楚錦妙母女一場,傷情是難免的。罷了,正好這裡離母親的院子近,我帶你去母親那裡看一看。”
楚錦嫻出嫁前住在趙氏的跨院,東跨院是楚錦嫻,西跨院是楚錦妙。等楚錦瑤被找回來以後,趙氏不想挪其他人,就把楚錦瑤打發到東北角的朝雲院去了。現在楚錦嫻出嫁,東跨院空了出來,但是楚錦瑤已經不想搬過來了,趙氏也沒有提過。
現在從楚錦嫻的院子出來,穿過抄手遊廊,跨過角門就進了趙氏的院落。張嬤嬤正好要出門,看到楚錦嫻和楚錦瑤兩人走來,愣了一下,連忙說:“大姑娘和五姑娘來了,快請進!”
楚錦瑤身後的玲瓏笑道:“張嬤嬤,該改口叫大姑奶奶了。”
張嬤嬤笑著,輕輕拍了下自己的嘴:“是我老糊塗了,大姑奶奶,五姑娘,外面冷,快到屋裡來!”說著,張嬤嬤就朝屋裡喊:“夫人,大姑奶奶和五姑娘來了。”
張嬤嬤想的很好,楚錦嫻和楚錦瑤是趙氏的親生女兒,趙氏這兩天一直怏怏不樂,等見到兩個女兒一起過來,一定會開懷很多。
趙氏坐在內室裡,臉色寡淡,眼皮發腫,看著就很沒精神。正面的窗戶全部都拉上了,屋裡沒有陽光,角落裡還一直燒著炭,周圍的丫鬟也死氣沉沉的,一進來就讓人覺得心情沉悶。
楚錦嫻皺了皺眉,道:“怎麼不開窗通通風?大過年的,你們做這副模樣給誰看?”
丫鬟被楚錦嫻說的不敢抬頭,趙氏看到她們,強打起精神,說了句:“你們來了。”
楚錦瑤給趙氏行萬福,一時間,趙氏斜坐在上首,她們倆站在地下,相對無言。
張嬤嬤許是沒料到場面這樣冷清,她趕緊給楚錦嫻和楚錦瑤搬來圓凳,還張羅著小丫鬟擺放瓜果。
楚錦嫻和楚錦瑤坐好,有人在眼前來來回回走動,屋子裡這才有些人氣。
張嬤嬤示意趙氏:“夫人,大姑奶奶難得能回家,您不和大姑奶奶說些體己話?”
趙氏也覺得這樣不好,可是她一想起楚錦妙,頓時就索然無味。趙氏勉力打起精神,詢問楚錦嫻在趙家的一些事情。
趙家同時還是趙氏的娘家,因為楚錦嫻嫁了過來,總是小輩拜訪長輩,斷沒有反過來的道理,所以今年趙氏沒有回娘家,而是讓楚錦嫻帶著趙家大少爺回來給趙氏拜年。其實就算沒有楚錦嫻,恐怕趙氏也沒心情回娘家走動。
楚錦嫻將婆婆、太婆婆的近況講給趙氏聽,趙氏聽到自己母親的消息,總算打起些精神。趙氏大致問完了新嫁女的事情,一時又有些沒話可說,她只好轉過頭,問楚錦瑤:“我聽說,你要將孫嬤嬤打發走?”
“是。”楚錦瑤就知道趙氏要問起這件事,她回道,“孫嬤嬤年紀大了,家裡新添了孫子,女兒覺得妨礙人家享受人倫不太好,於是便作主,讓人將孫嬤嬤送回鄉下。”
孫嬤嬤本就是趙氏聽了楚錦妙挑唆,強行塞到楚錦瑤身邊的。自從孫嬤嬤來了楚錦瑤院子裡,指手畫腳,氣焰囂張,一顆心還向著外邊,楚錦瑤如何能留她?這次王府的事件裡,孫嬤嬤偷偷在楚錦瑤荷包上動了手腳,配合著楚錦妙的丫鬟,偷偷順走了楚錦瑤的荷包。
這已經不再是簡單的吃裡爬外了,夥同外人偷換閨閣姑娘的隨身物品,便是打死了也不為過。楚錦瑤終究給趙氏面子,讓人狠狠把孫嬤嬤打了一頓,從孫嬤嬤的屋子裡將她這些年昧下的金銀物件全部沒收,然後就打發她的兒子來接她回鄉。長興侯府是再也留不住這等婆子了。
孫嬤嬤哭號著不肯走了,可是這次孫嬤嬤犯下的事不同以往,楚錦瑤早就稟報了楚老夫人。一個婆子而已,楚老夫人壓根都不放在心上,自然就由著楚錦瑤處置。孫嬤嬤見楚錦瑤軟硬不吃,私下找人求爺爺告奶奶都沒用,孫嬤嬤徹底慌了神,只好來找趙氏。
趙氏這些天本就氣不順,看什麼都覺得煩心,而楚錦瑤還這樣發落她的人。即便是孫嬤嬤做錯,楚錦瑤也該來求趙氏,讓趙氏出手懲治。結果呢,楚錦瑤二話不說,自己把母親送下來的教養嬤嬤打了一頓,還囂張地要送出府外,這成何體統?
趙氏沉著臉說:“就算孫嬤嬤做的有什麼不妥,你也該來請示我。你自作主張就要將嬤嬤送走,在你心裡,可還有我這個母親?”
楚錦嫻皺眉:“母親,不過就是一個下人婆子而已。”
“就算只是一個下人婆子,那也是長輩賜下的人。你長這麼大,可曾見過哪家晚輩,敢發落長輩賜下的教養嬤嬤?”
楚錦嫻無言以對,楚錦瑤忍不住說:“她偷偷在我的荷包上動手腳,她哪裡有資格做教養嬤嬤?這個婆子為老不尊,心思惡毒,怎麼就不能打她了呢?”
玲瓏也勸著說:“夫人,五姑娘說的不錯。雖說尊老愛幼,但是既然孫婆子為老不尊,怎麼還能要求五姑娘像原來那樣敬重她呢?”
趙氏眼睛掃過玲瓏,掃過宮嬤嬤,掃過楚錦嫻,最後落在楚錦瑤身上。趙氏當然認出來了,說話的丫頭是老夫人賞的,也是,楚錦瑤身邊有楚老夫人排下來的體面人,為什麼還要在乎她這個母親?
楚錦嫻是這樣,如今連楚錦瑤也是這樣!這兩個丫頭說是從她肚子裡爬出來的,可是一個個心都向著楚老夫人!趙氏氣不打一處來,她的大女兒一出生就被抱走,兒子是家族繼承人,早早就和她隔離開,生怕內宅婦人養壞了唯一的長房嫡孫。這些年來,趙氏身邊唯有一個楚錦妙而已。她們娘倆相依為命,眼看楚錦妙漸漸長大,在她身邊待不了多少時候,然而即使這樣,楚老夫人竟然還要將楚錦妙送走?
她究竟做錯了什麼,要被婆婆這樣磋磨?連著她的兒女都不和她一心。趙氏都不敢奢望其他,她甚至不再指望楚錦嫻和二少爺能和她這個母親親近起來,她只是想讓不是親女勝似親女的楚錦妙承歡膝下,在她身邊度過最後一段閨閣時光而已,難道這樣也不行?
趙氏眼眶一紅,險些又落下淚來。她對楚錦瑤說:“當年把你落在外面是我的錯,你何必遷怒到妙兒身上?她只是愛嬌好強,愛使小性,你何必總是咬著她不放。你們一個是我的親女,一個是我養了十三年的閨女,怎麼就不能像姐妹一樣,好好相處呢?”
楚錦瑤有些驚訝,驚訝之餘是一種終於來了的釋然感。她就知道,楚錦妙被罰到府外,趙氏一定會把賬會記到她的身上。楚錦瑤說:“這是祖母的決定,我也無能為力。”
“要不是因為你在老夫人面前說了那句話,妙兒她何至於落到現在這副田地?”趙氏恨恨地一拍桌子。趙氏現在還記得,當時楚老夫人都打算大事化小了,楚錦瑤偏偏在這個當口添了一句話,老夫人被挑撥地大怒,這才重重懲罰了楚錦妙。趙氏很是埋怨楚錦瑤:“我也不指望你替她說話,但是孰親孰外你總分得清吧?你不向著自己人就罷了,竟然還暗中使壞,挑唆著老夫人加重懲罰。當初你被老夫人打手心的時候,妙兒可沒有這樣落井下石!”
聽到這裡就是楚錦嫻也忍不住了,她站起來喝道:“母親!事情根本不是這樣的。”
“那你說是什麼樣的?”趙氏也憤怒地喊了回去。
楚錦嫻語塞,當下真是又氣又恨,楚錦嫻說:“祖母下了禁口令,不許我們到外面說,我也不想搬弄口舌,免得就像我蓄意說她壞話一樣。母親你只要知道,當初祖母請家法,包括這次,都是另有隱情。”
趙氏冷笑:“我替妙兒鳴不平,你們說此事不是這樣,可是我一旦問到底是怎麼樣,你們就說另有隱情,不能告訴我。你們自己說說,你們這話,能站得住腳嗎?”
饒是楚錦嫻的性子都被氣的不行,她皺著眉正要說話,卻被楚錦瑤按住手:“姐姐,算了。”
不用說了,沒用的。
楚錦嫻回頭看楚錦瑤的臉色,發現她非常平靜,甚至還帶著一種預料之中的鎮定。楚錦嫻一時彷彿喉嚨中被塞了棉花,竟然說不出話。她最終嘆了口氣,端起袖子,扭過頭不再爭辯。
楚錦瑤站起來,周全妥當地給趙氏壓手行了個萬福,然後說:“母親,今日是初二,大過年的,女兒不想惹您生氣,就先告退了。祝母親玉體金康,福祿增華。”
楚錦瑤說完就和楚錦嫻相攜出門,趙氏的眼神略微往這邊偏了一偏,但最後還是紅著眼眶,強硬地將臉轉到另一邊。
楚錦瑤和楚錦嫻從趙氏屋裡出來,經過這麼一遭,姐妹二人誰的心情都談不上好。楚錦嫻和楚錦瑤並肩往榮寧堂走,楚錦嫻說:“人心都是肉長的,母親她一時接受不了和楚錦妙分開,日子長了就好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暗自記恨。”
“怎麼會。”楚錦瑤笑了笑,輕飄飄地說,“我怎麼會埋怨母親。”
楚錦嫻一聽這語氣就想嘆氣,這樣平靜,這哪能是好兆頭?楚錦瑤和趙氏的母女情分眼見越來越傷,然而這種事情,局外人又能說什麼?楚錦嫻只能說:“好在楚錦妙很快就要離府了,等把她和母親隔開,慢慢就會好了。”
楚錦瑤不甚在意地點頭,希望吧。
雖然這樣說,但其實楚錦瑤自己都不抱什麼希望。如果說原本她和趙氏還可能相處出一些母女情來,但是經過這回,楚錦妙因她之故被發配到外面,趙氏必然怨毒了她。她和趙氏的母女感情,恐怕是徹底沒有可能了。
然而即使如此,楚錦瑤也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事情。楚錦妙做錯事情,合該被懲罰。
她們兩人正走著,突然看到對面跑來一個喜氣洋洋的小丫鬟。丫鬟看到她們,連忙停下來說道:“大姑奶奶,五姑娘,可算找到你們了!姑太太來了,現在正和姑爺在榮寧堂給老夫人拜年呢!”
楚錦瑤和楚錦嫻雙雙一愣,姑母楚珠來了?
她們倆緊趕慢趕地往榮寧堂走,剛進門就聽到楚珠那獨特的高亢聲音:“……娘,我們家老祖宗和王妃商量好了,我們家的姑娘她們每個都喜歡的不行,但是給縣主做伴讀,總要合縣主的眼緣,所以只能忍痛割愛,只留了錦妙和五姑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