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一輛華貴的馬車從相府出發,一路前往安國公主府。
馬車內,連似月穿了件水藍色對襟秀淺海棠花紋褙子,梳着朝雲近香髻,髮髻上插着雙銜心墜小銀鳳釵,耳朵上綴着明珠琉璃翠耳環,看來安靜端莊,乖巧懂事十分討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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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和以前有很大不同了。
連母凝神看着她,腦海中想起連延慶說過的話,月兒可能在暗中圖謀,才攪的相府上上下下雞犬不寧。
這有可能嗎?
連母看着連似月的目光越發的深了。
連似月知道,從一上馬車祖母就在用一種探究的眼神看着她,大約是那日離開仙荷院之後,連延慶對她說了些什麼,讓她也起了疑心吧。
連延慶畢竟是權傾朝野的丞相,連似月從來沒覺得這個父親好對付過。
她想着,擡頭朝連母燦然一笑,眼神如初生的嬰兒那般,明澈,澄亮,不含欲念,沒有雜質,透出一種返璞歸真的美好。
她輕喚了一聲,道,“祖母。”
連母心頭一怔,眼神閃爍了片刻,收了回去,面對着這眼神的時候,居然有一絲的心慌,她應道,“月兒。”
連似月從馬車上拿過一個木雕的盒子,雙手遞給了連母,道,“祖母,我在堯城的時候親眼看過蘇家的人塗一種膠凝,那臉上的粗重疤痕數天便可消退。我想,雖然公主什麼珍奇異物都有,但是這種舒痕膠卻未必會有,因爲去堯城路途遙遠,快馬加鞭也要半月之久,我擔心來不及,這些天便自己動手做了一盒,祖母放心,藥效和我見過的那盒是一樣的。”
公主當然不會有,因爲這個舒痕膠是八年後,董慎專門爲她而研製的。
連母看連似月如此虔誠的樣子,便又覺得連延慶是想多了,容氏向來寬和,甚至不算是個主意多的人,不像雅兒,後面有個想法多的蕭姨娘,月兒一個十四歲不到的孩子,也沒人從背後幫着,那能有那麼多的心思呢。
她接過盒子,臉上露出那抹慈笑,道,“我聽奴才們說了,你這些天不眠不休地在做着什麼事,原來是爲了這樣一盒藥膏,月兒,當真辛苦你了。”
“我想着公主臉上的傷若是不好,祖母和父親都睡不踏實,我是家裏的嫡女,總該做些什麼,就算這盒舒痕膠最後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讓公主知道我們的悔意,總是好的。”連似月坦誠的樣子,讓人看不出她任何多餘的心思。
平心而論,禍是連詩雅闖的,她倒是哭一哭嚎一嚎,被罵了幾句就什麼事都沒有了,現在幫着善後的,確是連似月。
很快,公主府便到了。
連母下轎後請侍衛代爲通傳後,便與連似月一塊跪在門口,等候着公主的接見。
原本以爲會等很久,卻沒想到侍衛很快就返回,並且由公主的貼身侍女荷香過來請她們進去。
穿過數道圓形雕花拱門,再走過數條長廊,一路上便看見些桃紅柳綠的侍女們踩着蓮步而過,一片莊嚴奢華的景象,走在鋪着金磚的路面上,她們每走一步都帶着些小心翼翼的感覺。
荷香一路將她們領到了一個偏廳,躬身道,“老夫人,大小姐,公主正在和九殿下說話,請兩位在此等候,稍後公主便會通傳。”
連似月心頭一顫,原來今天鳳雲崢也在。
荷香出去了,留下兩個小侍婢在左右伺候着,倒茶端點心,都按照規矩來。
連母始終有些緊張,端着茶杯的手也有些顫抖,連似月察覺到,知道她憂心的是整個相府纔會如此寢食難安。
於是,便輕聲道:
“祖母不要太緊張,公主既這麼快讓我們進來,還派了人近前伺候,則說明她寬宏大量,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了。”
連似月一言,倒讓連母放鬆了一些。
大約半個時辰後,荷香又回到了偏廳,道,“老夫人,大小姐,公主請兩位過去。”
“是,請姑姑帶路。”連似月朝荷香躬身,恭敬地道。
荷香不禁多看了連似月一言,脣角露出一點笑容來,心想,不愧是嫡出的,這個大小姐和那天那位費盡心機討好的三小姐真是不一樣。
“請跟我走。”荷香打前頭帶路,一路領着連母和連似月到了一個殿內,連似月擡頭一看,上面寫着三個字——“雪香閣”。
還在門口的時候,連似月便聽到裏面有一個男聲,她一愣:原來鳳雲崢還沒有走。
“公主請兩位進去呢。”從裏面出來一個嬤嬤,向她們拂了拂禮,便領着走近了雪香閣內,跪在殿前。
安國公主身上一襲華美的暗金線紅色廣袖上衣,渾身透着奢華的皇家貴氣,不怒自威。
祖孫倆齊聲道:
“拜見公主,公主殿下千歲千千歲。”
“起來吧。”只聽到一聲慵懶而威嚴的聲音響起,兩人才擡起頭來,連母下意識地迅速往安國的臉上看了一眼,心裏頭頓時一個咯噔,那臉上的疤痕還沒有全消,還留有一絲可見的痕跡,這可如何是好?
而連似月則一直垂首而立,倒顯得比連母還淡定一些,安國公主的目光不禁在她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她見過不少像連似月這樣出身和年紀的千貴小姐,卻從未見過她這樣安靜沉穩的,從那日賞菊宴,到今天,身上看不到一絲浮躁。
“坐吧。”安國將視線收了回來,道,接着便見數位奴才搬來了兩張椅子,供連母和連似月坐下。
而連似月的椅子就在鳳雲崢的對面,她一個擡眼看過去,鳳雲崢並沒有看她,而是看着手中的一本摺子,她隱隱約約看得到摺子上面似乎寫着人名,還有畫像呢,看樣子,來之前,安國公主在和他討論什麼事。
他坐着的地方,是一道雕花的屏風,恰好有陽光照射進來,那散發着些微冷峻的身影沐浴在光裏,頓時令人有種恍惚的感覺。
他的手指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輕輕地,有節奏地敲在摺子上。
他如今沒有正務,是個閒散之人,聽說除了在府中做些琴棋書畫,並無其他大志的樣子。
若是以前,連似月會相信別人的這些說法,但是那日賞菊宴之後,她知道,他並非看到的那樣,他正在圖謀一些大事,這讓她十分的期待。
“公主,老身真是罪孽深重,那日宴會後便深感不安,今日前來,是要再次向公主請罪啊。”連母才坐下去,便又在椅子邊跪了下去,一臉懊悔和不安的表情,這麼一個德高望重之人,三番兩次的請罪,看着也是心酸。
連似月見狀也跟着一塊跪了下去,跟着道:
“向公主請罪,請公主責罰。”
這時候,鳳雲崢彷彿才受到了打擾似的,將目光從摺子上移開,看着跪在面前的人兒。
卻見安國公主笑道,“看來在連老夫人的眼中,我果真是個喫人的惡魔啊。”
連母手一緊,背脊冒出了一層汗,安國公主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將頭低的更低,道,“公主,老身不敢。”
“連家的大小姐,你覺得呢?我是一個喫人的惡魔嗎?”安國公主將視線看向連似月,問道。
連似月微怔,擡起頭來,露出那一張妝容雅緻的臉,道,“公主歷來賞罰分明,三妹在賞菊宴犯下大錯,公主卻對三妹網開了一面,公主的恩德,已福澤連家後代。祖母寢食難安,只因對公主感到愧疚,害怕公主因爲三妹而心裏不暢快。”
連似月回答安國公主的問題時,話裏帶着了一絲屬於孩子的天真和赤誠。
鳳雲崢放下了摺子,笑道,“皇姑,你就不要再爲難老夫人和這個孩子了。”
安國公主看了鳳雲崢一眼,道,“你一向不理雜事,今天倒是爲這個孩子開了口。罷了,看在你方纔認認真真地看我給你挑選的王妃候選人的面子上,我不和她們玩笑了。老夫人,你們請起來吧,鸚鵡的事,算是過了。”
連似月聽罷,微怔,擡頭朝鳳雲崢手旁的摺子上看了過去,原來,安國公主在爲他挑選王妃了。
如今,他身份特殊,一方面,他已被皇帝放棄,不準入宮,前途無望,而另一方面,他卻又是廢太子舊黨,皇帝也並未廢除他的爵位。
所以,有人既要防着他,又要拉攏他,防止他崛起,現在安國公主大約是想用一門婚事來控制他,而這八九不離十是皇帝的授意,他現在不要這個兒子了,但是決不允許這個兒子哪一天背叛他!
而讓他娶個妻子,再生下孩子,是控制他最好的方式,爲了迷惑皇上和公主,鳳雲崢應下這門婚事也未嘗不可。
察覺到她注視的視線,鳳雲崢的手往摺子上移了移,擋住了那上面的畫像和人名,好似,並不打算讓她看見似的。
“正好你在這,你給看看,我給雲崢選的這個王妃如何。”安國公主對連似月說道。
“……是。”連似月站了起來,走到鳳雲崢的面前,微微躬身,伸出雙手,乖巧伶俐地道,“請九殿下將王妃借似月一看。”
她十指纖纖,如凝脂般,透亮白皙,十分好看。
鳳雲崢望着她的手指,放在摺子上的手緊了一下,最終抓起這摺子,送到了她的雙掌之中。
“多謝殿下。”連似月微微點頭,便將那摺子展了開來,只見上面寫着三個字——
柳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