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你祖母壽宴前一天晚上,皇上突然在平溪宮發了龍威,半夜匆匆離開,並且下旨廢了良妃,貶爲才人,打入冷宮,九王爺則被禁止入宮。但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許只有皇上和良妃娘娘才知道了。”
連似月原本以爲連延慶會知道良妃被貶的原因,沒想到連他也不知道。
“那九殿下現在豈不是只能留在王府了?”連訣問道。
“皇上雖沒有褫奪他的封號,但是禁止他入宮,這就意味着他不能再參與朝政,廢太子也失去了最後一個盟友,看來皇上是下定決心要削弱太子的殘餘勢力了,九殿下自然不可避免會受到波及,在爲父看來,良妃娘娘只是一個藉口罷了。”連延慶說道。
“那九殿下不是很可憐,母妃被打入冷宮,自己連宮都不能進,我和六殿下玩的時候見過幾次九殿下,他每次話不多,總是安靜地看着我們,頗有遺世獨立,不容於世之風,我敢說他的樣貌也是所有殿下中最出色的。現在變成這樣,還真是可惜呀。”連訣在一旁感慨道。
離開文華院的路上,連似月顯得有幾許沉默,想來想去,鳳雲崢其人在她前一世的記憶中是模糊的,雖然,他後來與鳳千越同盟了,但是她在越親王府鮮少見到他。所以,雖然這個人在她最困苦最落魄的時候兩次冒死爲她進言,甚至後來被鳳千越用“私通皇后”的罪名砍了頭,可是她對他其實知之甚少。
而她留下深刻印象的見面也只有兩次——
第一次見面,是她與鳳千越成親的那一天,花轎從相府一路到了越親王府,當與鳳千越拜完了堂,再由喜婆攙扶前往新房的途中,突然一陣風颳來,將她頭上火紅的蓋頭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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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驚呼出聲,緊張地站在原處不知所措,手緊緊地捂着臉,喜婆和奴才們急忙去追那被風吹走的紅蓋頭。
“你的。”突然,一個令她感到陌生的聲音在她的面前響起,她心中一顫,慢慢地放開了捂住了眼睛的手,只見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那只手裏拿着的正是她掉落在地的紅蓋頭。
她一愣,慢慢擡頭,便看到一個男子的臉出現在她的面前——
這是怎麼樣一張風華絕代的臉啊,劍眉下,鳳眸如墨,眼若星辰,閃動着睥睨蒼生的氣度,脣角牽起一個淡淡的弧度,既有着春花秋月的風情,又有着高山深海的凌厲。
鳳千越的樣貌在她心目中已是巔峯,但眼前的男子,卻似乎在不知不覺間驚豔了人間,顛倒了衆生。
他一襲白色錦袍,於風中袖訣翻飛,頭戴紫金冠,渾身散發着冷峻高貴的氣質。
他是誰?
四目相對,他深深地看着她,她緊張的差點停止了呼吸,一張臉又紅又燙,耳垂似乎要滴出血來一樣,這是她第一次和鳳千越以外的男子這麼接近,她一時之間竟忘了拿回自己的蓋頭。
他微微一笑,將蓋頭輕輕展開,慢慢地蓋回了她的頭上,當紅色的蓋頭緩緩放下的時候,他的臉慢慢消失在了她的眼前,所以,她不知道蓋頭外的他,是怎麼樣的一副表情,她好像聽到他一聲輕輕的嘆息,但好像又沒有。
“九殿下!”這時候,奴才們紛紛匍匐在他的腳邊緊張地道,她這才知道眼前的男子是九王爺鳳雲崢,那個傳說中被皇帝貶黜出宮,不得入宮的閒散王爺。
這就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而第二次見面,則是連詩雅進宮之後,那個時候有關她這個皇后即將失寵的傳聞已是甚囂塵上。
一日,她與連詩雅大斗一場之後,突然之間覺得身心俱疲,心灰意冷,甚至萌生出了一種要讓出後位,遠離皇宮,遠離一切是是非非的想法。
她令身邊宮女太監退下,一個人沿着御花園最少人去的小徑慢慢走着,微風拂來,路旁桃花片片飄落,回想與鳳千越,連詩雅之間的種種恩怨,她心臟疼的快要不能呼吸了,她手捂着胸口,一步一步地向前。
她平常在人前絕不能流露出半分軟弱,因爲她是皇后,是六宮之主。
但是此刻,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她終於情難自禁,停下腳步,背靠着假山,緊閉着眼睛,那疲憊而悲傷眼淚順着冰冷的臉頰紛紛滑落。
一入宮門深似海,一入宮門深似海啊。
如今,鳳千越的心已經完全在連詩雅的身上去了,斷然不會在乎她的悲喜。
好痛,好痛啊。
她的背靠着假山無力地滑下來,坐在了地上,此刻的她已經全然不像一個皇后了。
“拿着。”她正哭着的這時候,突然一個聲音在她的面前響起,她嚇了一跳,來不及擦去腮邊的眼淚,猛地擡頭看向面前的人——
是他,九王爺鳳雲崢!
此刻,他那雙深沉而幽靜的眼睛正看着他,手裏則拿着一塊帕子,遞到她的面前來,他的手指乾淨修長,骨節分明有力。
他怎麼會在這裏?他看到她哭了嗎?
連似月猛地一手捂住臉,接過帕子,慌亂地擦去臉頰上的淚水。
鳳雲崢看着他,輕嘆了一口氣,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她好像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絲憐惜和疼愛。
不!她即刻又否認了自己的想法,他與她並無交集,他怎麼會心疼她?是她自己太疲憊,出現了幻覺了。
“九王爺怎會在此?”她馬上端出平素皇后該有的樣子來,嚴肅地問道,但是那鼻尖和耳朵分明透紅透紅的。
他卻無視她皇后的“威嚴”,朝她伸出手,道,“給我。”
什,什麼……
見她癡癡的沒有反應,他往前一步,將她的手那在掌中,凝視着她的手指,她一看,原來她的指尖流血了,大概是壓抑哭聲的時候壓抑地太辛苦,手指用力抓着假山石頭磨破皮了。
“本宮沒事……”她想將手抽回來。
“別動。”他低沉的聲音彷彿具有一種魔力,她當真不動了,他便從她的另一只手裏拿過她的帕子,那帕子圍繞着她的手掌,一圈一圈地,他將她的手指包紮好了。
他沒有立刻放回她的手,而是仔細端詳了一會她的手,叮囑道,“回去後,讓太醫給你開一副藥膏塗了,不要碰水,不要拿東西,用膳的時候讓宮女幫忙……”
叮囑完了,纔將她的手放下,然後才拱手,行君臣之禮,道,“本王退下了,皇后娘娘……安好。”他稍頓了一下,嘴裏才吐出安好這兩個字,然後轉身準備離去。
“九王爺……”見他就要離開她的視線,連似月一時衝動,喊了他一聲,腳步往前走了一步,又退了回來。
鳳雲崢停下了腳步,背脊怔了一下,再慢慢地轉過身來望着她,鳳眸如墨,眼若星辰,他起脣,道:
“皇后娘娘有何事吩咐?”
她道,“謝謝你。”
鳳雲崢點頭,薄脣緊抿,勾勒出完美的弧度。
“……”不知爲何,她面對着鳳雲崢內心有些緊張,好像總能被他看穿心事一樣,“剛纔的事,請你不要……不要說與人聽。”
“還有嗎?”他點頭,問道,他真似一口幽井,深不可測。
“沒,沒有了。”被他這麼一反問,連似月便感到羞赧,面紅耳赤的,後宮兇險,防不勝防,她又能多說什麼呢。
鳳雲崢再度邁開步子離去,但是走了兩步後,又停了下來,轉過身來,望着連似月,然後向她走了過來——
連似月頓時感到一種迫人的氣勢向她靠近,身子不禁變得僵直,手用力地抓着鳳袍的兩側。
他一直走到她的面前才停了下來,對她說了一句話,“這帕子用來擦淚不如用來擦血,眼淚流多少都不會有人看見,而流血,會疼,是不是?”
她的心一顫——
是啊,是啊,會疼,疼的快要死掉似的,可是,又能怎麼樣呢?已經這樣了,除了忍着疼痛,再對鳳千越抱着一絲希望苟且地活下去,還能怎麼樣呢?
當她再度看向他的時候,他已經離去了,獨留一抹白色的背影,她不知道背對着她的臉上是一副怎樣的表情……
這就是她能想的起來的兩次見面,其餘的時候,他總是站在離的遠遠的地方,她都不怎麼能看真切他。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這個男人爲什麼會在她最後的,最悲苦,最失勢的時候不惜得罪鳳千越,爲她說話。
而她感到無比可惜的是,她至始至終也沒能在最後的時光裏與他見上一面。
“大小姐,大小姐……”青黛連喊了數聲,連似月纔回過神來,問道——
“何事?”
青黛靠近她小聲道,“夫人問您話呢。”
連似月一看,才發現大夫人和周媽媽都在看着她,眼神中帶着詢問的意思。
“月兒,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怎麼從剛纔進來便一直心不在焉的?看起來臉色也不是很好。”大夫人關切地問道,便令人端來一碗赤棗烏雞湯,看着她喝了下去。
“今兒蕭姨娘寅時就來了,一直跪到我起了牀,又跪在我跟前說是前來聆聽訓誡,我與她說了幾句便把她打發了。”大夫人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