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奴婢白薇……”
“大小姐,奴婢泰嬤嬤……”
“大小姐,奴婢青蒿……”
衆人一一恭恭敬敬地介紹過去,直到最後一個人道,“大小姐,奴婢綠枝……”
連似月聽到這最後一個聲音的時候,將手中的碗放下,擡起了頭來,只見面前跪着的丫鬟們一水的銀紅襖兒,靛藍背心,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恭順的表情,而這個綠枝卻的神態卻比其他人更淡定一些,尤其是那雙眼睛,雖顯得恭順,但卻沉靜無波,倒不像是一個只會低眉順眼的丫鬟。
連似月看透人世間最虛僞的一面,重生一世,便洞若觀火,鮮少有人能逃脫她的法眼。
她淡淡地看了綠枝一眼後,吩咐道,“白薇和泰嬤嬤留在內室,其餘人等留在外頭吧。”
“是。”衆人應承起身,各歸各位,連似月的目光看着雪枝的背,而後視線緩緩下移,停留在了她的腳上。
衆人離去之後,她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臺下那株海棠,雖秋分將至,但這盆海棠卻依舊花繁葉茂,她心頭一怔,突然間想起,已經連續數日不見連訣了,便問道:
“這兩日大少爺可來過。”
青黛上前道,“自那日小姐喝醉了酒,大少爺從這裏出去後就不曾來過了。”
“哦?”連訣一向黏她,像這樣突然消失的情況還真是不多見。
“奴婢聽說老爺請了高手來教少爺武術,大少爺要讀書習武,興許忙得不可開交呢。”降香在一旁道,說起連訣眼睛裏便微微流露出一點光彩。
連似月擡頭望了望天空,此時,萬里無雲,天朗氣清,她突然來了興致,道,“我去看看他。”
一路到了連訣的文華院,還未走進院子裏,便聽到裏面傳來練劍的聲音——
“少爺他……”降香剛興奮地要開口,便被連似月擡手阻止了,她道——
“你們先下去吧。”
連似月站在門口,看着那正在練劍的白衣少年,他目光如炬,堅毅冷酷,手持寶劍,劍法凌厲狠絕,招數變化多端,雖未走近,但是已經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劍氣,連似月才發現,原來連訣已經這麼厲害了,她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一抹微笑。
但是,看着看着,她的心突然間猛地一跳,她發現連訣似乎有些不對勁似的,那劍法看似凌厲,可是卻……氣息紊亂——
怎麼了?他有心事嗎?
她一直站在那兒,靜靜地看着他練劍,看他一直練到滿頭大汗,錦袍都溼透才停下來。
連訣收回劍,一回頭看到連似月,他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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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似月面帶着笑容走上前去,從袖中掏出帕子來,認真地看着他,擡手溫柔地給他擦去鬢角處的汗水。
兩人站在榕樹下,那些陽光的剪影落在他們的身上,有種存留在歲月深處的純淨和美好——
連訣看着連似月,風吹來,那長長的髮絲拂過他的雙眼,他那眼底似乎包含着千言萬語。
連似月感受到這股目光,手微微停了一下,問道,“訣兒,你有心事?”
連訣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讓她停下了擦汗的動作,問道,“姐姐,你會離開我嗎?”
連似月一愣,“訣兒,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爲什麼突然問這種傻問題。”
“你回答我。”連訣卻像個赤誠的孩子一樣,堅決要個答案。
連似月擡眼望着他,道,“你是我的弟弟,我怎麼會離開你呢,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如果……並不是弟弟呢?”連訣頓了頓,眉眼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問道。
“訣兒……”連似月訝異地看着他。
“哈哈,沒事,我是在想,如果我是哥哥就好了,就可以更好的保護你。”連訣卻突然噗嗤一聲笑了。
連似月一愣,隨後笑了,“真是淘氣。”
連訣眼底的陰霾似乎瞬間一掃而光,他瀟灑地比劃了兩下手裏的寶劍,說道,“師父說我劍術進步很快,姐姐,我教你可好?”
“訣兒教我?當然好啊。”連似月愉快地答應了,只有和連訣在一起的時候,她纔會心無城府,纔會釋放她孩童般天真的那一面。
“我有很多武器,我帶你去挑。”連訣領着連似月,高高興興地進了他的兵器房,這裏面擺設着許多上等的兵器——
連似月知道,連訣現在是連延慶唯一的兒子,他在栽培連訣這件事上倒是不遺餘力,沒有任何保留——
也因爲此,蕭姨娘等人才會把連訣視爲眼中釘,用那麼殘忍的方式除掉他吧。
圍着兵器房看了一週,連似月搖頭可惜地道,“這些兵器對我來說都太累贅了,我恐怕提都提不起來呢。”
連訣沉思了片刻,然後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將佩在腰間的一把匕首取了下來,雙手遞到連似月的面前,道:
“這是我隨身攜帶的寶物,現在送你了,它雖輕巧,但極其鋒利,削鐵如泥。”
只見這匕首小巧精緻,刀柄上鑲嵌着一顆碩大的紅寶石,在陽光下散發着光澤,漂亮極了。
連似月伸手接過,仔細地端詳着,“這個我好喜歡。”
“我還給這把匕首取了個名字,叫做初月。”連訣介紹道。
“初月?好美的名字,配得起這把劍。”連似月撫摸着這把匕首,越來越覺得愛不釋手了。
“走,我教你吧。”
兩人來到室外,連訣站在連似月的面前,開始一招一式地教她,一邊教一邊道——
“這種短武器,最關鍵的是,你要學會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快的速度給對手致命一擊。”
連似月悟性很高,教的幾個姿勢她很快就掌握了。
連訣站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着她一招一式地練習,風吹來,朵朵白色的小梨花緩緩飄落,她彷彿置身在一片動人的梨花雪之中,那些白色的小花飄落在她的發間,衣襟上,眉眼間,美如畫。
連訣的目光卻慢慢地盛滿了令人不易察覺的憂傷,他不知道,風會不會一直從這個方向吹來,也不知道梨花明年是否還會這樣飄落。
“連訣,你看,這樣對嗎?”那一聲歡喜的聲音將他的思緒喚回,他擡頭看過去,只見連似月正看着她,眼中全是笑意。
這樣明朗的連似月,真是少見。
“非常好,你比我練的還好呢。”連訣將心緒斂下,走了過去,說道。
“訣兒……”正在這時候,連延慶走進了文華院,連似月和連訣見了,都轉過身去,恭敬地道——
“父親,您下朝了。”
“嗯。”連延慶點頭應了一聲,但眉心卻是緊縮的。
連似月向連訣努了努嘴,連訣會意,上前問道,“不知父親爲何事傷神,訣兒原爲父親分憂。”
連延慶嘆了口氣,道,“訣兒你還小,幫不上什麼忙,你只消認真習武讀書,不要爲父操心即可。”
“父親可是爲朝事憂心?”現在諸皇子暗中爭奪權勢,此刻又是朝中局勢最不明朗的時候,連延慶身爲丞相,又是連淑妃之兄長,也必定如履薄冰。
連延慶沒想到這個從前看似糊里糊塗的女兒一下子便看穿了他的心思,他嘆了口氣,道,“爲父雖位及丞相,但也是伴君如伴虎,幾位皇子表面上風平浪靜,實則暗地裏虎視眈眈,雖說皇上則一直未曾表明立儲的立場,爲父是形同走在薄冰之上,戰戰兢兢啊。”
連似月道,“《禮記:中庸》道,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既然皇上也未曾決定好,父親何不暫時保持中立,不偏不倚,只盡心盡力爲皇上,等時機成熟之時再做打算呢。
況且,依女兒之見,皇上十之八九也在暗中觀察衆臣中是否有人與皇子拉幫結派,那些現在明裏暗裏擁護某位皇子的大臣們,說不定哪一日會突然被皇上定個結黨營私的罪名給辦了。”
連延慶原本內心很矛盾,但是連似月這一番話頓時讓她茅塞頓開,大有醍醐灌頂之感。
他不禁對這個女兒露出了讚賞的目光,點頭道,“你所言甚是,月兒,爲父沒想到你對朝事竟然能有一番如此有見地的理解。”
連似月謙虛地笑道,“父親貴爲丞相,其實心裏本就清如明鏡,只不過身在局中,又要權衡各方利益,一時不好拿主意罷了。”
“父親,你不知道,姐姐可比我聰明多了,我方纔教她舞劍,她一下子就學會了,比我還快呢。”連訣見連似月終於得到父親的誇讚,又在一旁毫不吝嗇地對這個姐姐大加讚賞,連延慶也再次對她露出讚許的目光來。
“訣兒,不許胡說。”連似月輕輕斥道。
“我說的是實話嘛,姐姐最好了……”連訣不好意思地笑了,伸手撓了撓頭。
連延慶卻在這時揹着手嘆了口氣,道,“只是可惜了九殿下啊。”
九王爺?鳳雲崢?連似月的心一顫,他發生什麼事了?她抑制着內心澎湃的情緒,問道:“九殿下怎麼樣了?”
連似月只知道,前一世九王爺生母良妃無端被貶,鳳雲崢因此受到牽連,長達十年不得進宮,直到皇帝晚年的時候赦免了良妃,他才得以重返朝廷,那個時候,奪嫡之戰已經進入了尾聲,而鳳千越在這一場鬥爭中獲得了勝利,他登上皇位後便開始以各種堂而皇之的名字打壓其他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