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氏見本就虛弱清瘦的女兒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那下巴更尖了,面部輪廓越發清晰,再看那本就白皙的小臉兒這會兒是一點兒血色都沒有,白的和那絹布一樣。
董氏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你別動!肩輿還沒來你先躺着,傷到哪兒了?嚴重嗎?”董氏一把攥住白卿言的手,只覺女兒小手冰涼,心裏跟被刀子剜似的,將女兒一雙手捂在手心裏,又揣在懷裏,哽咽難語,“怎麼回事兒?怎麼會傷的這麼重!”
“阿孃……”白卿言反握住董氏的手,壓低了聲音說,“這是做戲給外人看得的,阿孃勿憂,阿孃應該明白,此次武德門之亂……女兒平亂鋒芒太露,若不如此,不能平安回家。”
這個道理董氏懂,可董氏也懂女兒得真的受傷,假傷是瞞不過皇帝和太子的。
董氏心比剛纔更定了些,拉着女兒上下打量:“傷哪兒了?”
白卿言對董氏淺淺笑着,眉目間盡是溫潤:“阿孃,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阿孃,阿孃莫急……隨我回撥雲院,阿孃聽了必定高興!”
白卿言還未曾說出口,還未告訴阿孃……阿瑜還活着,眼眶就已經溼了。
董氏垂眸看着女兒用力攥着她的冰涼手指,又擡頭瞅着女兒,知道白卿言不會無的放矢,硬是押下心頭的古怪和不安,點了點頭。
白府的護衛已經將肩輿擡來,白錦稚和已經更換了衣裳的沈青竹兩人上了馬車,小心翼翼將白卿言從馬車上扶下來,坐在肩輿之上。
今日鎮國公主回朔陽,朔陽百姓都知道鎮國公主在登州大敗南戎悍兵,又護衛太子回大都,還成了武德門護駕的功臣,有不少活計輕省的百姓都跟着鎮國公主的車駕來了白府門前。
見消瘦羸弱的白卿言被扶下馬車,那模樣看起來傷得不輕,彷彿風一吹就能把人吹倒了似的。
朔陽百姓還記得白卿言帶兵上山剿匪回來時,騎於高馬之上的英姿颯颯,仿若能力拔山海,無堅不摧,可如今卻清癯成這副模樣,怎能讓人不心驚。
人堆裏,不知是誰先小聲提起,說鎮國公主爲護太子被人一箭穿胸,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朔陽百姓看着這位昔日有秋霜夏震之威的鎮國公主,心中頓時生出唏噓之感,只覺人生無常。
鎮國公主自回朔陽,處理白氏宗族欺壓百姓之事,後又爲朔陽百姓練兵剿匪,朔陽百姓銘感於心,自然希望鎮國公主能夠好起來,挺過這一劫。
且白家滿門忠烈,白家兒郎爲護邊陲百姓,悉數葬身南疆,白家不能在出事了。
隨後年邁的洪大夫揹着藥箱,亦是被盧平扶着下了馬車,草草同白家諸位夫人姑娘行禮之後,步伐健碩追在肩輿後面喊道:“慢點兒!慢點兒!大姑娘經不起你們這麼顛!”
門外百姓議論的聲音更低了些。
“這大夫都說鎮國公主不能顛,看起來這傷……是真的重。”
“鎮國公主可不能有事啊,上次北疆之戰……張端睿將軍都死在了那裏,若非鎮國公主晝夜不歇趕過去,還不知道現在北疆是個什麼光景。”
有朔陽的舉人跟着點了點頭:“可不是,如今那些勳貴人家,大都不願意自家兒郎從軍,怕那戰場刀槍無眼傷着自家兒郎性命!我前次去大都城春闈應試,曾聽人言……鎮國王白威霆之所以命白家子嗣十歲沙場歷練,便是因爲旁的清貴人家已經不許兒郎投軍了!鎮國王白威霆擔憂我晉國無後繼威懾大梁、戎狄和西涼的戰將,這纔將滿門男兒帶去了,誰知……竟然都沒有能回來!”
那舉人的同僚嘆氣:“那鎮國公主在鎮國公府牌匾一番慷慨激昂之語,我也聽到了,我到以爲鎮國王帶着白家兒郎奔赴戰場歷練喫苦,是爲了讓白家兒郎絕了靠祖輩蔭萌,在大都城混喫等死的念想,知道何爲食百姓一粟,護百姓一世!”
“可惜啊,白家兒郎都沒了,若是還在……我晉國該是怎樣一番氣象!”
“對了,你聽說了沒有,那當世鴻儒閔千秋老先生不遠千里從魏國來了朔陽,就是要爲白家立傳!那可是閔千秋老先生啊!聽說當初魏國那老皇帝想請閔千秋老先生他立傳,老先生卻只同魏國老皇帝說了這麼一句……君上總角聞道,白首無成,何以爲傳!那風骨清剛,當爲我輩楷模。”
閔千秋這樣風骨清正的鴻儒要爲白家立傳,可見白家忠義,連魏國鴻儒都敬佩不已。
白錦稚按照自家長姐吩咐,沐浴更衣,禮數週全,帶着白卿平一同前往客棧,拜見鴻儒閔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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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白錦稚和白卿平卻撲了一個空,他們到客棧的時候,鴻儒閔千秋老先生身邊的僕從,說老先生一早登山賞秋景去了,估摸着傍晚才能回來。
閔千秋先生已經料到白卿言一到朔陽,必會派人來請,讓自家僕從轉告白錦瑟,讓白卿言好好將養一兩日,五日之後必登門叨擾,屆時還請鎮國公主撥冗相見。
白錦稚忙道不敢,將給閔千秋老先生帶來的禮物留下,隨白卿平一同離開。
出了客棧,白錦稚雙手背在身後,有一搭沒一搭甩着馬鞭,有點兒不敢回白府,剛纔她因爲有長姐之命,母親李氏纔沒有能扣住她教訓,可這會兒回去,母親肯定要收拾她的!
白卿平見這客棧還有人進進出出,又見白錦稚皺眉若有所思的模樣,不免問白錦稚:“郡主,您看……要不要將客棧裏的閒雜人等清一清?”
白卿言不在朔陽的時候,白卿平便是事事問詢白錦稚的,已然成了習慣。
“閔老先生未曾提過,我們也不要多此一舉,以免惹閔老先生不悅。”白錦稚道。
這些鴻儒毛病古怪,雖然白錦稚理解不來,但是長姐讓尊之敬之,她還是放在心上的。
且白錦稚也聽說過,閔老先生立傳十分嚴謹,總要問詢查到實證方纔落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