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舟上了司慕的汽車。
司慕和司行霈一樣,喜愛雪茄,喜愛烈酒,甚至充滿血腥味,只是他稍微文雅內斂幾分。
他有文化,學過英文、法文和德文。除了語言,他在德國不僅念軍校,也學過軍工。
可能是修養不同,司慕身上總沒有司行霈那等張揚,他的一切都像身上這件黑色的風氅:表面光潔,內裏深沉。
他不能說話。
車廂裏沉靜如水,片刻之後顧輕舟纔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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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能她開口了。
“你確定有顧紹的消息?”顧輕舟坐在汽車裏,車窗外鱗次櫛比的路燈,一盞盞閃過,偶然有橘黃色的光投射進來。
司慕在顧輕舟的掌心寫了兩個字:顧紹。
因爲這兩個字,顧輕舟願意冒險給司慕治病。
司慕的病,顧輕舟很有把握,她能治好。
顧紹在查自己的身份。他像個茫然無知的孩子,走在一條黑漆的路上,東問問西問問,他覺得能問到消息,已經非常難得,殊不知這條路上的人,都知道了他打探的祕密。
於是,有人先查出了他的祕密,比如司慕。
並不是司慕想查,顧紹大張旗鼓的調查,驚動了情報線上的,他又是司慕未婚妻的哥哥,司慕不想知道都難。
“你知道他的身份?”顧輕舟再問。
光線幽淡的車廂裏,司慕輕輕點頭。
車子開了約莫十五分鐘,司慕在一家咖啡店門口停了車子。
咖啡的醇香用屋子裏飄出來,給了寒冬的夜晚無盡暖意。
暖流徜徉着,咖啡店裏有留聲機吱吱呀呀的聲音,溫馨、從容不迫。顧輕舟和司慕對面而坐,兩個人都只要了咖啡,沒有其他點心。
顧輕舟捧着咖啡,熱流沿着薄薄的骨瓷,傳到了顧輕舟的掌心。
司慕開始在紙上寫字。
他的字,亦如從前的俊逸。
“南京阮氏。”他寫了這四個字,遞給了顧輕舟。
顧輕舟眉頭微蹙:“顧紹是南京阮氏的兒子?”
司慕頷首。
顧輕舟就想起當初路過顧家的那個女孩子,她叫阮蘭芷,南京人,在家裏非常受寵,秦箏箏和顧緗很喜歡她。
她是阮家的孩子,還是顧家的?
南京與嶽城隔得太遠了,顧輕舟也無法去查證。
現在看來,那個女孩子是秦箏箏的女兒可能性更大。
當初秦箏箏果然是搞鬼,把顧紹換過來,纔有機會被顧圭璋扶正。要不然,她再會籠絡男人的心也沒用。
顧輕舟的母親,就是敗於這樣的陰謀之下。
“爲何阮氏要把顧紹換出來?阮家極其富足,不可能捨得丟兒子。”顧輕舟既像是提問,也像是自語。
司慕沒有再寫字,他也不知道顧紹換到顧家的原因。
剩下的內幕,當然能查到,不過需要時間和金錢,司慕不會深入去查。
顧輕舟擡眸看他的時候,他搖搖頭。
司慕搖頭之後,又在紙上寫:“我可以幫你查。”
“不用了,我想此事還是親力親爲比較好,多謝你。”顧輕舟道。
顧紹會查到的,無需司慕的介入。
顧輕舟願意接受司慕提供的祕密,就會信守承諾。在實現承諾之前,顧輕舟想把一切都解釋清楚。
顧輕舟將額前的碎髮撩撥,露出光潔的額頭,眼眸精明而安靜,看着司慕道:“少帥,若兩種選擇:你繼續做個沉默寡言的人;第二種得到聲音,卻又要承擔生命的危險,您選擇哪一個?”
司慕在紙上寫了個“二”。
他沒有問顧輕舟,危險來自哪裏,他尊重她的顧慮。
只是,他想要治好自己,能開口說話。
顧輕舟就再三強調,他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司慕也一再寫,他不怕,他想要治好自己。
“爲何非要開口說話?”顧輕舟疑惑,“你以前好似不太在意。”
司慕臉上有種靜止,整個面部的線條沒有牽動半分。
顧輕舟以爲他不會回答的,不成想他卻俯身,寫了幾個字給顧輕舟。
“魏清嘉”。
他在紙上寫了這個名字,遞給顧輕舟看。
這是女孩子的名字。
他爲了這個姑娘,想要開口說話,這個女孩子對他很重要。
“市長家的女兒?”顧輕舟問。
顧輕舟認識的人不多,湊巧知曉顧緗勾搭上了魏市長的女兒魏清雪。
從取名上來看,應該是姊妹。
司慕眼底閃過幾分詫異,漣漪輕微蕩過,又歸於寂靜。
他輕輕點頭,告訴顧輕舟,她猜對了,魏清嘉就是市長的女兒。
顧輕舟是他的未婚妻,他似乎想把一切都說明白。假如顧輕舟介意,她可以不替他救治,免得將來抱怨。
司慕也是在暗示顧輕舟,
他不會愛她。
他請她醫治,用的消息,甚至診金,不涉足感情。他希望顧輕舟不要太投入,甚至不要誤會,免得將來失望。
他的用意,顧輕舟懂了。
“我想,我們之間說得很清楚。”顧輕舟最後總結,“你這個病人我接了,診金是一根小黃魚金條,你能接受嗎?”
司慕頷首。
“那好,學校放假了,我明天就可以給你開方用藥。你是自己選個地方,還是去督軍府?”顧輕舟問。
司慕俯身,又在紙上寫。
這次,他寫了蠻久。
良久之後,他將紙遞給顧輕舟,上面寫着:“明早八點半,我去接你,地址我來選。”
顧輕舟看完了,說:“可以!”
談攏之後,顧輕舟輕輕舒了口氣。夜風旖旎,像盪開的湖水,有一圈圈的漣漪,她的心情平復不了。
出了咖啡店,顧輕舟對司慕道:“少帥先回吧,我沿着街道走一走,晚些再乘坐黃包車回去。”
司慕猶豫了下。
顧輕舟眼底有很濃郁的堅持。
司慕輕輕頷首,上車發動了車子。他開動車子時,瞧見顧輕舟站在屋檐下,寒風吹起了她青稠般的長髮,映襯着她白玉無瑕的面容,她純淨得像藥王廟的童女。
她能救命。
顧輕舟揮揮手,衣袂微揚,迎風蹁躚。
司慕點頭,車子開出了她的視線,他心中揣着希望。
“爲何非要治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