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色彩鮮豔的,她一眼便認了出來,這是一個唱戲的小人兒泥塑!
白無淵登時便想要掩藏,可是在看到春曉泛紅的眼眶之後,卻又覺得心頭一軟,只是聲音裏依舊冷硬:“與你何干?”
他將這話原樣的還給了春曉,對方頓時被氣得眼更紅了幾分。
唱戲之人,講究手眼身步,而她的一雙眸子更是靈動異常,笑時含情,淚是帶悲,只一個眼神,便可足以動人心。
此時被春曉這麼看着,白無淵竟也感受到幾分悲涼來。
然而眼前人的身份,卻又讓他不得不將手背在了身後,靠着握拳的力道,來讓自己平復下來。
白無淵避開了春曉的眼神,春曉卻不肯放過他。
她聽得白無淵這話,當下便翻身下牀,只是因着身體沒勁兒,若是差點撲倒在地。
白無淵一瞬間便想要上前去扶,卻見她已然抓住了牀腳,藉着力道緩緩地站起了身體。
見她穩住身形,白無淵的腳步也硬生生的停在了原地,只是眉心緊蹙着,泄露了他的擔憂。
春曉擡頭時,深吸一口氣方纔平復下來,待得見對方竟然站在原地未動,復又覺得心寒不已。
事已至此,她竟還在期待着什麼,當真是……蠢得可憐!
念及此,春曉復又自嘲一笑,淡淡的問道:“我看着好看,你能給我麼?”
她竟然張口直接管自己要東西,白無淵先前預備好的話,倒是一句都說不出來了。
眼前女子的眼神裏帶着幾分柔軟與祈求,白無淵險些直接便答應下來。
可最終,還是抿了抿脣道:“不能。”
聽得這話,春曉先是不可置信的看了他一眼,繼而又冷笑道:“白大人還真是小氣啊。哦,不,難道你是不捨得?”
那個泥塑的模樣,分明就是一個唱戲的姑娘。
他戴着這個,是在懷念誰?
春曉心中不想抱有期望,然而見白無淵這般珍重那個泥塑,卻又覺得心中沒來由的多了幾分期待。
總不能,是自己吧?
然而,她卻失望了。
因爲在她說完這話的下一刻,便聽得白無淵問道:“你真想要?”
聞言,春曉呼吸一滯,竟有幾分緊張,但聲音卻是勉強維持着:“嗯,我要。”
得了她這話,白無淵竟然直接便將那泥塑從腰間解了下來,遞給了她,語氣中滿是淡漠:“一個小玩意兒而已,你喜歡便拿走了吧,有什麼不捨得的。”
不過一個小玩意兒……
春曉在那片刻,體會到了何爲大喜大悲。
她垂眸,譏諷一笑,到底是從他的手中將那泥塑接了過來。
分明這小東西不重,可那一瞬間,她竟覺得連胳膊都擡不起來了。
這泥塑身上穿的戲服,是她曾經穿過的。還有這模樣,不知是不是巧合,與她竟有四五分相像。
這人將這樣一個東西戴在身上,總不能半分關係都與自己無關吧?
可他卻說,不過是個小玩兒罷了。
春曉深吸一口氣,仔仔細細的看着那泥塑,可一顆心卻冷到了谷底。
她點了點頭,輕笑道:“你說的對,不過是個小玩意兒而已,沒什麼的。”
說完這話,卻見春曉猛地將這個泥塑摔到了地上。
這本就是黃泥捏成,雖不大易碎,可也架不住被人這般兇狠的摜在地上。
那小小的泥咕咕瞬間便四分五裂,碎土塊在地上咕嚕嚕的滾到牀腳,再也組不成一個完整的了。
白無淵驟然瞪大了眸子,先前維持的冷靜皆消失不見,唯獨剩下了真切的怒意:“你這是做什麼!”
他纔給了她,這人就當着自己的面摔了?
眼見得白無淵的怒火將面具撕裂,春曉竟有一種報復的快感。
她冷笑一聲,睨着眼前的白無淵道:“白大人既然給了我,那便是我的東西。我如何處置它,與您有什麼相干?”
說到這兒,春曉復又擡起頭來,盯着白無淵,一字一頓道:“再說了,這泥塑乃是一個戲子的模樣。白大人戴着它,是想懷念誰,還是想噁心誰?”
她想,也許白無淵對她真的是有過些許情意的。
可是啊,那情意太輕太淺,所以風一吹就散了。
念及此,春曉自嘲一笑,淡淡道:“不管是什麼想法,我都替大人斷了。日後你我橋歸橋路歸路,我不煩您,你也別來礙我的眼!”
總歸她也沒幾天好日子可活了,這事兒一出,別說朝廷了,秦崢就第一個不會放過自己的。
臨死前,總不能還讓她就這麼噁心着吧?
春曉這一連串的話,讓白無淵的怒火幾乎到了臨界點,然而在對上眼前女子那倔強的眼神,卻又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幾乎是連連點頭,呼吸都亂了,卻一個字都未說,轉身拂袖而去。
眼見得白無淵就這麼走了,春曉一時竟不知是喜是悲。
她呆呆地盯着那被甩的晃動的珠簾,好一會兒才冷笑道:“這就受不了走了啊?”
只是這話說出口,卻只有風能聽得到。
室內只她一人,分明是盛夏的天,春曉卻覺得那風冷入骨似的,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春曉站在原地,良久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似的,先是看了一眼門口,復又收回了目光。
地上是被她摔碎的泥塑,一塊塊的滾得哪裏都是,有一塊就在她的腳下,只消她往前邁一步,那泥塑便會徹底的化爲塵土。
可春曉卻並未踩上去,她只是小心翼翼的彎下身子,半跪在地上,先把腳下的撿了起來,繼而又將其他的一塊塊都收入掌心。
然而碎了就是碎了,即便被重新收攏了起來,也是四分五裂了。
春曉不知想到什麼,眼眶卻是驟然一酸,旋即便有眼淚毫無預兆的落了下來。
滴落在那泥塑的水彩上,將它的顏色加深了幾分。
她收攏掌心,將這泥塑握着捂在胸口,終於忍不住無聲的哭了起來。
只是春曉卻不知道,門外有人,仍舊在靜靜的站在那裏。
女子哭得無聲,只是那吸氣的聲音卻暴露了她的情緒。
從他的角度,正可以看到窗戶的一角。
窗戶沒關,她此時的模樣,他看的真真切切。
白無淵眸光內滿是一片暗芒,手握成拳,上面青筋暴起,可饒是如此,他也沒有半分動彈的模樣。
他近乎自虐的盯着那個女子,看着她擦乾眼淚,將泥塑裝在貼身的荷包裏,再看着她一步步的回到牀上,將自己蜷縮成了一團。
白無淵原本以爲,自己這人沒有心的。
當初利用的乾脆利落,後來拋棄的也毫不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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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怎麼現在,他竟覺得這顆心像是被人拿刀子一樣的在切割着,疼的有些發顫呢?
有隨從經過,見他這模樣,只當他有事思索,便也不驚動他,甚至還刻意的避讓開來。
然而白無淵卻是回過神兒來,他深吸一口氣,平復了自己的表情,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牀上的女子,轉身大踏步的離開。
不看,就不會疼了。
……
夜裏抓捕的這些人,除卻春曉之外,其他人給出的消息大同小異。
秦崢命人連夜去追查,到了這會兒,該抓的該捕的都已經收網。
而這裏的人,也就沒什麼太大用處了。
不過,他們還有最後的價值。
隨從來回報的時候,秦崢直接吩咐道:“將這些人送到穆淵那裏去,該怎麼釣魚,不用我教你們了吧?”
得了他這話,下屬們頓時應聲道:“大人放心,屬下知道怎麼做了。”
聞言,秦崢點頭應了,又交代了他們幾句,部署了計劃之後,便帶着顧九回了驛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