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他這話,秦崢掃了他一眼,嗤笑道:“你都說了,那是個沒出息的蠢貨,我見他做什麼?”
“啊?”
鄭懷洛聞言蒙了一下,下意識道:“那您去見狀元郎……”
“我去見那個貨真價實的狀元郎。”
秦崢花未說完,人已經先轉身走了。
原地的鄭懷洛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砸吧了下嘴,道:“你倒是直說啊。”
倒是一旁的姜道臣睨了他一眼,笑道:“自己蠢的沒反應過來,怎麼,審了個蠢貨,就被帶溝裏去了?”
這話一出,頓時引得鄭懷洛瞪了他一眼,道:“去去去,連你也來欺負小爺。”
……
秦崢到監牢內的時候,白無淵正在監牢裏坐着。
大理寺的監牢內環境算不得惡劣,可也絕對算不上好。
永遠的暗無天日,陰暗而潮溼。
便是再最熱的時節,這裏面也只有悶。
可就是這樣的環境下,白無淵坐在那裏,竟莫名讓人有種監牢內都亮堂的感覺。
他端坐在那裏,上身挺直,一張臉滿是平和,便是那一道猙獰的傷疤都無法爲他的面容增加陰鬱感。
聽得腳步聲傳來,白無淵擡眼去看,見是秦崢,起身行禮:“大人。”
年少書生,風骨十足。
秦崢點頭,吩咐獄卒開門,走了進去。
他環視了一眼牢獄之內,見地上用石子擺出棋盤,不由得淡笑道:“你倒是很自在。”
地上的石子橫七豎八的交錯着,雖可看出是在下棋,然而因着石子上沒刻着字,所以倒是瞧不出這戰況如何。
不過他倒是很自得其樂。
聞言,白無淵苦笑了一聲,道:“大人莫要笑話我了,苦中作樂罷了。”
他說到這兒,又問道:“大人過來,不是來看我自娛自樂的吧?”
聽得這話,秦崢點了點頭,道:“來找你聊聊。”
他一面說,一面撩袍,隨意坐在了殘舊的椅子上,倒是絲毫不嫌棄。
對方那模樣十分的閒適,白無淵便也放鬆下來,笑着搖頭嘆道:“您不是都知道了麼,春曉那丫頭雖說是基於義憤才替我開口,不過她話中所言,句句都是實情。”
他說話的時候,秦崢的眼神從未離開過白無淵的臉。
對方神情坦蕩,便是身在獄中,通身也滿是十足的光明磊落。
可他越是這樣,秦崢便覺得此人城府極深。
見秦崢看自己,白無淵回望過去,復又失笑道:“大人爲何這麼看着我。”
“她說的的確是實情,但卻不是全部的事實。”
秦崢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今日我心情好,不大想見血,換個審訊方式吧。是你自己交代,還是讓我來猜?”
他這話說的輕描淡寫,白無淵卻是笑了:“大人都這麼說了,不如,您先來猜猜看?”
聞言,秦崢倒也沒說什麼,只隨意點了點頭,道:“好啊。”
他招手吩咐獄卒上了茶來,自己倒了一杯,復又看向白無淵:“喝麼?”
“多謝大人。”樂書吧
白無淵倒也不客氣,走過去也倒了一盞茶,不由得笑道:“不愧是大理寺,竟連這裏喝的都是上好的毛尖。”
“他們未必喝這個,不過是我在,才端上來的。可見有時候,拍馬屁也是一種學問——你是懂茶的,我卻是個粗人,只懂牛飲。”
秦崢說這話的時候,將手中的茶喝了個乾淨,復又響起顧九給自己的評價,脣邊笑容都多了幾分溫情來。
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這次卻沒有喝,只是端在手中,摩挲着杯沿,道:“那麼,來說說你的事情吧。”
白無淵點頭,擡手道:“願聞大人高見。”
“高見談不上,我倒是可以猜一猜。”
秦崢說這話的時候,手指漫不經心的點着杯底,緩緩道:“春曉說,你是被白天凌無意中發現才華,就此加以利用的。可以我來看,你既有這般才華,自然更有藏拙的能耐——你是故意的吧?”
他這話,像是打開了白無淵的某一段不堪記憶。他臉上的表情不復先前的平靜,帶出幾分難堪來。
“我的確是故意的,您可知是爲何?”
秦崢看向他,雖沒說話,眼神裏卻寫了四個字:願聞其詳。
白無淵嗤笑一聲,譏諷道:“大人自出生便是高門大戶,想來沒體會過暗無天日的感覺吧?自黑暗中出生,自此後日日掙扎存貨,食不果腹尚且不算什麼,尊嚴、臉面盡數踩在腳底都是常態,可就因着這張臉——”
白無淵指了指自己的臉,眼眶難得多了幾分恨意:“大人知道孌童麼?被白天凌送人做孌童那年,我七歲。”
七歲的孩子,只因餓極了去搶了一個饅頭,遇到一個來家裏做客的陌生男人。
那人生的瘦小,可拎起來他的時候,就像是抓了一條待宰的羔羊。
無人知他是誰,府上的二少爺?怎麼可能,這府上,只有一個金尊玉貴的大少爺,他叫白臨淵。
而他,甚至沒有名字。
秦崢探查的消息裏,這些是被一筆帶過的。
他看了眼沉浸在過去的白無淵,問道:“然後呢?”
白無淵笑了一下,卻是滿含譏諷:“然後,我劃破了自己的臉——血流如注,神情如厲鬼,嚇跑了那人。”
那之後,他昏迷了三天,從鬼門關走了一遭,迷迷糊糊聽看守他的人議論,才知道自己還有另外一層身份。
可何其不公,同爲白家的少爺,就因着一個莫須有的不詳,他便被剝奪了一切。
白無淵低聲笑了一會兒,才道:“我見過白天凌訓斥白臨淵的模樣,天真的以爲,若是我能夠文采卓然,便可得到他的青睞。可我錯了。”
他偷偷接近白臨淵,替對方填詞作詩寫對子,然而冒充的次數多了,白臨淵便露出了馬腳。
而在發現背後替白臨淵做這一切的人是自己的時候,白天凌的確被震驚到了。
他以爲,那會是自己的轉折點。
但他不知道,那是自己另一個夢魘來臨。
“一個人的心,能偏到什麼地步呢?偏到我被帶上面具,改換嗓音,只爲做一個廢物的——影子。”
白無淵說到這裏,擡頭看向秦崢,難得帶出些許的茫然:“那些破綻的確是我故意爲之的,可是大人,難道我做錯了麼?我不過是,想要堂堂正正的活在世上,站在人世間。僅此而已。”
“自然不錯。”
秦崢從始至終神情都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在聽得他這問題的時候,卻又問道:“那柳青煙呢,她又有什麼錯。”
聽得秦崢驟然提起柳青煙,白無淵微微一怔,垂眸道:“她沒有錯。”
“是,她沒有錯。她的錯,便是自己是柳家的小姐。”
秦崢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格外冷:“柳青煙雖爲才女,到底是個沒怎麼出過門的世家小姐,想要矇騙她並不難。可她卻發現了你跟白臨淵是兩個人,這說明什麼?說明是你故意在她面前露了性格乃至於才學上的破綻,引佑她察覺。你的目的,是爲了讓她揭穿白臨淵吧。”
可柳青煙,原本是不必被捲進這一場陰暗裏來的。
聽得秦崢說的這些話,白無淵臉上表情變了變,有些嘆息的看着秦崢,輕聲道:“大人所言不差,我的確是故意在她面前露出破綻,讓她察覺的。我對不起柳姑娘,原本預謀讓她察覺,是想讓她揭穿我跟白臨淵乃是兩個人,之後將此事公佈於天下。可我沒想到……她竟然會傻到當面質疑白臨淵,還被對方驚懼之下失手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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