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馬車徐徐而行,走了一個月,在六月驕陽如火的時候,駛進了長安城。
前面拐過巷子就到國舅府了,陳廷章敲了敲車窗。
陳嬌挑開窗簾。
一個月了,陳嬌已經不會再因為李牧傷心什麼,但舟車勞頓,她還是瘦了一圈,小臉蒼白憔悴。
陳廷章心疼道:「稍後見了父親,妹妹不用開口,一切有我。」
老頭子太器重李牧了,他擅自帶妹妹回來,老頭子肯定要發通脾氣,陳廷章擔心妹妹扛不住。
「一切都因我而起,連累大哥了。」陳嬌感激地道。
她確實感激陳廷章,陳廷章與原身的感情有違人倫,但這一路行來,陳廷章言而有信,始終以禮待她,沒有再強迫與她親近,噓寒問暖的,如果陳廷章願意,陳嬌都想與他好好做一場兄妹。
「跟我客氣什麼。」陳廷章朝她笑了笑。
陳嬌回以一笑,放下窗簾,重新坐好。
陳廷章看著那窗簾,笑容卻變得苦澀起來。失憶的妹妹,就像變了一個人,明明更懂事更像個閨秀了,他卻希望那個喜歡胡鬧耍氣、喜歡動不動就撒嬌的妹妹快點回來。
不算死去的原配,陳國舅有一妻五妾,一長一幼兩個嫡子,還有三個庶子、四個女兒。庶子們都已經成家立業,有的住在府裡,有的攜妻兒去外地赴任了,女兒們都已經出嫁,陳嬌是第一個偷偷跑回娘家的。嫡長子自然是陳廷章,還有個十四歲的嫡次子,正是這世與陳嬌一母所出的親弟弟陳廷生。
陳嬌回府,肯定要去拜見親娘柳氏的。
柳氏沒什麼主見,全憑美貌才嫁給了陳國舅,現在看女兒跟嫡長子一起回來了,柳氏差點驚暈過去,然後就一直哭。
陳廷生對陳嬌這個姐姐是又愛又恨,恨姐姐與大哥做出傷風敗俗的事,好不容易嫁人了,現在又跑回來,把娘都氣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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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嬌是個孝順女兒,面對柳氏的眼淚,她有些替原身愧疚,可她與李牧過不下去了,除了回娘家沒有別的辦法。
「妹妹一路勞頓,我先送妹妹回春華苑。」陳廷章不耐煩看柳氏哭,語氣強硬地道。
春華苑是陳嬌出嫁前住的園子。
柳氏心裡很亂,默認了嫡長子的安排。
陳廷章將陳嬌送過去,看著妹妹安頓好了,他才離開。
陳嬌身心疲憊,也沒力氣打量新住處,躺在牀上歇下了。
這一覺她睡得格外的沉,不知過了多久,陳嬌被一陣爭吵聲吵醒了。
「讓開,你這個逆子!」
「妹妹還在休息,有什麼話父親等妹妹醒了再說。」
「你個逆子還有臉替她撐腰,信不信我打斷你的腿!」
陳嬌一聽,就知道陳國舅回來了。
陳嬌經歷的這五輩子,只有第一世的林秀才是個好爹,第二世她是孤兒,第三世的生父眼睜睜看著女兒被舞獅世家休棄而將女兒拒之門外,第四世的陳知府更是個賣女求榮的混帳,輪到第五世,陳國舅雖然不是個忠臣,卻是個對女兒煞費苦心的好爹!
既然是好爹,嘴上罵得再厲害,都不會真的狠心懲罰女兒的。
陳嬌從牀上爬起來,也沒有梳頭,披上外衣就衝了出去,堂屋裡陳家父子正在對峙,陳嬌都沒看清楚陳國舅的臉,人就撲到陳國舅的懷裡了,嗚嗚地哭:「爹爹,李牧欺人太甚,求爹爹替我做主!」
正在罵兒子的陳國舅愣住了,啥,李牧欺人太甚?不是兒子將女兒從李牧手裡搶回來的嗎?
陳廷章也呆呆地看著妹妹。
陳嬌只管抱著陳國舅哭,或許是父女血濃於水吧,有了長輩撐腰,陳嬌真把在李牧那兒受的委屈都哭出來了。
陳國舅被女兒哭得挺心酸!
要知道,自打陳國舅決定將女兒許配給李牧,女兒就不肯叫他爹了,每逢見面必然怒目相對,也就是說,陳國舅已經兩年沒聽過女兒喊他爹爹了!得知女兒失憶後,陳國舅一邊慶倖女兒可以安安分分跟李牧過了,一邊又強忍對女兒的關心,現在女兒哭成這樣,陳國舅跟著難受。
「胡言亂語,李牧如何欺得了你?」
強忍著去扶女兒起來的衝動,陳國舅努力維持最後的威嚴,在陳國舅眼裡,李牧是個非常穩重的後輩,不被兄妹倆一起欺負就好了,怎會反過來欺負女兒。
陳嬌當然不能說出陳廷章親她的事,就撒慌說李牧仗著她失憶,把她當丫鬟使喚,各種輕踐。
陳國舅不太信。
就在此時,他的長隨趕過來了,在門外恭聲道:「老爺,平城有信來。」
陳嬌、陳廷章俱是一驚。
陳國舅怒目瞪了兄妹倆一眼,先去看信了。
陳嬌咬唇,那信肯定是李牧寫的,不知李牧說了什麼。
李牧寫給陳國舅的信,可謂言辭懇切:「……世子欲與夫人單獨敘舊,小婿深知兄妹情深,或許能促使夫人恢復記憶,便退到院中,不想夫人懼怕世子,誤會小婿袖手旁觀無情無義,含恨而別……小婿悔恨內疚,惶惶多日不得安眠,念夫人將至長安,特修書一封稟明實情,望岳父替小婿澄清,以求得夫人寬恕。」
陳國舅前前後後看了三遍,看出了四條關鍵信息。
第一:女兒還沒有恢復記憶!
第二:孽子先仗勢欺人趕走老實巴交的女婿,然後肯定欺負失憶的女兒了,女兒害怕委屈,對「袖手旁觀」的丈夫心生怨恨,一氣之下回了娘家!
第三:女兒雖然跟哥哥跑了,雖然名聲肯定更差了,但女婿還想挽回女兒,繼續做夫妻!
第四:女兒是無辜的,女婿更無辜,全都是孽子闖的禍!
分析清楚了,陳國舅攥緊信紙,面沉如水地看向兒子:「說,你去平城都做了什麼!」
陳廷章抿緊了唇。
他不屑撒謊,無視妹妹勸他配合的眼神,陳廷章坦白交待了,冷聲道:「妹妹那麼信賴他,他卻沒膽量保護妹妹,如此孬種,配不上妹妹。」
「你還有臉說他是孬種,你當著妹婿的面欺負妹妹,你怎麼不說自己是畜生!」陳國舅氣壞了,瞪著眼睛讓人去請家法,他要親自教訓兒子。
陳嬌焦急地看著陳廷章。
陳廷章並不逃離,如果能留下妹妹,被父親打一頓又算什麼?
陳家的家法刑具,是一條藤鞭,下人雙手捧了藤鞭過來,不用陳國舅吩咐,陳廷章主動跪到了地上。
陳嬌擋在他面前,哀求父親別打,陳國舅扯開女兒,剛揚起鞭子,突然聽到妻子柳氏一聲驚呼,陳國舅回頭一看,就見才被他扯開的女兒竟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好像昏死了過去!
這下子,陳國舅不想打人了,陳廷章也不想挨打了,眾人手忙腳亂將陳嬌抱到了內室的牀上。
陳廷章動作快,是他抱的陳嬌,陳嬌怕他擔心,躺下時飛快地朝兄長眨了下眼睛。
陳廷章:……
不知真相的陳國舅看著「昏迷」的女兒,愁眉不展,柳氏守在女兒牀邊,不停地埋怨丈夫。
很快,郎中來了,替陳嬌把脈。
一家人屏氣凝神地盯著郎中。
郎中額頭漸漸冒出了汗珠,滿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國舅府嫡出的四姑娘與親哥哥璦昧不清,如今出嫁的四姑娘被世子爺帶了回來,還,還……
「說啊,到底怎樣了?」陳國舅心急如焚地問。
郎中戰戰兢兢地放下四姑娘的手,不敢亂看,只低著腦袋道:「恭喜國舅爺,夫人是喜脈。」
一石激起千層浪,牀邊的幾人都驚呆了,就連陳嬌,都震驚地睜開了眼睛!
陳國舅、柳氏瞅瞅兒子,再瞅瞅女兒,心情無法形容。
陳廷章攥緊拳頭,用一種恨不得吃人的眼神盯著妹妹。
「可知小女懷了多久?」陳國舅猶抱一絲希望問。
郎中額頭的汗珠越來越多,道:「時日尚淺,只能說月餘左右。」
月餘?
陳國舅飛快算了一筆賬,女兒從平城過來,路上就走了一個月,萬一期間兒子做了什麼……
他想到了這點,陳廷章對上父親複雜的眼神,猛地從妒火與憤怒中清醒過來。如果讓父親知道那孩子是李牧的,父親肯定會送妹妹回平城!想到這裡,陳廷章顧不得恨李牧了,立即露出一副強忍歡喜的表情來。
陳國舅見了,心都灰了。
但,郎中走後,陳國舅忽然又記起如意寫給他的信,信上說,女兒與女婿已經圓房了!
既然如此,這個孩子依然有可能是李牧的!
「你們都出去。」冷靜下來,陳國舅沉著臉道。
陳廷章臨走前,遞給妹妹一個眼神,並用手指了指自己。
陳嬌明白陳廷章的意思。
她心亂如麻,她居然懷了李牧的骨肉。
她不想與陳廷章有更多的流言,但陳嬌更怕陳國舅送她回平城,李牧不喜她又要了她,要了她卻眼睜睜看著她被另一個男人欺淩,如此鐵石心腸,陳嬌不想再見他一眼。如果,如果她承認孩子是陳廷章的……
不行,她不能再給陳廷章任何希望,他值得娶個好姑娘,重新開始。
「嬌嬌,你別怕,不管發生什麼,爹爹都會護著你。」
人都退出去了,陳國舅坐在牀邊,目光憐憫地看著他苦命的女兒,循循善佑道。
陳嬌睜開眼睛,眼裡滿是淚水,在陳國舅問出那個問題之前,她哽咽道:「爹爹,孩子是李牧的,我與大哥清清白白,只是李牧傷我太深,女兒不想要這個孩子,求父親成全。」
換成前面四世的任何一個丈夫,陳嬌都心甘情願地為他們生兒育女,唯獨李牧不配。
陳國舅聽了,心裡長長地鬆了口氣,幸好,兄妹倆沒有做出傻事。
他輕輕地擦去女兒的淚,聲音更慈愛了:「嬌嬌別哭,爹爹知道你受委屈了,但你要知道,李牧並不是故意要傷你,他只是想幫你恢復記憶,要怪就怪你大哥……」
「爹爹,李牧如果心裡有我,他就不該希望我恢復記憶。」陳嬌打斷父親,自嘲地道。從頭到尾,李牧只是把她當主動送上門的便宜占罷了,也許,李牧早就厭棄了她,巴不得她恢復記憶主動離開他身邊。
只有這樣,才能解釋李牧的坐視不理。
女兒淚水漣漣,陳國舅知道,女兒一時半刻是想不明白了。
「罷了,你不想回去,就先在這邊安胎,總之一切都有爹爹替你做主,嬌嬌切莫再哭了,仔細傷了身子。」摸摸女兒的頭,陳國舅語重心長地道。女兒年幼,輕易置氣,但陳國舅明白,李牧才是女兒最好的選擇。
總之,他絕不會同意女兒和離。
安撫了女兒,陳國舅給女婿寫了一封回信,信中說了女兒有孕的好消息。
信使快馬加鞭,三天後,李牧收到了這封回信。
她有孕了?
面對信紙,李牧不知該作何感想,腦海裡浮現那日,陳廷章強迫她的情形。
她當時是不願意的,但,她走得那麼決絕,陳廷章對她又勢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