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夫君?
聽完郎中的回答,陳嬌再看李牧,眼裡浮上一絲羞怯,那眼眸水盈盈的,宛如新娘子初見新郎。就在李牧、碧荷等人都詫異於她天真少女般的反應時,陳嬌忽然皺皺眉,疑惑地問李牧:「如果你真是我的夫君,為何與她們一樣喚我小姐?」
這個問題自然有解釋,但,只適合兩人單獨相處時說。
李牧用一種安撫的語氣道:「此事說來話長,請小姐先讓先生診脈,傷勢要緊。」
陳嬌依然不安,卻乖乖地躺好。
郎中問了她一些問題,譬如可否記得父母是誰,陳嬌一一搖頭,回答的時候,她不時看看李牧,似乎暫且把李牧當成了勉強值得信賴的人。碧荷、綠珠都很著急,可李牧到底是一郡太守,她們也不敢當著郎中的面解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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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嬌的病,無需郎中開口,旁觀的人都猜到了,這位嬌小姐,得了失憶症。
「先生可有把握治好?」當著陳嬌的面,李牧問郎中。
郎中歎息,看眼懵懂局促的陳嬌,他搖頭道:「關於此症,老夫也曾翻閱過醫書典籍,但都無行之有效的醫治之法,多數病人會在一定時間內不藥而癒,自行恢復記憶,也有人……」
他面露遺憾,後面省略的話不言而喻。
李牧欲送郎中出門,身後突然傳來小女人焦急的聲音:「你,你別走……」
李牧回頭。
陳嬌本來都抬起上半身了,對上他的眼睛,她又趕緊躺了下去,別開臉,十分難為情的模樣。
郎中識趣道:「大人留步,夫人失了記憶,焦慮不安,需要可信之人安撫。」
「我們會照拂好小姐,太守自去忙吧。」綠珠毫不客氣地道。
李牧再看陳嬌,陳嬌咬著唇,目光哀求地望著他。
李牧覺得,還是將話說清楚好,便留了下來。
綠珠不甘願地代他去送客,李牧與碧荷守在牀邊,碧荷站著,李牧坐在了牀前的矮凳上。
在碧荷警告的目光中,李牧聲音溫和地對陳嬌介紹了她的身份,長安城國舅之女。
陳嬌安靜地聽著。
提到兩人的姻緣,李牧苦笑道:「我喚你小姐,是因為小姐另有心儀之人,下官自知出身卑微,配不上小姐,便不願勉強小姐,處處以禮待之,相敬如賓。其他諸事,小姐可詢問身邊的丫鬟,她們都是小姐的陪嫁,待小姐忠心耿耿,小姐可全心信任。」
他沒有趁機捏造事實,占小姐便宜,碧荷臉色好看了些。
陳嬌心裡卻哭了,這個李牧,看似君子正直,實則對原身一點情意都沒有,大好的趁虛而入的機會,人家都不屑。
「請小姐安心休養,下官去寫信稟明國舅,待小姐外傷痊癒,下官也會讓表妹來向你賠罪。」
該說的都說了,李牧起身告辭。
陳嬌只能看著他走。
李牧一走,碧荷立即坐到陳嬌旁邊,講了一籮筐原身與親哥哥陳廷章的美好回憶。
陳嬌裝傻充愣。
陳嬌後腦勺有個腫包,還得在屋裡養著,李牧每日早晚會來探望,說兩句客套之詞便走。
三天後,陳嬌的外傷好的差不多了,李牧寫去長安城的信,也得到了陳國舅的回應。傍晚李牧從官邸回來,前院的嚴管事領著一位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來拜見。
李牧在國舅府小住過,認出這中年男子正是陳國舅的心腹管事之一,姓呂。
李牧起身行禮。
呂管事受寵若驚,還禮後,他取出一封信遞給李牧,道:「國舅爺命小的交給大人。」
李牧接過信封,落座後拆開,看完之後,他皺了皺眉。
按照李牧的意思,他希望將後院的陳小姐送回國舅府,有親生父母照顧,陳小姐可能很快就恢復了記憶,屆時陳國舅將女兒送回來,李牧再繼續供著就是。但,陳國舅得知女兒跌了一跤竟然忘了前塵往事,高興卻比難過多,雖然女兒不記得他了,可女兒也不記得她與親哥哥的孽緣了啊!
陳國舅是真心希望女兒與李牧好好過日子的,因此,除了在信中鄭重囑咐李牧善待女兒,陳國舅還做了一個決定,他要求呂管事將女兒身邊那些知曉兄妹私情的舊婢一併帶走,全都換上他親自為女兒挑選的新僕。陳國舅覺得,少了刁奴挑唆,女兒女婿的感情一定會日進千里。
「大人意下如何?」呂管事恭敬地問。
李牧放下信,正色道:「岳父一片苦心,下官無以為報,只恐小姐病癒後,怨恨於我。」
呂管事低著頭,笑道:「大人多慮了,國舅爺特意命小的給大人稍了口信。」說完,呂管事上前,走到李牧身邊,用只有李牧能聽到的聲音道:「國舅爺說,女子出嫁從夫,大人該管便管,不必顧慮,國舅爺還說,希望大人儘快給他老人家添個外孫。」
李牧俊美的臉龐上,掠過一抹尷尬。
呂管事看在眼裡,退後幾步,請示道:「大人若沒有旁的吩咐,小的這便去給夫人請安了。」
李牧起身送他。
呂管事恭敬地退了出去,去後院時,他身後多了四個魁梧有力的大漢。
得知陳國舅派了管事來,陳嬌換好衣服,領著碧荷、碧柳來廳堂見客。
呂管事默默地打量自家小姐,看著只穿一套家常衫裙走出來的女子,美貌依舊,但熟悉的跋扈張揚都被端莊柔美取代了,果然如李牧信中所說性情大變,呂管事暗暗地替國舅爺欣慰,給陳嬌行禮時,他也是畢恭畢敬的。
陳國舅同樣給女兒寫了一封信,信裡陳國舅半個字都沒提兒子陳廷章,只大肆誇讚了李牧一番,然後叮囑女兒好好相夫教子,不用著急請醫問藥。
陳嬌從頭看到尾,覺得這個陳國舅雖然野心勃勃貪圖權勢,但真是個好父親。如果可以,她也要努力保住這世父母的命。
等她看完信,呂管事這才交待了陳國舅的命令。
碧荷、碧柳花容失色,立即就跪到陳嬌面前了,求陳嬌留下她們。
陳嬌心裡樂壞了,碧荷等丫鬟就是原身身邊的爪牙,就算她裝失憶,有這些丫鬟在,她與李牧交好的計劃也處處掣肘,陳嬌這幾日就在琢磨如何打發了這批丫鬟又不引起李牧的懷疑,沒想到陳國舅幫了她一個大忙。
心裡高興,陳嬌臉上只做出一副茫然無措的樣子,很好欺負似的。
碧荷、碧柳連著綠珠、綠芍求得更急了,陳嬌「為難地」看向呂管事。
呂管事拍拍手,院子裡就走進來四個穿白裙的丫鬟。
無視碧荷四女,呂管事向陳嬌介紹道:「夫人,這是國舅爺親自為您挑選的丫鬟。」
新的四女依次上前,分別是如意、吉祥、平安、錦繡。
「外面聒噪,請夫人先去內室休息。」呂管事笑眯眯地道,話音剛落,如意四女已經將陳嬌從碧荷等人的圍堵中解救了出來,扶去了內室。與此同時,四個彪形大漢也將碧荷等人拎小雞似的拎走了,聞訊趕來的八個女護衛,自然也被呂管事給收了。
呂管事就像一陣龍捲風,來得快,去得也快。
李牧站在太守府門口,目送呂管事帶著一行奴婢離去,心中不知該作何感想。
他還沒想好,陳嬌的新丫鬟如意,恭恭敬敬地走過來,朝他行禮道:「大人,晚膳好了,夫人命奴婢來請您。」
李牧聞言,看向身邊的嚴管事。
嚴管事低下頭,卻難掩飾唇角的上揚,國舅爺真是欣賞大人啊,先是把一個名聲不好卻千嬌百妹的女兒送給大人,現在女兒病了,國舅爺不想著如何幫女兒恢復記憶,反而盤算著速戰速決,催著大人快點與他的女兒圓房。
嚴管事是樂見其成的,大人在名聲上已經吃了虧,現在去睡睡那女人,也算是一些補償,那樣的容貌身段,就算不是清白身,也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
暮色四合,李牧來到後院,就見那位失憶的嬌小姐已經坐在方桌旁等著了,看見他,她立即離席,長長的睫毛垂下去,很是局促,但並沒有熟悉的抗拒與蔑視。
李牧走近,剛要開口,她小手攥著帕子,羞答答地喚道:「夫君,你來了。」
李牧微怔,「嗯」了聲。
「夫君請坐。」陳嬌鼓起勇氣般看他一眼,幫他將主位的椅子往後拉了拉。
她這第二聲「夫君」,比第一聲喚得自然多了。
李牧默默落座。
屋裡伺候的新丫鬟們先退了出去。
陳嬌一手端碗,小口小口地吃飯,不時偷看李牧兩眼。
她天真小鹿似的,李牧著實不習慣,用了幾口,李牧輕聲問道:「新的丫鬟,小姐用的可習慣?」
陳嬌忙放下碗,低著頭答道:「挺好的,碧荷她們有點凶,總是管我,我害怕。」
李牧頓了頓,道:「小姐喜歡就好。」
他繼續夾菜,過了會兒發現旁邊的小女人一動不動,李牧疑惑地看去,卻見她低垂的濃密睫毛上掛著兩顆晶瑩的淚珠,將落未落的。
李牧暗驚,立即放下筷子,問:「可是下官說錯話了?」
陳嬌搖搖頭,眼淚掉了下來,她偏過頭去,背著他抹掉,惶恐問:「碧荷,碧荷她們說了很多我以前的事,說,說我與大哥,那些,都是真的嗎?」
李牧默然。
陳嬌轉過來,盯著他看了會兒,然後泫然欲泣地道:「看來是真的了,你一定很討厭我是不是?」
李牧朝她側身,垂眸道:「下官不敢,下官出身卑微,確實委屈了小姐。」
陳嬌取出帕子,掩面泣道:「你是英雄,我只是一個不知廉恥的女子,是我配不上你。」
李牧歎道:「小姐言重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何況小姐當時年幼,一時糊塗罷了。」
陳嬌驚喜地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看著他:「你當真這麼想的?」
李牧頷首。
陳嬌復又扭捏起來,小手揉著帕子,半晌才紅著臉道:「父親,父親寫信給我,讚譽大人乃當世豪傑,叫我珍惜福緣安心做大人的妻子。我,我是願意的,就是不知大人,肯不肯原諒我以前犯的錯,真心接納我。」
李牧看著她紅紅的臉,笑了笑,道:「能娶小姐為妻,是李牧之福。」
陳嬌頭垂得更低了,長長的睫毛顫啊顫。
李牧重新拾起筷子,幫她夾菜:「小姐近日消瘦不少,多用些。」
陳嬌甜甜地「嗯」了聲,捧著碗道:「多謝夫君。」
晚飯的氣氛還算溫馨,飯後,陳嬌羞答答看了李牧一眼,先朝內室走去。
李牧原地站了片刻,餘光中幾個丫鬟分別收拾碗筷,代表的卻是長安城陳國舅的一片苦心。
他只好也去了內室。
陳嬌坐在梳粧檯前,慢慢吞吞地取下頭上的首飾,裝得不敢看他的樣子,心裡其實也是真的緊張。照這情形,今晚李牧肯定是要在後院歇下的,難道,兩人就這麼簡簡單單的要做真夫妻了?陳嬌雖然經歷過四世了,但面對一個陌生的危險的新夫君,陳嬌還是做不到坦然面對。
她梳頭,李牧直接坐在了牀上。
陳嬌再次佩服於他,真夠從容的啊,之前韓岳等人,哪個新婚夜都多少有些緊張的,可最從容的李牧,才是最恨原身的。
丫鬟們端了熱水進來,服侍夫妻倆洗臉洗腳。
陳嬌先洗完,躺在了牀內側。
李牧洗完後,挪到了她旁邊,丫鬟們放下羅帳,熄了燈,有條不紊地退了出去。
陳嬌閉著眼睛,彷彿能聽見自己砰砰砰的心跳。與一個表面溫柔內心恨她的人圓房,會是什麼感受?
李牧躺了下來,仰面平躺,沉默片刻,他低聲道:「小姐,下官有些話想說。」
陳嬌睜開了眼睛,微微偏頭。
李牧感覺的到,知道她在聽著,他繼續:「小姐願意與我做夫妻,是下官之幸,只是小姐有疾在身,忘了前塵往事,此時下官若僭越,將來小姐病癒,恐會怨恨下官。故,下官還是想等小姐病癒,在那之前,下官會謹守本分,望小姐體諒。」
陳嬌抿唇:「若,若我一直都記不起來……」
李牧道:「三年,三年後小姐未能康復,且心意不改,下官再與小姐做真夫妻。」
陳嬌想哭,大騙子,真等到那時候,喜酒就變毒酒了。
「大人是真君子。」黑暗中,陳嬌喪著臉誇道。
李牧謙遜道:「小姐過獎了。」
陳嬌扁扁嘴,心事重重地睡了。
李牧也閉上了眼睛,但羅帳中全是女子身上的香氣,不知是體香還是胭脂味兒,他很不習慣,睡不著,便想到了一些流言蜚語。據說,她與兄長在國舅府的花園廝混,被人撞見,兄妹倆衣衫不整,不知都做了什麼。
再聞那香,李牧胸口一陣噁心。
他可以與她虛與委蛇,但陳廷章碰過的東西,無需陳廷章提醒,他也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