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四月初,陸二爺夫妻收到了京城的喜訊,陸潤不但金榜題名,還點了庶吉士,進翰林院學習。
陸二爺、二夫人都很高興,將陳嬌的及笄宴辦得更熱鬧了。
陳嬌在靈州結交了幾位閨秀夥伴,不過也沒有特別交心的,宴席過後,賓客散去,陳嬌獨坐閨房,又拿出了陸煜送她的那根簪子。
對著簪子,陳嬌忍不住揣度陸煜對她的態度。
他提親時,說的是責無旁貸,安排護衛給她,也說是分內之事。陸煜一直都是冷冰冰的一個人,幫過她幾次,但從未流露出任何男女方面的好感,如果陸煜只送她一根簪子或是旁的禮物,那都是未婚夫的禮數,可這根簪子上的刻字,吾妻嬌嬌,又未免太親昵了。
兩人還沒大婚,陸煜提前稱她為「吾妻」,不合規矩啊,可若說這是陸煜的甜言蜜語,便說明陸煜對她有「責無旁貸」以外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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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是這樣嗎?
陳嬌忽的記起,陸煜將她從王府門前抱到馬上後,曾牢牢握住她的手。
「談不上連累,我有自己的私心。」
他說他捏造婚約,是因為有私心,這個私心,是喜歡?
陳嬌的手指,無意識地劃過金簪上的刻字,然後她輕輕地笑了。如果真如她猜測這般,那陸煜這個人,還真是深藏不露,就是不知他是何時對她動的心,又或者,她根本就是猜錯了。無論如何,兩人都要做夫妻了,陳嬌會努力讓陸煜對她情根深種。
端午時陸煜還在返回涼州的路上,平西侯府派管事往這邊送了節禮,到了中秋,就是陸煜親自來送了。
陳嬌並不知道他會來,這日她正領著紅杏在小花園裡賞菊,二夫人身邊的丫鬟忽然跑來了,笑盈盈地對她道:「表小姐,世子爺來送節禮了,夫人請您去前院呢。」
陳嬌心跳就亂了一下。
紅杏快速打量自家姑娘,陳嬌今日穿了一件淺紫色繡蘭花的小衫兒,底下一條白色長裙,十分家常的打扮,但也襯得她人比花嬌。可紅杏覺得,姑娘與世子爺大半年沒見面了,這樣的衣著不夠驚豔。
「姑娘,咱們先回去換身衣裳吧。」紅杏小聲地勸道。
陳嬌不想太刻意地打扮,至少不能讓陸煜覺得她太想吸引他,畢竟她親口說過不喜歡陸煜,突然態度大變,說是真心愛慕陸煜,人家也不會信。兩人之間,適合循序漸進。
「就這樣吧。」陳嬌看眼二夫人的丫鬟,準備走了。
紅杏咬咬唇,見姑娘頭上只有一根白玉簪子,她瞅瞅旁邊的菊花花圃,然後趁姑娘不注意,偷偷摘了一朵玫紅色的掌心大小的八月菊。二夫人的丫鬟倒是看見了,兩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一主二僕不快不慢地來到了前院,再走幾步就到堂屋門口了,紅杏突然輕聲叫住陳嬌:「姑娘。」
陳嬌回頭。
紅杏看眼她頭上,笑道:「這裡有片葉子,我幫姑娘摘下來。」
陳嬌信以為真,微微低頭。
紅杏假裝摘葉子,實則偷偷將那朵鮮妍的八月菊簪進了陳嬌的烏髮中。
玫紅色的菊花鮮妍豔麗,與陳嬌身上的淺紫色小衫兒交相輝映。
陳嬌毫無察覺,到了門口,她輕輕地呼了口氣,然後上前,轉身。
二夫人坐在堂屋主位,看到外甥女的打扮,她滿意地點點頭,衣著低調,簪花又暗藏了姑娘家的小心思。
陸煜坐在二夫人左下首,門口光影一暗,他偏頭看去,只瞧見一道纖細婀娜的影子,便馬上收回視線,正襟危坐,速度之快,二夫人瞧過來時,都沒發現任何端倪。
「舅母,大表哥。」陳嬌先後朝二人行禮。
陸煜的視線落在她裙擺上的碎花刺繡上,看不見她的臉,只覺得她聲音甜軟,喚「大表哥」時特別好聽。
他簡單地「嗯」了聲。
陳嬌還是坐了他對面。
這兩人,一個一臉清冷彷彿不認得對面的未婚妻,一個面頰微紅,羞澀地垂著眼簾。
二夫人坐在中間,卻莫名覺得甜。
二夫人向陸煜打聽侯府的情況,聊了大概一刻鐘,二夫人笑著道:「我去廚房看看,嬌嬌你帶你大表哥去花園走走,上次你大表哥走得匆忙,都沒來得及好好逛逛咱們這邊。」
陳嬌悄悄攥了攥帕子,舅母真是……
陸煜先起身送二夫人了,陳嬌只好跟在後面,待二夫人走後,堂屋門口就剩了他們倆。
趕鴨子上架,陳嬌只好招待未婚夫,低聲問道:「大表哥要去花園嗎,還是先回客房歇歇?」
身邊沒了長輩,陸煜這才朝未婚妻看來,看見她細細如新月的黛眉,看見她明亮水潤的眼睛,看見她瑩白細膩的肌膚,看見她櫻桃般嬌美的嘴唇,最後,陸煜的目光,落到了她髮間那朵玫紅色的菊花上。
打扮得這麼素淡,偏偏又簪了一朵花,是,為了見他特意摘的嗎?
「逛逛也好。」陸煜如此回答。
陳嬌就加快一步,在前面領路了,眼裡水色浮動。陪他賞花,當然尷尬,但總比陸煜真選擇回客房休息、拒人千里的好。
紅杏是唯一跟來的丫鬟,小丫頭故意離得遠遠的,開心地望著主子們的背影。
這邊的花園不大,一眼都能望到盡頭,八月時節,花幾乎都敗了,只有菊花圃裡五顏六色。
陳嬌一邊引著陸煜往那邊走,一邊閒聊道:「大表哥還是今天就回去嗎?」
陸煜看著她側臉道:「明早再走。」
陳嬌點點頭。
兩人已經到了花圃前,旁邊樹下有張長椅,陸煜率先走到椅子前,道:「坐吧。」
陳嬌便走過去,坐在了遠離陸煜那一側,兩人中間還能再坐倆孩子。
陳嬌是大家閨秀,讓她招待任何女眷她都遊刃有餘,招待未婚夫,她做不來言笑晏晏,便低下頭,手裡輕輕攥著帕子,並不掩飾自己的局促。
陸煜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但總不能兩個人都沉默。
「去年年底,你父親被罷官了,你可知曉?」陸煜想到一個話題。
陳嬌點頭,舅舅跟她說過了,那樣一個小人得到報應,陳嬌只覺得痛快解氣。
不過,生父被罷官,她也就沒了官家小姐的名頭,不怪太夫人、衛氏看不上她。
想了想,陳嬌歎道:「大表哥,這門婚事,是我高攀了。」
陸煜皺眉。他提陳知府只是為了讓她高興,沒想到她居然誤會他在嫌棄她的家世。
他別開眼,對著花圃冷聲道:「你本不喜我,礙於形勢而嫁,倒是我委屈了你。」
這話冷颼颼的,彷彿寒冬一股強風,吹得陳嬌全身都僵了。
「母親早逝,父親不慈,若不是舅舅舅母憐惜,我在這世上與孤女無異,大表哥天之驕子,任誰都會覺得是我高攀於你,大表哥何必冷嘲熱諷?你若仍介懷去年拒婚之事,那我向你賠罪,是我有眼無珠行了吧?」
陳嬌扭著頭,一鼓作氣地道。
陸煜抿緊了唇,他哪裡冷嘲熱諷了?是她自己說不喜歡他的。
他手指握拳,對著花圃苦思該如何回應。
陳嬌只當他不想聊下去了,便噌地站了起來,背對他道:「大表哥慢坐,我先失陪了。」
說完,陳嬌快步朝守在遠處的紅杏走去。
小姑娘腳步飛快,轉眼走出好幾步了,陸煜見了,下意識地叫道:「表妹!」
陳嬌頓足,仍然背對著他。
秋風吹拂,她白色的裙擺輕輕搖曳,就像枝頭最後一朵小花,隨時可能會隨風飛走。
陸煜歎了口氣,明明是她先誤會他的。
「我沒有冷嘲熱諷之意,若我措辭不當,我向表妹道歉。」陸煜走到她身後,看著她白皙的耳垂道。
陳嬌也不想與他置氣,有些事情既然避不過去,那就趁此機會說清楚。
陳嬌轉過來,直視他胸口道:「那大表哥是不滿去年被我拒絕一事?」
陸煜沉默,他沒有不滿,至少現在沒有,他只是不懂,自己哪裡不招她待見了。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陳嬌垂眸解釋道:「大表哥向我提親之前,你我說過的話屈指可數,每次見面,大表哥亦是冷臉相對,你分明對我無情,我又為何要對一個不喜歡我的表哥動心?因為你容貌俊美,因為你是侯府世子?我若真因這兩條動心,大表哥就高興了?」
陸煜啞口無言。
確實,提親被她拒絕時,陸煜的憤怒便源於他的這些條件,外面那麼多閨秀都傾慕於他,他自然而然地以為自己足以配得上表妹,她沒有理由拒絕。
陳嬌抬頭,看了他一眼。
陸煜莫名尷尬,下意識回避她的目光。
他心虛,說明他知道錯了,至少不會再記恨她的拒絕。
拔掉了一根刺,陳嬌心裡也舒服了,低下頭,她放柔聲音道:「大表哥救了我兩次,我清譽受損,大表哥仍然願意娶我,我很感激,婚後我會努力做個好妻子,也希望大表哥忘了曾經的恩怨,善待於我。」
陸煜有千言萬語,譬如他的「冷臉相對」並非刻意針對她,譬如他對她並非無情,譬如他早就不再因為被拒婚怨她什麼了,可到了最後,他只說出了一個字:「好。」
商量好了,陳嬌笑了笑,故作大方地抬起頭,問他:「那大表哥還是繼續逛這園子嗎?」
秋光明妹,她笑靨如花,杏眼瀲灩似水,陸煜一怔,然後,目光又落到了她頭上。
陳嬌奇怪,忍不住抬手摸向腦頂,這一摸,陳嬌終於察覺有異,將那東西取下來一看,竟是一朵掌心大小的玫紅菊花!
她在平西侯府時從來沒有戴過這玩意兒,今日突兀地簪朵花,豈不是擺明瞭要戴給陸煜看的?
陳嬌咬牙,回頭瞪了一眼紅杏,自言自語又解釋似的道:「這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
嘴裡嗔著丫鬟,她臉早已緋紅一片,比她手中的花更嬌豔。
未婚妻沒有特意為他打扮,陸煜有些失望,但,看著她難得的羞惱模樣,陸煜又很喜歡。
「無礙,這花很襯表妹。」拿走她手中的菊花,陸煜輕輕地道。
陳嬌呆住。
陸煜順手將那花重新戴到了她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