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湖邊,陸煜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矮他一頭的小姑娘。
陳嬌打了人,心裡也很痛快,冷冷瞪陸煜一眼,轉身就走。
陸煜站在湖邊,一動不動。
挨了一巴掌,陸煜立即明白自己犯錯了,不論如何,他都不該說一個姑娘與外男瓜田李下,只是剛剛,陸煜也說不清楚為何他會那般衝動,似被什麼燒毀了理智。
「嬌嬌,你,你與大哥怎麼了?」
不遠處,陸珍飛快跑到了陳嬌身邊,她覺得表妹不會無故打人,可大哥風光霽月神仙似的人物,能做出什麼挨巴掌的事?
剛剛那一幕,對陸珍而言,比夢還荒誕。
陳嬌餘怒未消,恨聲道:「他不知從哪兒聽了流言蜚語,說我與劉恒瓜田李下。」
陸珍一聽,也很生氣,丟下表妹就朝陸煜跑去了,陳嬌想攔都來不及,只好站在原地等著。
陸珍氣勢洶洶地跑到了陸煜面前。
陸煜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清冷,面無表情地看著堂妹。
陸珍瞥見他微紅的左臉,莫名氣勢一低,但還是抱怨道:「大哥你怎麼能說表妹瓜田李下?你不知道,六姑娘下了帖子,表妹根本不想去,可大伯母說六姑娘特意邀請了表妹,還讓表妹好好學規矩,表妹這才無奈應下。還有劉恒,表妹不想理他,劉恒非要黏在表妹身邊天南海北地攀談,他那樣的身份,又是在別人家的地盤,表妹能躲到哪去?外人亂嚼舌頭也就罷了,大哥你……」
說到最後,陸珍都替表妹委屈。
陸煜說陳嬌那句,本就是衝動之言,絕非真心以為陳嬌輕浮,現在聽最懂事的堂妹說出原委,再想到陳嬌在親妹妹那裡受的委屈,陸煜頓時無比自責,下意識地朝遠處的陳嬌看去。
陳嬌見了,立即轉身,背對湖岸。
「大哥還不去道歉?」陸珍嘟嘴提醒道。
陸煜頷首,與陸珍一起走向陳嬌。
陳嬌現在卻不想見陸煜,也不想與他說話,發現兩人一起走來,即便猜到陸煜是來道歉的,陳嬌也不想接受,立即加快腳步往回走。
陸煜:……
「看你把表妹氣的!」陸珍歎口氣,丟下兄長去追表妹了。
兩個小姑娘很快湊到了一起,並肩離去。
陸煜站在原地,望著陳嬌的背影,腦海裡不停地浮現她動手時憤怒明亮的杏眼。
正是因為對劉恒無意,她才那般憤怒吧?
陸煜依然自責失言,但,心底有團徘徊多日的無名燥火,悄悄地消失了。
打完陸煜一巴掌後,除了隨舅母表姐去太夫人那裡請安,陳嬌再也沒有出過二房。陸珍的親事已定,媒婆在兩家來回走動操持一些俗禮,陸珍乖乖地待在後院,陳嬌就陪表姐一起賞花下棋做女紅,格外珍惜所剩不多的姐妹時光。
她們倆不出屋,陸煥、陸澈就來這邊找她們。
「表妹,明天我們去莊子上,你去不去?」陸煥熱情地問陳嬌。
陸珍撇嘴道:「表妹表妹,你怎麼不叫我?」
陸煥笑道:「你都定親了,老姑娘安心待嫁,湊什麼熱鬧。」
陸珍捏著手裡的繡花針就要紮他。
鬧了一陣,陸煥又來問陳嬌。
陸煥說的莊子,當然是陸琬被「禁足」的那個莊子,陳嬌搖頭道:「天熱了,我哪都不想去。」
陸煥很失望。
兩個少年走後,陸珍忍不住問陳嬌:「嬌嬌,二哥喜歡你,你不會看不出來吧?」
陳嬌也沒有跟表姐兜圈子,一邊繡帕子一邊道:「我不喜歡他。」
陸珍不懂了,二哥雖不像大哥那樣俊美出眾且文武雙全,出門便惹無數女子矚目,但二哥亦算得上儀錶堂堂,更難得的是對表妹癡心一片,趕都趕不走的。
陳嬌看著手裡的帕子,不知該如何回答表姐。
陸煥對她是很好,現在看不出什麼缺點,但記憶中,原身十四五歲時出落地更美了,又是招蜂引蝶的性子,將三個表哥牽著走,陸潤、陸澈都很老實,只有陸煥,一邊高興原身招惹他,一邊生氣原身還勾著別人,妒火燒心,陸煥幾次將原身拉到隱蔽處動手動腳。
原身當然有錯,但陸煥的霸道強勢讓陳嬌覺得不安,尤其是對比他後來對原身的絕情。
一個男人,喜歡你時如烈火燎原,厭棄時便能摟著小妾當面羞辱於你,太極端。
這是陳嬌沒有選擇陸煥的主要原因,至於別的……
她笑了笑,對表姐道:「太夫人、大舅母、二表姐都不喜歡我,我真嫁給二表哥,以後怕是艱難。」
陸珍恍然大悟,她自己都巴不得一家人離開這個侯府,少受太夫人的氣,表妹真嫁給二表哥,肯定更吃不消。
「那還是算了。」陸珍抱住表妹,笑嘻嘻道:「嬌嬌別著急,娘說了,等她把我嫁出去,就開始替你張羅。」
陳嬌逗她:「你是真怕我著急,還是自己急著快點嫁給我那位表姐夫?」
陸珍惱羞成怒,抓著人撓癢癢。
端午節前,陸珍的婚期定下來了,定在明年開春。
過節的喜慶日子,陸琬回府住了三天,期間秦王府的六姑娘又下帖子邀請幾位姑娘去做客,陸琬沒去,陳嬌與陸珍也沒去,只有陸瓔一個人孤零零地應約,然後出發沒多久就回來了,至於王府裡發生了什麼,誰又知道。
端午過後,陸琬又去了莊子,一直住到了六月底。
七月初,邊關有異動,平西侯奉詔出兵,世子陸煜同行。父子倆出發前,侯府三房人齊聚一堂,陳嬌也去了,站在表姐陸珍身邊,安靜地當個看客,聽太夫人、女人們對平西侯父子各種叮囑。此時此刻,陳嬌就是個外人,沒人會在意她開不開口。
但陳嬌覺得,有人在看她,陳嬌微微抬眸,看見陸煜一身白衣站在平西侯身側,正在回太夫人什麼。
一個高傲冷漠的世子爺,一個三年後會戰死沙場的年輕將領。
想到陸煜的下場,陳嬌忽然覺得,兩人之間那點不快也不算什麼了。
不懼沙場為國捐軀的,都是好男兒。
第二天,平西侯父子倆去了前線,出乎意料的,陸煜走後不久,他留在侯府的長隨阿金,親自送了一封書信給她。讓紅杏去送阿金,陳嬌回到屋裡,拆開信封取出信紙,上面只有寥寥幾字:無心之言,望表妹息怒。
陸煜的字,筆鋒清逸孤傲,像他的人。
陳嬌有點想笑,這三個月,她與陸煜只當著眾人的面見過幾次,沒有機會單獨說話,陳嬌以為陸煜已經忘了兩人在湖邊的爭吵,沒想到他一直都記著,還專門等到出兵離開之後,送來一封賠罪信。
陳嬌不是小氣之人,暫且原諒他了,若以後陸煜繼續口出不敬,新賬另算。
邊關這一仗打了半年,正月底敵方終於投降求和。
平西侯父子又在邊關駐紮了半個月,才返回涼州城。
三房人又齊刷刷地去迎接了,早早就在前院等著。
日上三竿,侯府門外,平西侯、陸煜先後下了馬,父子倆都穿了一身鎧甲,大步流星地跨進家門,繞過影壁,就見到了一院子家人。
平西侯當然先看向自己的老娘,陸煜走在父親身後,視線卻鬼使神差地先朝二房那邊投去,然後,他看見了陳嬌,她站在堂妹、堂弟身邊,短短半年不見,她竟與堂妹差不多一般高了,穿了一條素淡的碧色長裙,面帶淺笑望著父親與太夫人見禮,陽光照在她臉上,小姑娘肌膚如玉,嘴唇……
陸煜的脖子,忽然有點癢。
「大哥,我好想你啊!」陸琬撲了過來,抱住他道,親兄妹,吵得時候勢同水火,過後繼續是兄妹。
陸煜收回心思,剛要摸摸妹妹的腦袋,動作又頓住,再次朝陳嬌看去。
陳嬌也恰好望了過來,看到陸琬抱著陸煜兄妹情深的模樣,她便移開了視線。
她沒露出什麼情緒,陸煜卻覺得,她肯定不高興了,畢竟,他對妹妹的懲罰還是輕了。
陸煜抬到一半的手,便放了下去,只對妹妹道:「好了,又不是小孩子。」
陸琬繼續抱了會兒才鬆開手。
接下來就是一家人敘舊的時間了,陳嬌面帶微笑彷彿很認真地聽著,終於可以離開時,她悄悄鬆了口氣。
回二房的路上,陸珍感慨道:「大哥黑了點,不過更英明神武了,不知道將來會娶個什麼樣的嫂子。」
二夫人聽了,瞅瞅外甥女,又看了眼親兒子陸潤,陸潤十八了,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
有了這種念頭,二夫人先與丈夫商量,陸二爺當然樂意親上加親,二夫人見丈夫同意,就又去找兒子了,問道:「廷之,你覺得嬌嬌如何?」
十八歲的陸潤,明白母親的意思,表妹端莊嬌美,他確實有幾分愛慕之心,可表兄妹倆相處這麼久,陸潤發現表妹只是把他當表哥敬重,沒有任何其他的情愫,而且,陸潤還聽親妹妹提起過表妹不喜歡二哥的原因。
陸潤是個君子,也是個好表哥,既然表妹對他無意,他便不會利用父母的恩情勉強表妹答應婚事,更不想表妹嫁給他後,一輩子都受太夫人、大伯母的氣,過得像母親那樣。嬌嬌表妹,值得嫁更好的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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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陸潤違心道:「我對表妹,只有兄妹之情。」
二夫人頗為遺憾,試圖改變兒子的想法,兒子態度堅決,二夫人這才作罷,算了,先籌備女兒的婚事吧。
二月下旬,黃道吉日,平西侯府大姑娘陸珍出嫁了。
高大英武的新郎官來迎親,陸潤背著妹妹往外走,陳嬌站在陸琬、陸瓔身邊,看著表姐伏在表哥身上的背影,視線漸漸模糊起來。國公府裡,她只有一個心狠的堂姐,前面三世雖然有過交好的姐妹,但只有陸珍對她最好,就像對待親妹妹一樣。
陸煜、陸煥、陸澈今日都要隨陸潤去男方送嫁的,此時也走在陸潤旁邊,賓客盈門推推搡搡,陸煜無意一回頭,又看到了陳嬌。表姐出嫁,她穿了一件淺紅色的小衫兒,淚眼汪汪地擠在兩個待她並不好的表姐中間,越看越可憐。
她這樣的處境,他竟然還說她瓜田李下。
陸煜雖然外出半年多,但那份自責,他從未淡忘。
陸珍出嫁後,陳嬌少了一個姐妹,更不願意出門走動了。
又到了踏青時節,陸煥、陸澈跑來邀請她明日一起出遊,陳嬌不想去,陪她待客的陸潤卻跟著勸道:「表妹去吧,你這樣天天悶在屋子裡,母親要擔心了。」妹妹出嫁後,他們都看出了表妹的消沉,母親特意囑咐他有空多陪表妹散心的。
盛情難卻,陳嬌只好應下。
翌日清晨出門,侯府外面準備了兩輛馬車,陸琬、陸瓔坐了前面,陳嬌自己上了後面那輛。
她剛坐穩,陸煥立即催馬擠到了她的車旁,陸潤笑著往外讓了讓。右邊沒地方了,四公子陸澈聰明地搶了陳嬌車左的位置,只有陸煜一個人跟在陸琬二女的馬車旁。
今年踏青的地點改為了涼州北郊的青狐峰,山中各種野味兒頗多,附近獵戶或貴公子們喜歡去山中狩獵,今日陸家四位公子就準備舒舒筋骨,順便領著三個妹妹登山遊玩。
馬車停在山腳,連著幾匹駿馬,都交給侯府小廝看管,陳嬌等人就開始爬山了。
陸瓔親昵地走在親哥哥陸澈身旁,走累了就拽著哥哥的手臂,借力。
陸琬想學陸瓔的樣子,二哥狗腿子似的守在陳嬌身邊,她就去找陸煜了。
「累了?」陸煜避開妹妹的手,低頭問道。
陸琬點頭。
陸煜便朝身後幾人道:「休息一刻鐘再走。」
陸琬只當哥哥心疼她,高興地歡呼一聲,扭頭叫丫鬟將席子鋪在地上。
紅杏也準備了一個小席子,鋪好了,請陳嬌坐。
陳嬌微微地喘著氣,剛坐好,正要取帕子擦汗,旁邊突然伸過來一只手,在她臉上輕輕蹭了下。
陳嬌扭頭。
陸煥單膝蹲在旁邊,笑容燦爛地看著她紅撲撲的臉:「看你熱的,臉上都是汗。」
他的笑容與去年沒什麼變化,但他看陳嬌的眼神,越來越熾熱了。
十九歲的陸煥,已經不能再用少年形容,他剛剛摸陳嬌臉的舉動,再說是玩鬧,那是自欺欺人。
不遠處的陸潤看到了這一幕,站在最前面的陸煜,也看見了,然後他們兩個,也都看見了陳嬌瞬間冷下來的臉。
「二表哥自重。」陳嬌繃著臉,用只有陸煥能聽到的聲音說。
陸煥笑容一僵。
「這是表妹第一次爬山吧,可覺得辛苦?」陸潤走了過來,笑容溫和。
陳嬌朝親表哥笑笑,迅速恢復了平常的樣子,道:「還好,這邊風景挺美的,累也值得。」
陸煥近距離地看著她與陸潤相談甚歡,再想到陳嬌剛剛那冷漠的警告,胸口突然竄起一把火。
「二弟。」
有人叫他,陸煥抬頭。
陸煜一臉寒霜:「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