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江城的十月比揚州還要暖和,晚上也不是很冷,陳嬌摸索著穿上外衣,出了帳子。
臨窗的桌子旁,霍英背對她站著。
關係到生死大事,陳嬌現在想不到什麼孤男寡女半夜相處的忌諱,她走到霍英身後,看著內室門問:「這裡說話,丫鬟會不會聽見?」
霍英回頭,低聲道:「我下了迷藥,敲鑼打鼓她也醒不了。」
迷藥?
陳嬌多看了霍英一眼,想不到他儀錶英偉正氣凜然,居然也會用那種下三濫的東西。
「還是坐到這邊吧。」擔心有人會湊到窗沿下偷聽,陳嬌提了一把椅子朝牀邊的屏風走去。
將椅子放到屏風外側,陳嬌一抬頭,見霍英空著手過來了,她奇道:「你不坐?」不會等著她給他搬椅子吧?
霍英聲音冷硬:「不必,請太太長話短說。」
他是來聽她說大事的,不是來與她促膝長談的,坐什麼坐。
陳嬌個子本來就只到男人胸口,若一個坐著一個站著,怎麼說話?
陳嬌只好也站著,快速整理下思緒,陳嬌低聲道:「霍英,我以前做過很多錯事,尤其對不起威哥兒,但那晚被你扔到水中,鬼門關走了一趟,為了替自己贖罪也好,為了替凜哥兒積福也好,我真心想悔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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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英默默聽著,知道正事在後面。
「前兩個月,我試著與明珠姐弟重歸於好,本來威哥兒已經快要相信我了,可我突然發現,這個宅子裡,有比以前的我更想害威哥兒的人,不僅僅是威哥兒,他還要剷除你,我相信,等你與威哥兒都被害了,他接下來要對付的,就是我與凜哥兒。」
霍英骨子裡就無法相信面前的女人,對陳嬌無憑無據的話他更抱以猜疑,冷聲道:「那人是誰,你有何證據?」
陳嬌冷靜道:「二爺賀錦榮,我既然叫你過來,便什麼都不想瞞你。以前我要害威哥兒,是因為威哥兒出事後,凜哥兒就能以長房嫡次子的身份繼承家主之位,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二爺藏得更深。證據就是,我發現他在我身邊藏了內賊,有可能是秋菊,但我還沒有鐵證,為了不讓二爺發現我有所察覺,凜哥兒受傷後,我故意責駡你與威哥兒,演戲給內賊看,而就在那天傍晚,二爺找到我,先是挑撥你們與我的關係,再提議幫我除掉你。」
霍英目光微變。
賀錦榮對賀威照顧有加,他看不出端倪,但賀錦榮與他之間,曾經多次因為獅行的事起爭端,陳嬌說賀錦榮想害他,霍英半信半疑。
「他準備如何害我?」
陳嬌道:「他要我調你出城去接凜哥兒外祖母,我家離江城很遠,你走到半路,會遇到一個茶寮,賀錦榮已經收買了茶寮夥計,你去喝茶時,夥計會在你的茶水裡加藥,待你啟程後,他埋伏的打手就會出現,目的是斷你一條腿。」
陳嬌沒出現的第三世,霍英就是這麼斷的腿。
霍英問:「他如何斷定我會去喝茶?」
男人彷彿審問,又是那麼高的個子,氣勢很壓人,陳嬌心累,也是為了擺脫這種被霍英壓制的氣氛,陳嬌撥了撥耳旁的碎髮,悠悠哉先坐到椅子上,然後才淡淡道:「你身強體健,可能不會疲倦,我娘年紀大了,坐了半天馬車,路上經過茶館,你猜她會不會去喝茶?她去了,你能不陪著?」
霍英覺得,這種預想倒合情合理,而路邊一個小茶館,素不相識,他也不會提防什麼。
但,看著椅子上女人模糊的臉,霍英再次質疑道:「就算一切都如你所說,我又如何斷定那是二爺所為,而非你為了挑撥我與二爺故意設下的圈套?我們鷸蚌相爭,你好漁翁得利。」
陳嬌突然火起!
這個霍英,怎麼這麼多疑?
可偏偏陳嬌短時間還不知道該如何證明自己。
霍英冷笑,準備走了。
就在此時,陳嬌想到了一點,對著男人的背影道:「之前我要害威哥兒,所謂仇人最瞭解仇人,我有沒有本事雇傭一群打手埋伏你,想必你比誰都清楚。」原身雖然歹毒,可手段只限於內宅,沒有本事請打手。
霍英腳步一頓。
陳嬌繼續道:「我若真有當漁翁的心機,先前就不會一味兒的對付威哥兒。霍英,我知道你恨我,我就不恨你嗎?你擋了我那麼多路,還把我扔進湖裡差點淹死我,我是真怕了你,若非賀錦榮他,他欺我孤兒寡母無人倚仗,竟意圖染指於我,逼得我走投無路,你以為我會投奔你?」
說到最後,陳嬌轉過身,聲音哽咽。
霍英大驚,賀錦榮竟然還想欺負她?
「此話當真?」霍英側身問。
陳嬌難以啟齒般,過了會兒才道:「他,他說事成之後,必不會虧待我與凜哥兒,說完將手放到了我手背上,這不是欺負是什麼?」
霍英很生氣,賀錦榮想當一家之主,這種野心還算正常,可賀錦榮竟然惦記親嫂子,那畜生不如!
「你有什麼打算?」冷靜下來後,霍英回到陳嬌身邊,問道。
陳嬌搖搖頭,低著頭道:「我很怕他,不得不先配合他,但我也不希望你出事,唇亡齒寒。明天你就算進了茶寮,也千萬不能喝茶,至於他安排了多少打手,我不清楚,要不,你多帶兩個人同行?」
霍英想了想,道:「不行,人太多會引起他的懷疑。」
陳嬌著急地抬起頭,擔憂問:「那你受傷怎麼辦?」
這個家,只有霍英能讓賀錦榮忌憚,若霍英再次斷腿,陳嬌後面的路更難走。
所以她對霍英的關心是真的。
霍英聽得出她那份發自肺腑的緊張,頓了頓道:「除非他調來千軍萬馬,否則誰也傷不了我。」
他只是在陳述事實,並無猖狂炫耀之意,陳嬌卻感受到了一種屬於大英雄的豪情。
「好,那你小心,威哥兒凜哥兒都指望你庇佑了。」陳嬌鄭重地道。
霍英點點頭。
陳嬌沒有話說了。
黑漆漆的,兩人互相注視了片刻,誰也看不清誰,最後霍英先移開視線,道:「我走了?」
陳嬌起身送他。
男人如鬼影離去,陳嬌關上門,心中百感交集。
霍英的信任她是得到了,但想除去賀錦榮這個大隱患,還得頗費心思。
第二天,霍英讓車夫趕車,他騎馬,去外縣接陳嬌這世的親娘。
去時霍英沒有喝茶,接完人回來的路上,老太太果然累了,要去茶寮歇歇。
霍英也叫了茶,若無其事地吞下肚子,看似喝了,實則將茶水都倒進了藏於袖中的隱秘酒囊。
喝完茶,眾人繼續上路,走出茶寮不遠,路邊兩側突然跳出十幾個蒙面黑衣人,劫財行兇。
老太太嚇得尖叫連連,霍英讓車夫保護老太太,他搶過車夫的馬鞭跳下馬。黑衣人揮舞著大刀蜂擁而至,專門攻擊霍英一雙長腿。霍英敏捷閃躲,一身灰衣在黑衣人中穿梭,身形如風,馬鞭所過之處,或是抽在黑衣人背上,或是抽飛黑衣人的大刀,或是捲住黑衣人的脖子將人勒暈過去。
不到兩刻鐘的功夫,十幾個黑衣人都哀嚎著躺在了地上,想逃都逃不掉。
踩住一人胸膛,霍英俯身掀開黑衣人的面巾,是個生面孔。
「你們的功夫不是賊匪路數,說,誰派你們來的?」霍英冷聲審問。
黑衣人瞪著眼睛不肯說。
霍英腳上狠狠一碾。
黑衣人痛呼一聲,哀嚎道:「我說我說,是,是太太,是賀太太!求大公子饒過我們,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家裡上有老下有小,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只是想混口飯吃,求大公子放過我們吧!」
霍英心中冷笑,如果黑衣人說出賀錦榮的名字,他倒要懷疑陳嬌了,現在黑衣人污蔑陳嬌,才像賀錦榮所為。
馬車上有繩子,霍英將十幾個黑衣人一起綁了起來丟到路邊,吩咐車夫道:「你送老太太回城,這裡的事先別聲張,請二爺過來,我在這裡等他。」
車夫臉都嚇白了,趕緊拉著老太太跑了。
馬車一路疾馳,回到賀家後,車夫撒腿去找賀錦榮。
賀錦榮得知後,皺了皺眉,然後騎馬來見霍英。
遠遠看到圍著一棵老樹綁成一圈的黑衣人,賀錦榮暗暗罵了聲「廢物」,然後,他的視線,落到了旁邊一棵樹下,席地而坐靠樹打盹兒的霍英身上。
下了馬,賀錦榮大步朝霍英走去,高聲道:「霍英,這是怎麼回事?」
霍英閉著眼睛,紋絲不動。
黑衣人的頭頭小聲朝賀錦榮告密:「二爺,他綁了我們不久,就睡過去了,應該是藥效發作了!」
賀錦榮看眼霍英,皺眉呵斥那黑衣人:「你認得我?既然認得,為何敢搶劫我們賀家?」
黑衣人傻了,剛要說話,注意到賀錦榮的眼色,黑衣人才聰明地閉了嘴。
賀錦榮走到霍英身邊,彎腰又喚了聲。
霍英還是不動。
賀錦榮推了推他,霍英竟歪著倒了下去,姿勢不雅地躺在地上,睡得死沉死沉的。
黑衣人的首領又忍不住了,攛掇道:「二爺還等什麼?咱們一刀了結了他,什麼麻煩都省了!」
賀錦榮眼裡閃爍著狼光。
他比誰都想要霍英的命,如果他現在動手,大可以將罪名推到這些黑衣人劫匪頭上,回去就說他來遲了一步,黑衣人掙脫束縛後,殺了霍英逃之夭夭,而霍英是被陳嬌調出來的,旁人猜忌也會猜忌陳嬌。
眼睛盯著霍英,賀錦榮一手慢慢伸向腰間,那裡藏著他的匕首。
就在此時,霍英突然動了動,好像有什麼爬進他脖子似的,他閉著眼睛皺著眉頭,抬手抹了下脖子。
賀錦榮立即收回手。
「霍英?」看著又要睡過去的男人,賀錦榮再次喚道。
霍英皺皺眉,終於睜開了眼睛。
賀錦榮心裡失望,嘴上笑了,擔憂道:「總算醒了,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
說完,賀錦榮親自扶霍英起來。
霍英渾身無力般,搖搖晃晃的,不得不靠在了樹上。
「我茶裡被人放了東西。」霍英盯著那些黑衣人說,「二爺,他們是太太派來行刺我的,你說該怎麼辦。」
聲音一落,黑衣人們再次哀求起來。
賀錦榮揉揉額頭,左右走動起來,彷彿難以做出決定。
霍英一直看著他。
賀錦榮走了好久,忽的歎道:「霍英,這事委屈你了,只是,你若送他們去衙門,事情鬧大,咱們賀家的顏面就沒了,凜哥兒還小,太太若出了事,凜哥兒……霍英啊,家和萬事興,要不這樣,咱們就當此事沒發生過,回去我去與太太談談,她吃了教訓,以後定不敢再犯。」
霍英緊緊抿著嘴。
賀錦榮無奈道:「霍英,沒有凜哥兒,不用你說我也不會容這等毒婦,但……」
霍英懂了,扭頭道:「您是長輩,我都聽二爺的。」
話雖如此,年輕男人的臉上卻寫滿了不甘。
賀錦榮張口欲言,霍英突然抬腳離去,背影孤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