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便是那一點力道,阻止了她,她腦中一下清明起來,才驚覺,她還不想死!
她才十六歲,正是花一樣的年紀,有什麼想不開要去死呢,便是母親不疼她,她也用不著這樣,她已經逃出來了!想要去感謝那只手的主人,她歡快的轉過頭來,卻見到一張男人的臉。
眉眼英俊似曾相識,她仔細瞅了一眼,忽地叫道:「您是懷王殿下?」
可怎麼那麼憔悴了?她目光落在他長滿鬍子的下頜上,想起在韋家聽說的,司徒璟這陣子不見了,她當時心想,他生母身死,外家又落得抄家的結局,男兒有淚不輕彈,多數是躲起來傷心去了,忍不住露出幾分同情。
司徒璟淡淡道:「原來是你。」他放下手席地而坐,既然她認出來了,他當然也不會否認,只叮囑,「別告訴旁人。」
賈麗光點點頭:「好,不過你在這兒做什麼呢?」她瞧一眼山崖,光禿禿的,只有十來棵掉光了葉子的大樹,而他穿著醬色的普通衣袍,又留了鬍子,若非她見過他,也不會知他是誰。
司徒璟不答她:「你下去吧,姑娘家在這兒危險。」
想起自身處境,賈麗光歎口氣道:「下去只怕更危險了,我寧願待在這裡,哪怕餓死呢!」
他斜睨她一眼,忽然記起端午節的事情,問道:「莫非你剛才真是要尋死?」
「便不是,也差不多了。」賈麗光看他如此打扮,卻生出幾分親近,好像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與他訴苦道,「我娘要將我嫁給白大人,那白大人生得粗鄙,言行也一樣,像是草莽出來的。」
那是大同副總兵白瞻,天生神力,武舉出身,在戰場上那是勇猛無匹,可說到樣貌舉止,委實差強人意,司徒璟看看賈麗光,小姑娘生得秀麗可人,若是嫁給那粗魯漢子,還真有些暴殄天物。
可又奈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可有選擇?人的命運,可有選擇?
他沒有再言語,站起來往山下而去。
他走了,崖上一陣陣風吹來,凍得她渾身發抖,剛才放出豪言說寧願餓死,實則她哪裡有那麼大的膽子?她忙追著他而去,司徒璟走了一段路,就發覺有個身影鬼鬼祟祟一直跟在後頭,他停下腳步,往後瞧去,看到一棵樹後露出一方杏紅色的裙角,在這山裡是唯一的豔色。
必是賈麗光了,他眉頭皺了皺,沒料到她會跟著他。
突然沒有了聲響,賈麗光探出頭來,正好與司徒璟的目光對個正著。
像是被現場抓出的賊,她的臉猛地通紅,可她沒有退縮,乾脆走出來道:「我不知道該去哪裡。」
「那不關我的事。」司徒璟道,「你不要再跟著我。」
他往前走了,可賈麗光仍然跟著,一步不離,他道:「我是男人,你一個姑娘家這樣,不怕名聲受損?」
「反正不這樣也沒有什麼好名聲。」賈麗光有點兒想哭,要不是沒有辦法,她不會跟著司徒璟,可她身上沒有錢,在京都也沒有認識的人,她怎麼辦?難道回頭去尋母親嗎?她只會責備她,等到了韋家,只能嫁給那白大人。她越想越不甘心,存著拼一把的念頭,死也不會回去,如今遇到司徒璟,那就是救命稻草,他不是躲著誰也找不到嗎,她跟著他,那別人也不會找到。
司徒璟看她竟然那麼厚臉皮,也不管她了,徑直往山腰的明光寺行去。
他其實一直在這廟裡,改名換姓借住於此,明光寺在後院修建了兩排廂房,便是給予這些旅人方便的,故而這裡魚龍混雜,考科舉的有,旅人有,行商的也有,司徒璟便假冒旅人。他走到自己住得房間,賈麗光竟也進來,他實在哭笑不得,冷聲道:「孤男寡女,你就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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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好人,不會做什麼的。」賈麗光求他,「我就躲一會兒行不行?我母親尋不到我,自會走的。」
「那你以後都不見你母親了?」
她猶豫會兒,咬牙道:「不見!」
那一刻面上有哀痛的決絕,他看著她,腦海裡想到的卻是許婕妤,他敬愛的母親,原來生性如此惡毒,竟然會誣陷司徒淵,雖然他們兄弟時常相爭,然而除了司徒瀾,沒有誰用過這種下作的手段,難怪她後來對司徒修出手,也是乾脆俐落的。他未免心寒,可又知她是為他,二十幾年母子情,她對他關心疼愛,又是刻骨的,這種感情折磨著他,讓他不得安生。
他既為母親去世心痛,又為她做過的事情愧疚,讓他輾轉難眠。
他終於受不住離開了這叫人難受的京都。
但也沒有離得太遠,他的妻兒,他的父親兄弟仍在京都呢。
那是他的牽掛。
現在,眼前這個姑娘因被逼迫,也說要與她母親決裂,他沉默片刻道:「就一會兒。」
她見他答應,歡天喜地,四處一看發現他牀頭放著兩套衣袍,眼睛一轉道:「這是男人衣服,你借一套給我穿,如何?我到時女扮男裝,或許能找到差事做呢,等賺錢了我再還你。」
瞧著她白生生的面孔,司徒璟挑眉道:「你穿了,以為別人認不出你是女人嗎?」
「那我怎麼辦?我身上沒有錢怎麼活下去呢?」一文錢難倒英雄漢,賈麗光也知道錢的重要,暗道要是早些生出逃得念頭就好了,也好把放在枕頭下面的錢袋拿走,如今也不能回去韋家,只能靠她一雙手掙錢。
司徒璟無言,到底是小姑娘,做事沒個章程,就這般還逃出來呢,等著餓死罷。
他懶得理她。
賈麗光看他沉著臉,就知道是嫌自己吵了,她靠著牆角蹲下來,怕被趕出去,不敢再說話。
半響都沒有動靜,他翻書的手停下,回眸一看她,她竟然坐著睡著了,頭微微仰著,睫毛上掛著亮晶晶的淚珠,嘴唇略張,露出裡頭白白的牙齒,剛才還嚷著要去掙錢,要躲避母親的人,還能這樣安靜的睡著。
真沒見過這種人,他忍不住笑起來。
「時間到了。」他叫醒她,「你該走了罷?」
她揉揉眼睛,還有些迷糊:「我睡著了?」
他沒好氣:「睡得像豬似的,快些走,等會兒小沙彌要端午飯來,或許會發現你。」
給寺廟交了錢,當然也供應飯食,賈麗光聽到午飯,才發覺真是過了好久,她肚子都餓了,可又不好意思賴著,因為剛才是她自己說待一會兒就走的,這個時候母親肯定沒尋到她,回了韋家。
她磨磨蹭蹭站起來,道了聲謝謝,誰知道肚子特別不合作的「咕咕咕」的叫起來。
她的臉又紅了。
雖然出身鄉野,然而她也學了大家閨秀的規矩,知道這是最不禮貌的,還是在一個男人面前,她差些沒去拍打肚子,司徒璟忍俊不禁,想起她說自己身上沒有錢,想必出去也是挨餓,想了想扔了錠銀子給她:「就當借你的。」
真是天上掉餡餅,賈麗光撿起來一掂量得有十兩重,連聲道謝:「我可以買套男人衣服穿了,還能想法子找個地方住,謝謝王爺!」
「別叫我王爺,我的事兒你記得莫透漏。」司徒璟道,「走罷。」
她不再打攪他,笑眯眯又謝了一句方才走了。
他從視窗看過去,她很快就沒了身影。
天大地大,可一個姑娘家若真不靠娘家,不知如何謀生呢,他搖搖頭,拿起案頭的書看。看得會兒,想起女兒,只怕又長大了一些,也不知以後生得像誰?應是會像她罷?想起袁妙惠,他心頭一痛,他離開王府,她可會四處尋他,惦念他?或者,他不在府裡更好。
她不用假裝安慰,也不用掩飾那些失望。
因他往後定然當不成太子,便是司徒裕,只怕他也比不上。
他再也給予不了那些,她或許一直在期盼的東西了。
合上書,他長長歎了口氣,覺得自己這顆心好像沒有了歸屬一般,空蕩蕩的。
秋意越濃,這日下了微微的細雨,卻也讓寒氣絲絲入親,熙兒一日日懂事了,已知道裴玉嬌肚子裡的孩兒是弟弟,每日都要來叫上幾句,然而裴玉嬌每聽到這個,就會想起司徒修做得壞事兒,故而他下朝一回來,那手又沒摸到裴玉嬌,只得抱起兒子逗弄。
熙兒嫌棄他手涼,小手伸向裴玉嬌:「娘,娘抱。」
司徒修牢牢抓住他,暗想兩個人他總要抓一個,熙兒掙扎不了,急得差些拿腳蹬他爹爹,不過他向來還是乖巧的,幾番不行,破罐子破摔,任由他爹欺負了,只拿烏溜溜的眼睛可憐的瞧著裴玉嬌。
裴玉嬌道:「熙兒臉都給你摸冷了。」
「那拿你的臉來換?」司徒修道,「換不換?」
這就是楚王爺在自家府裡的真面目,裴玉嬌氣得想咬他一口,只得把自己手伸出來給他捂捂,他笑著握住,從掌心捏到指尖,一邊說起司徒璟的事情:「因走得久了,使人送信給父皇,顯見沒事兒,只不知寫了什麼,父皇叫咱們別再尋他。」
裴玉嬌啊的一聲:「那王爺真打算不找了?」
「不找了,我差不多已知他在哪裡。」司徒修笑笑,「離得不遠。」經歷過這些事,他註定難以平靜,而他其實只想知道司徒璟是否平安,他能寫信,便說明他的心境已經有些好轉,「許是過不了多久就會回的,所以父皇才會那樣吩咐。」
對於司徒璟,司徒恒成雖然痛恨許婕妤,可許家抄家,多多少少他心裡還是可憐這個兒子的,所以哪怕他不曾上稟就離開京都,司徒恒成私底下並沒有怪責。
他的手在裴玉嬌的小手捂暖下,很快就熱了,順勢便摸到她臉上,她又要打掉,卻聽得他說:「我過兩日要去鶴城,以前也是這個時候,九月十九,記得嗎?」
他去鶴城,去了五個月方才回來,立下大功,得司徒恒成嘉獎,將兵部交予他管理,從那時開始,他好像一日日得司徒恒成看中,後來又派他去江西,裴玉嬌心想,時間過得好快啊,竟然到這一天了。
那不是又要分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