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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往事裡,一時出神,直到懷中的人輕喚他。
「可是宮裡又有事了?」
兩人才成親數月,但彼此日日相見,她對他的一言一行是很瞭解的,這是第一次,他抱著自己的時候神遊天外,她已看了他一會兒了。
衛琅垂眸,目光落在她臉上。
眼睛,鼻子,嘴,仔細瞧了瞧。
她奇怪,摸摸自己的臉:「怎麼,沾了東西?」
他搖頭:「沒有。」
可眸色卻那樣深,像是黑夜裡的大海,使得她心頭沉甸甸的,直覺他有心事,但也知道,他並不準備告訴自己。想起他說的,不希望她累著,那定是關於朝堂的了,她笑著道:「我今日去母親那兒了,她與我說,祖父十一月要過七十大壽,你說咱們送什麼賀禮好?我瞧著得提前準備才行。」
「祖父不缺什麼,只要一番心意。」他放開她,脫去外面官袍。
「母親繡了一副很大的百壽圖。」她叫丫環擺碗,「還讓我也繡得一些,我想祖父肯定會喜歡的。」
母親的女紅很好,當年經常與他們父子做衣裳,做鞋子,衛琅笑一笑:「祖父也喜歡字畫,要不你畫一副拜壽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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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下午她為這件事想了好些名堂出來,卻始終沒有合適的,結果他一開口就解決了問題。
衛家是書香門第,衛老爺子雖做到天官,可骨子仍是文人,當初年輕時還出過詩集,比起繡件,他當然更喜歡這些。駱寶櫻眼睛一轉道:「還是你瞭解祖父呀,要不我畫個仙女拜壽圖?」
「好。」他坐下來,「最好再做首祝壽詞。」
「可我畫功不太好,我覺得最好你來畫,我來寫字。」
兩個人合作都盡了心,老爺子才高興嗎,不然光是她,衛琅送什麼呢?
他笑起來:「你先構圖,等我得空畫吧。」
駱寶櫻點點頭。
藍翎已給她布菜,她微低下頭細嚼慢咽。
動作極是優雅,菜餚放到嘴邊,送進嘴裡,輕輕咀嚼,絕不會露出牙齒,坐姿也很端正,他曾經總好奇她那樣好的教養到底從何而來,而今知道了,是羅家。羅氏乃皇后娘娘,必定替她請了最好的夫子,所以她那麼優秀,小門小戶出身,卻把京都的閨秀都比了下去。
他由不得感慨,誰也不知她是羅珍,但她仍在京都揚名。
可那樣一個驕傲的姑娘,曾經卻心心唸唸只想嫁給他,聽祖父的意思,她不惜去宮裡求了皇后,皇后才會出面。
那時候,她是極喜歡自己的吧?
記憶裡寥寥數面,她總是偷看自己,可等他轉過頭的時候,她卻又故作清高的把目光投向別處。但也僅止於此了,衛琅心想,羅珍對他來說,就只有這些,可駱寶櫻卻不是,她是他心心唸唸,古靈精怪的三表妹。
可現在這三表妹,在他心裡還在嗎?
憑空生了些惆悵,他放下銀箸起身。
駱寶櫻驚訝:「這麼快就吃好了?」
他嗯一聲:「你慢用。」
見他竟然往外走了,駱寶櫻心想,看來宮裡發生了了不得的事情,倒不知是什麼呢,該不會……不對,若是皇上駕崩,肯定舉國皆知。
她眉頭擰了一擰,剩下的飯也沒再吃。
衛琅徑直去往書房。
雖然自家院子裡也有看書的地方,但絕沒有這裡來得幽靜,這裡最是合適獨自一人坐著,聽著鳥叫,聽著夜裡的蟲鳴,聽著後窗的風,與世隔絕一樣。
羊角燈散發著微弱的光,他走進去將門一帶。
九里被擋在外面,差點鼻子遭殃,銀台見狀,輕聲詢問:「是不是少爺遇到什麼事兒了?瞧著心情不太好,剛才連飯也沒有吃完。難道是宮裡有難事要少爺去解決?你白日裡都跟著的,倒是說呢。」
九里怎麼能說。
那跟少夫人有關,他死也不能說,而且少爺警告過他,假使透露一個字,人頭不保。跟著主子這些年,第一次遇到如此嚴厲的警告,九里閉緊了嘴。
銀台無奈,與金盞坐在下面的台階上。
兩人服侍衛琅那麼久,自然是看出一些苗頭的,可怎麼也猜不到。
衛琅在書房裡走了一圈,尋到幾本佛書,佛經裡有投胎轉世一說,他雖知,可從來不曾相信,而今面前就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可傳說中又說,人死之後要喝孟婆湯,怎得羅珍不曾如此呢?
許是她死得冤了?
難怪……
他忽地想起劉瑩,劉瑩是在駱寶櫻到得京都之後才被定罪的,那時候,她就與羅天馳相認了吧?或者更早,才能替她自己報仇,那件事可說做得快速,果決,狠辣。而他呢?他當時尚任翰林院編修,還以為駱寶櫻不過是個善變的小姑娘。
由不得失笑,錯得可真離譜。
他在書房待得許久,銀台與金盞坐著閒聊,看到不遠處有人走過來,前頭有個丫環提著燈籠,藉著光亮一看,竟是金惠瑞。
那兩人站起來行一禮叫聲二少夫人。
金惠瑞笑一笑問:「三弟,三弟妹在?」
「只少爺在。」
她看看時辰,那麼晚了衛琅一個人在,倒是少見,她提起裙角拾階而上,臨到門口卻頓住了。
窗子此時開著,從外往內看,能見到他如玉般的側顏,在燭火的光暈下,清俊不可方物,她瞧得一眼就覺芳心直跳,然而卻無法走進去。因生怕他仍像以前那樣,冷淡的對待她,那不亞於被尖刀戳到心臟。
如果可以,她只願遠遠瞧著。
駐足片刻,她折回來,瞧見兩個丫環仍在台階等著,她溫和笑道:「三弟有你們這樣的忠僕可真有福氣,不過三弟妹怎得不曾來?莫不是身子不適?」
那二人總是親暱的在一起,叫人眼紅。
銀台道:「沒有不適,只各有各的事情罷了。」
金惠瑞道:「也是,畢竟咱們做妻子的手頭事情多,哪裡有多少空閒的時間?所以才需要像你們這樣的丫環服侍,要是我,定是要好好嘉獎你們,晚上這樣冷,你們還待在外面可不容易。」
原本那二人也不喜她,知曉她在羅天馳那件事上打腫臉充胖子丟了臉,可現在她卻一副溫柔可親的樣子,關心她們下人,銀台道:「這是咱們奴婢該做的,算得什麼。」
「也不能這樣說,心意不同,有深有淺,像碧荷就很懂事,故而母親才抬了她做側室的。」金惠瑞也不多說,笑一笑走了。
剛轉身,與急匆匆跑來的藍翎差些相撞。
藍翎避在一邊。
銀台見到她,問道:「你來作甚?」
「是少夫人叫奴婢來的,問少爺何時回去。」藍翎探頭往上看看,「少爺該不會一直在書房吧?」
「是。」銀台道,「咱們也不敢去打攪,要不你去問?」
金盞眉頭皺了皺,攔截話頭:「我去吧。」
藍翎就等在那裡。
金盞疾步過去,敲一敲門,輕聲在外面道:「少爺,少夫人使藍翎來問,少爺何時回去歇息?」
並沒有立時回應,過得幾息,他才道:「叫少夫人先睡。」
藍翎得到答案,急忙忙走了。
駱寶櫻在畫構圖。
仙女拜壽圖將將畫了個仙女的身形,連臉的輪廓還沒有描出來,見到藍翎出現在門口,她放下筆。
「說讓少夫人先睡,好似很忙呢。」藍翎說完這個,身子驅過來,咬著牙道,「少夫人,奴婢去得時候正巧遇到二少夫人在,您猜她與金盞銀台說什麼了?真正是可氣,奴婢躲在後面聽,她竟然說她要是少夫人,定然要好好獎賞她們,還說什麼錦荷,錦荷可不是二少爺才納的妾麼!」
正疊衣物的紫芙聽見,露出吃驚的表情,暗想這二少夫人太不像話了,竟然與奴婢說這些。
駱寶櫻也厭惡的很,冷冷道:「她自個兒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呢,還管別人的閒事兒?」
誰看不出來,程氏那是故意治她的,不然能同意衛恆納妾?還不是要膈應金惠瑞,她倒好,還想來膈應別人。
不過這金盞銀台也確實常年服侍衛琅,但她不屑於管,也不覺得需要提防她們,假使衛琅真瞧得上要納她們,她的眼睛定是瞎透了!
拿起毛筆又沾了墨,她在宣紙上塗抹幾筆,淡淡道:「紫芙,你最近多與二少夫人的丫環親近親近,瞧瞧她都在作甚。」
她想給她添堵,那她也不介意叫金惠瑞日子更好過些。
反正這二房,越來越沒個樣子了,程氏一等范氏回來就要他們三房好看,她還顧慮什麼呢?
鬧得雞飛狗跳才好。
紫芙比起藍翎,自是機敏的多,聞言笑著應了一聲。
畫得會兒,駱寶櫻洗乾淨手去歇息。
也不知多久,衛琅才回來,她人是睡著的,可身體自動做出了反應,手指摸到溫熱的肌膚,瞬時就靠過來。一只手搭在他胸口,腦袋擱在他肩膀,覺得舒服,甚至嘴裡還輕哼了一聲。
他原是還沒適應她是羅珍的事實,然而她這樣柔軟的靠在身邊,好像已養熟了的貓兒,叫人不忍心推開。
輕歎一聲,他手慢慢放在她腰間,眼睛盯著帳幔,好一會兒才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