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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衛菡答應一聲,笑著道:「被三哥一說,頭還真有些暈了,咱們這就進去吧。」
但凡有山,多數都有廟,雖然白馬寺在京都獨領風騷,然而廟裡供奉菩薩不同,各有側重,此地廟宇靠著微薄香火,勉強也能度日。
姑娘們這便起來往廟裡去。
眼睜睜看著姐姐走了,羅天馳想著晚上又得夜闖駱家,多添麻煩,暗地裡對衛琅更是不滿,端起酒盅喝了兩口道:「聽聞三公子又要定親了?」
諷刺的味道滿滿。
難怪他不願理會他,衛琅忽地恍然大悟,原是為他姐姐不甘呢!可他二人不曾結親,甚至連面也只見過寥寥數回,他能如何?難道演戲於天下人看,他對她情深不成?
這樣的事情他不願做,而今這年紀,便是要定親,他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但錯誤還是要指出來:「尚未有合適的姑娘,定親恐是要一陣子。」
羅天馳冷笑一聲:「你原先與我姐姐定親,倒是快得很,不過才提一提,你們衛家就答應了。」
秋後算賬?可這算哪門子的賬?衛琅淡淡道:「難道不答應,你如今便快活不成?」
一句話噎得羅天馳半響張不了口。
因不管他們衛家願不願意結親,羅珍都已經去世了,他說這個,絲毫傷不了衛琅,想用這羞辱他們衛家是看重羅家權勢,他顯然也並不會承認。
羅天馳啪的將酒盅頓在案幾上:「反正我姐姐當初是瞎了眼睛,才看上你呢!」
他起身走了。
華榛這一刻真懊悔不該將他帶來,心想這小子果然滿心的惱恨呢,這回定是藉著酒勁發作出來了。
可委實沒有道理,若是已經成親便罷了,沒有成親,又過去兩年,人家衛琅還不能定親啊?他忙道:「他喝醉了,衛三哥莫放在心裡,我這就去訓他。」
衛琅面色平靜:「許是他心裡話,畢竟是他姐姐,二人相依為命,他能如此護著他姐姐,也是一番情誼。」
華榛點點頭,又像眾人告辭番,去追羅天馳。
駱元昭,駱元玨並不知這兩家有矛盾,在旁聽著倒是有些尷尬,衛恆給他們二人倒酒,笑著道:「那羅天馳雖是侯爺,到底沒長大呢,定親是兩廂情願的事兒,倒說得三弟好像貪慕虛榮一般,咱們衛家哪位長輩不在為朝廷效力呢?」
大房二房的大爺都在朝為官,可衛家三房,衛琅的父親已經去世了。
這番話不說還好,一說,反而讓人起疑心。
衛琅嘴角挑了挑。
是的,他沒有父親庇佑,雖然有祖父疼愛,可三房這一支的將來,只能靠著他一個人去支撐,靠著他去興旺。
端起酒盅,他突覺肩頭的擔子也挺沉的,雖然這些年已經習慣,別人誇讚他時不吝嗇言辭,而提到他的父親,都免不了詞窮。
他的父親不適合做官,祖父曾不止一次的提起,事實上也確實是。可父親那時撞破了腦袋想要做出一些成績,未必不是想得到祖父的承認,可最終還是慘敗。
無顏回衛家,在江南的冬日裡,他靜悄悄的去世了。
那天屋簷下,畫眉鳥兒靜寂無聲。
端起酒盅,他一飲而盡。
別人說什麼,有時候興許是不該理會的,哪怕衛家大房,二房其實背地裡定會揣測,為何衛老爺子要同意這樁婚事,實則是為他找座靠山。
可假使是讓他無法接受的姑娘,哪怕是再好的靠山,他也不可能答應。
但這些又如何解釋呢?
終究佔了利益,總不是那樣純淨,然而水至清則無魚,人也不可能真的拋開世上的這些紛擾。
清淡的菊花香縈繞在鼻尖,他略是苦笑了下。
回去的途中,遇到將將登上山來的一行人,駱寶樟眼尖,笑著招呼道:「蔣公子,蔣姑娘。」
蔣家書香門第,蔣老爺子位居工部尚書,當年駱昀科舉時,他是考官,看中駱昀的才氣收做門下,是以駱家搬至京都,第一個拜會的便是蔣家。
那蔣公子名蔣字和,蔣姑娘名蔣婧英,乃蔣老爺子獨子蔣行直的兒女,蔣姑娘年方十三,也是唯一的嫡女,家裡護得跟什麼似的,尋常都不出門,養得那個性竟是越發內向,瞧見她們便是臉一紅,輕聲道:「是你們呀。」
自家爹爹座主的孫女兒,定是要籠絡的,駱寶櫻也笑著上去與她說話:「我們剛剛喝了菊花茶,吃了重陽糕,因上面風太大,正當要去下頭的廟裡歇息呢。」
正說著,蔣婧英便咳嗽一聲。
瞧見妹妹這般,蔣字和忙道:「我說嘛,小心著涼,這不就吹到風了?要不你與駱家幾位姑娘一起去寺廟避風吧?等我去山頂轉一轉再回頭接你。」
蔣婧英身嬌肉貴,也知曉自己吃不消了,便答應一聲。
幾位姑娘一起走了。
駱寶樟好奇問:「聽說你平時不願出來的,怎得今兒來登高呢?」
「也是悶得慌了。」蔣婧英道,「又是這等好日子,我心想從沒有來爬過山呢,便讓哥哥帶著來。」
駱寶櫻咂舌,原來世上還有這種姑娘,不喜歡玩兒的,想當初,她是恨不得將大梁山山水水走個遍,耳邊卻又聽得蔣婧英說,「也是身子自小不好,道士說,得等我十二歲之後才好出遠門。」
還有這層原因,駱寶櫻點點頭:「那是得謹慎些,再者你總不出來,恐會不習慣外面的氣候,你的帽兒呢,怎不戴上?」
她把身後紫芙手裡碰著的自個兒的帽兒給蔣婧英戴上。
蔣婧英抿嘴一笑:「謝謝。」
獨女沒個姐妹,她尋常是有些孤寂,見駱寶櫻這樣,心裡便有些喜歡她。
卻不知駱寶櫻正暗地裡歎氣,她原先何嘗會替人做這些?也是看著蔣婧英的身份,可見人一旦落到下面,為些許利益,也不是不能改變的。
不過這姑娘也是討人喜歡,假使換個瞧不起人的,打死她也不做這事兒。
寺廟離得近,眾人很快便到了。
因在山中,也不用特意種植花木,便很是蔥蘢的,只是秋天,除了各色的菊花,便只有鮮亮的楓樹,較是引人注目。
駱寶棠道:「這裡有圍牆,倒是風小了,既然蔣姑娘難得出門,再關在房裡未免沒有意思,不如就在此設下案幾,再把菊花酒拿出來稍許喝一些?」
「好呀,我其實都沒喝夠呢,三表哥也真是管得寬。」駱寶樟撇嘴兒,她是看見了,衛琅目光曾落在她們這兒,定是在看駱寶櫻。
偏生這三妹不信他對她有想法,想著又暗地嘖嘖兩聲,對衛琅曾經的幻想好似淡了一些,畢竟她是大姑娘,他好那口不喜歡她不是常理嗎?
她忽地有些好笑。
被駱寶樟詭異的盯著看,駱寶櫻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還當沾上什麼。
衛菡笑道:「三表哥也是好意,怕咱們喝醉,就吃些點心吧,倒是蔣姑娘才來,可以喝幾口。」
眾位姑娘又熱熱鬧鬧坐下來。
駱寶櫻吃得會兒,突然不知從哪裡飛來一塊小石子,咕嚕嚕落在她腳邊,那麼巧,定是弟弟做得怪。
她好氣又好笑,嫌棄弟弟沒耐心,不過酒吃多了,也是得通暢通暢,這便起來往深處走。誰料將將到得後門,只聽一聲清越的笛聲,也不知誰在吹奏,仿若仙樂般直落入人間,她訝然,心頭想起一人,穿過門便朝那裡走去。
不遠處的楓樹林中,有位公子穿身月白秋袍,橫笛唇間,芝蘭玉樹般風姿卓然。
駱寶櫻看直了眼睛,只覺心砰砰的跳,就好似那日,她鼓足勇氣,羞澀的與大姑姑說,要嫁給衛琅為妻。
這樣的話,她本是不該說的,卻沒有忍住。
手掌在胸口微微壓一壓,試圖阻止她的跳動,可並沒有用。
倒是衛琅看到她來,放下笛子,詢問道:「你怎麼出來了?」
她不答反問:「你怎麼會在這兒吹笛?」
「一時興味。」也許是喝了酒,也許是想起以前的事情吧,他欲把笛子交予身後的丫環金盞。
駱寶櫻卻道:「你……你吹得真好聽,能不能再吹一會兒?」
他訝然,看向對面的小姑娘,她臉紅彤彤的,顯見酒喝多了,帶著些許醉意,不然這話,恐不會從她高傲的嘴裡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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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也罷了,他坐在身後的石凳上,想一想道:「要聽秋湖夜嗎?」
「好。」她點頭。
他便吹起來。
曲聲悠揚,似溫柔月光拂過湖面,她坐在他旁邊,安靜的聽著,只覺那聲音圍繞在旁邊,說不出的動聽。好像一汪清泉,從高山上流下來,撞擊在高高低低的石頭上,濺起朵朵水花,被陽光一照,閃耀著七彩的光芒,如同幻境。
漸漸的也不知今夕何夕了。
他肩膀忽地一沉,只見她歪過來,把腦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楓葉三兩落下,掉在她衣裙,她的髮絲帶著淡淡的香味,被風一吹,拂在他臉頰上。
笛聲忽地停住,他側眸看去,也不知她夢到什麼好事,嘴角甜蜜的翹著,像這秋日裡最燦爛的一抹麗色。
羅天馳站在不遠處瞧著,半響歎一聲,靜悄悄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