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翠丫
席雲芝繃緊了身子被步覃摟在懷中,雙肘不禁抵在他的雙肩之上,聽他這般問,便緩緩搖了搖頭便不敢再看他。
「抬起頭來回答我。」步覃見她逃避,卻是不依不饒,非要她說出那句話來才肯罷休。
席雲芝覺得今晚的夫君太過奇怪了,好像就是想看到如此窘迫的她一般,窮追不捨的問,她深吸一口氣,對步覃說道:
「不勉強,即成夫妻,我自然尊重夫君的想法。」
說完,席雲芝便想從步覃的懷抱中退開,卻被步覃先一步摟的更緊,繼續問道:
「這是真話?」
席雲芝無奈的看著他,點了點頭,見他眼中仍有疑問,她便一併作答好了:
「是真話。從我踏入你步家門的那天開始,夫君便是我的天,便是我一生的依靠,是與我風雨同舟,共度一生的良人,你喜我喜,你悲我悲。」
「……」
步覃盯著席雲芝的目光有些發愣,面無表情叫人看不出喜惡,良久後才又說道:
「即便是如此不堪無用的我。」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將席雲芝推離了些懷抱,然後抬起右邊的跛腳,諷刺的對席雲芝勾了勾唇,席雲芝隨意的看了一眼他抬起的腿,輕輕的撫在其上,用無比認真的語氣對步覃說道:
「這條腿並不說明夫君的不堪與無用,相反在我眼中,這是榮耀,我沒有去過京城,沒有上過戰場,不認識將軍或者士兵,但我卻清楚的知道,這就是榮耀,正是無數這樣慘烈的榮耀,才換來了我們如今的安居樂業,歌舞昇平。」
步覃一動不動的看著她,席雲芝見他不說話,便兀自蹲下身子,將步覃的褲管放下,又替他換上了乾淨的襪子,自己則端著水盆出了門。
她的確沒有過人的見識和容貌,但卻有著常人所沒有胸襟和心懷,這樣的女子,值得擁有最好的人生,她既以他為天,以他為依靠,那麼,他又怎能再繼續墮怠,叫她受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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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席雲芝所不知道的地方,似乎有著什麼異樣的感情正在入親著步覃的心,一點一滴,如水般緩緩滲透著他早已堅硬的心。
但這一切,席雲芝都還不知道,她只知道,最近的夫君有些奇怪,說的話奇怪,做的事也奇怪,若說他成親前幾日,夜夜不停的求歡,是為了叫她快些受孕,替步家傳宗接代,那他現在每夜什麼都不做,只是面對面的抱著自己入睡,又叫什麼呢?
男人心,海底針,饒是看透世事的席雲芝這回也猜不出他的心意了。
不過,最近席雲芝也沒有太多的時間去對夫君關懷備至,老劉的店舖既然買了下來,那就必然不能閒置,歡喜巷的門面不算太好,若是開其他鋪子,未必會有生意,但是飯莊的話,席雲芝還是有些把握的。
老劉走的時候,將店內的桌子椅子全都擦洗的乾乾淨淨,還另外送給她一罈子封好的醬料,說是若今後想吃他老劉家的羊肉,便用這醬料煮了便是,席雲芝知他實誠,謝過後便就收下了,一直擱在後廚房。
席雲芝自知沒有能夠親自掌勺的手藝,但一個好的飯莊,沒有一個好的廚子怎麼能行呢,可是好的廚子都被城內的大酒樓籠絡著,以她的資本根本就請不到的,一番思量後,卻讓她想起了一個人。
一個總是躺在天橋上曬太陽,喜歡吹噓自己從前有多厲害的酒鬼混子張廷,他總說自己從前是御廚,因為得罪了一位大臣,這才被逐出了宮,流落至此,一個天橋的混子說的話,自然不會有人相信,但是,席雲芝卻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因為有一年冬天,她帶著幾名小工,去幫席家出門辦貨,卻在回城的時候,遇到了大雪,大雪阻礙視線,她防止貨物在路上出意外,便在附近的一座破廟中歇腳。
張廷那日正巧偷了兩只雞在破廟中烹煮,那味道簡直可用香飄三里地來形容,他見到席雲芝等到來,看到他們馬背上掛著的酒囊,便提出用一只雞換一囊酒,席雲芝肯了。
那只雞叫她們分著吃了,個個都說好吃,恨不得連舌頭都一同嚼了嚥下去,可見那味道確是一絕。
當席雲芝找到了張廷,並對她說起來意之後,張廷打了一個酒嗝,對她噴了一臉的酒氣,無賴般腆笑道:
「我若出手,那店裡賺的錢,我七你三,如何?」
「……」
怪不得他空有一身好手藝,卻始終沒有店家肯用他,沒有哪家掌櫃願意跟一個廚子分享賺的錢,更別說七三分,張延就是在用這種荒誕的方法拒絕,他料定了這個條件沒有人會答應,若說這話的對象是個『真正』的御廚也就罷了,可是誰都知道,這個張延不過是一個成日空口說白話的酒鬼混混。
但席雲芝卻一臉平靜,只是笑了笑,便出乎意料點頭道:
「好,就這麼說定了。三日之後到歡喜巷找我,我與你立下字據,店裡賺的錢,你七我三。」
「……」
這回輪到張延傻眼,他浪蕩的半躺在天橋下,直到席雲芝離開他都沒有回過神來,垂頭看了一眼邋遢的像只過街老鼠的自己,這麼些年從來沒有被人瞧得起過,誰會相信他的吹噓,只當那是無妄的醉話……自嘲的笑在臉上漾開,卻因鬍子拉碴沒有人看的出來。
席雲芝回到店裡,趙逸和韓峰已經用上好的白色漿紙將店舖四周的牆壁上都糊好了,讓整個店看起來乾淨清新了許多。
因為最近事多,所以中午只炒了兩個素菜給步家老少吃了,惦記著晚上回去給他們燒頓好飯,席雲芝便讓趙逸和韓峰先歇了手,正收拾著工具,卻忽然聽見幾聲微弱的喊叫:
「大小姐,大小姐。」
席雲芝循著聲音望去,只見翠丫不知何時竟衣衫襤褸,鼻青臉腫的站在她的店舖前,席雲芝慌忙放下手中的東西,奔出去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難以置信道:
「翠丫,你怎麼了,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
翠丫撲通一聲跪在席雲芝面前,從開始的抽泣變成了後來的嚎啕大哭,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大小姐,你出門以後,五嬸娘查到是我給你傳的信,她把我關起來,不讓我吃飯,還叫人用鞭子抽我,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大小姐你行行好,救救我吧。若再回去,我定會被他們打死的。」
翠丫整個人都抱在席雲芝腿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嚎的人心煩氣躁,席雲芝不忍再傷她,便將她扶起,輕柔的替她擦了眼淚,這才將她領回店裡,說道:
「你如何知道我在這裡?」
翠丫抽抽噎噎:「是聽那些打我的下人們說的,他們說大小姐忘恩負義,自己一個人在外頭過上好日子,便不顧奴婢死活……這些話,奴婢一句都相信,大小姐一定不會不管奴婢死活的,對不對?」
席雲芝見她又要大哭,連忙安慰:「那是自然的。」
聽到這裡就連趙逸都氣不過了,搶聲說道:
「席家也太過分了,從前便沒把夫人當做小姐,現在竟然還開始草菅人命了,簡直可惱。」
趙逸和堰伯去席家迎的親,自然知道席雲芝在席家受到的冷遇,此刻又聽了翠丫的話,更是氣憤不過。
席雲芝歎了口氣,說道:
「席家是回不去了,翠丫你……」原想直接叫翠丫跟她回去,可是席雲芝卻突然想到,那裡畢竟是她的夫家,就這樣毫無示警的將一個娘家趕出來的丫鬟收留入府,怕是不妥,但翠丫如此淒慘前來投奔她,她也不好置之不理,想了想之後,便軟著聲音對翠丫說道:
「你與席家並不是長工約,在那裡他們每月給你二十文錢,我便給你四十文,你可願留在我店中,替我跑跑堂,傳傳菜?」
翠丫抽泣著低下了頭,一副乖順的模樣:「翠丫聽從小姐吩咐,小姐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
席雲芝笑著摸了摸她的頭,讓韓峰去旁邊的藥鋪抓些金瘡藥回來,她又到後廚燒了些熱水,替翠丫把傷口清洗了一遍,又給她敷了藥才算忙完。
「夫人,您若要將翠丫帶回去,我便和趙逸擠一擠,將房間騰出來給她。」韓峰是見席雲芝臉上有些遲疑,怕她是擔心翠丫晚上沒地方睡,這才主動提出讓房間的事。
「這……」
席雲芝看了看韓峰和趙逸,又看了看翠丫,正為難之際,卻聽翠丫開聲說道:「大小姐不必為難,翠丫便在這店舖外頭睡一夜便是了。」
翠丫說的可憐,更是叫席雲芝無可奈何,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從懷中掏出一兩銀子,遞給翠丫,說道:
「夫家地方有些小,怕是沒有你住的空房,你今晚先去前面的客棧對付一晚,客棧裡什麼都有,明日我再去替你尋一處住所,你看可好?」
翠丫盯著手中的銀兩,目光呆滯了片刻,良久才點頭說道:「一切聽從大小姐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