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體貼
步覃一天只吃了席雲芝安放在書房的一頓早飯,肚子是餓了,吃完了一盤餃子,席雲芝見他有意猶未盡之感,便替他倒了一杯水,將那盤賣相不太好看的糕點往他面前推了推。
步覃只猶豫了下,便也就著茶水吃了起來。席雲芝估摸著夫君此刻心情還不錯,眸光一斂,便想著趁此機會,將自己心中盤算一個下午的想法說出來,可又怕說了,夫君不高興,畢竟她想做的事情,總難免拋頭露面,這種事於夫家而言最是忌諱了。
「有事便說吧。」
步覃從她遲疑的動作中看出了些端倪,不想與她兜圈子,便乾脆自己出聲詢問。
席雲芝又稍稍猶豫了下,瞬間便鼓足了勇氣,雙眸緊緊盯著步覃,一字一句的說了起來:
「夫君,今日堰伯將家裡賬本和餘錢都交給我了,說是今後這個家便由我來打理,爺爺也說家裡的事都由我做主,可縱然有萬貫家財也不免坐吃山空,所以……我想盤下一個店面,開間飯莊,你說可好?」
步覃沒有立刻作答,而是對上那雙明亮帶笑的眸子,他有那麼一刻是恍惚的,隨即便別開目光,冷聲說道:
「你自己看著辦吧。」
席雲芝得到夫君的回答,雖然沒有鼓勵,卻也沒有反對,她便開心的笑了,見夫君吃的差不多,便將盤子攏在一起,收去了廚房,卻不知道,從她走出房門後,一雙黑眸卻始終盯著她。
步覃從不知道,一個女人的體貼可以這般具體,自從聖上下旨讓步家離開京城,步家的家財已經在短短十多日內盡數散盡,只留下一些不能變賣的東西無人敢取,他怎會不知,這個家裡還能有什麼餘錢,她故意那樣說,便是為了顧及他的顏面。
想起成親前爺爺說的話:娶了這個女人,定不會叫你後悔,你若不娶,我現在便死給你看。
席雲芝將碗盤洗好之後,又提了半桶熱水進房,伺候步覃洗漱後,自己才也寬了衣,不挨不碰的躺入了裡牀。
可沒過一會兒,席雲芝便覺得今晚有些不同,倒不是說今晚夫君沒有像前幾晚那般碰她,而是她偶然間一回頭,竟然發現夫君在看她,那目光中含著疑問,可一見她轉身,他又收回了目光,兀自翻身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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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昨日在歡喜巷得知老劉的事情後,席雲芝一直耿耿於懷,她知道一個女人身在異鄉無依無靠的苦,老劉夫婦亦是對女兒放不下心,他們一家人想盡快團聚,老劉急於脫手鋪子,於有心人而言,肯定會趁機壓價,她不想叫老劉帶著遺憾離開洛陽。
第二日一早,席雲芝便叫韓峰隨她一同趕去了城裡,見老劉正坐在門前石階上唉聲歎氣,原本這家店便是縮在巷子裡,客人本就不多,再加上老劉最近無心做生意,此時更是門可羅雀,蕭條的很,席雲芝走過去對他笑著說道:
「老劉,羊肉湯還煮嗎?來兩碗吧。」
老劉見是她,不禁苦笑起來:「都好些天沒動鍋了,你且等等,我現在便去煮。」
垂頭喪氣的老劉正要入內卻被席雲芝喊住了,將他拉到角落的桌子旁,將一只黑匣子放到他的面前,老劉不解的看著席雲芝,只見她笑道:
「你這鋪子不是要賣嗎?賣給我可好?」
老劉沒想到席雲芝會說這話,一時有些發愣,等回過神後才吶吶說道:「姑娘,我這鋪子雖老,但也不會隨便賣的。咱們雖有些交情,老劉記著你,可……你就別來尋我樂子了。」
說著便要起身離開,卻聽席雲芝不動聲色的說道:「你托巷口的王二賣這鋪子,開價八十兩是吧?」
老劉聽到王二,便收回了想要離開的腳步,半信半疑的看著席雲芝,見她老神在在,篤定的神情不似作假,便又將兩只手攏入袖中,醜話說在前頭:
「八十兩,一錢都不會少的。」
席雲芝看著老劉警戒的樣子,不禁失笑,一錘定音道:「我出一百五十兩。」
老劉頓時沒了聲音,難以置信的對席雲芝瞪大了雙眼,席雲芝又將他面前的黑匣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如何?一百五十兩,你賣是不賣?」
「賣!」老劉緊趕著喊道,聲音大的都引來路人的側目了,隨後他又不放心的壓低了聲音對席雲芝問道:「姑娘你是說真的?」
席雲芝點點頭:「錢都帶來了,你說是真是假。」
「……」
老劉年老混沌的目光中終於有了喜色,急急打開黑匣子,便看到整齊排列的銀錠子堆滿了匣子,每一錠都是標準五兩,足足三十錠,分毫不差。
激動的心情已經無以言表,老劉看著席雲芝顫抖著雙唇,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來,哆哆嗦嗦的也只吐出幾個字眼:
「那……配,配方……」
席雲芝搖頭:「我不要你的祖傳配方,你把這些桌椅,後廚的鍋碗瓢盆全都留下就行了。行的話,你便進去拿地契,咱們來簽字畫押,就這麼定了,如何?」
「……」老劉看著席雲芝幾乎是呆了,最後還是韓峰推了一下他,他才又回過神來,抱著黑匣子便往後房衝去,邊沖還邊喊道:
「婆娘,婆娘誒,快出來,咱有錢去看閨女啦。」
待老劉走入了內堂拿地契順便清點銀兩時,韓峰見席雲芝一副老神在在的淡定,不禁出口問道:
「夫人,他這鋪子既然只賣八十兩,那您幹嘛給他一百五十兩?」
席雲芝笑了笑,自座位上站起,來到鋪子外的石階上,淡然說道:
「這間鋪子在我心裡,就值一百五十兩。」見韓峰仍舊不解,便又指了指東邊,詳細解說道:「東邊在修中央大道,歡喜巷雖不是必經之路,卻佔了一路叉口,歡喜巷的盡頭是一條南北向的街道,旁邊就是護城河,河上有橋,若是中央大道修成,那歡喜巷的盡頭處便算是南北西三面來客的交叉路口,到時候這條巷子便不再是死巷,生意就活絡起來了。」
韓峰聽得一知半解,卻也有些明白席雲芝的意思,可他還是覺得夫人不太會做生意:「就算歡喜巷今後會好起來,可七十兩銀子夠尋常人家用度半年呢,就算加上這些……舊桌椅和碗盤,也不至於出價高一倍啊。」
席雲芝看了一眼韓峰,正視他說道:
「老劉是個老實人,閨女嫁去了贛南,最近出了點事,他們老兩口過去幫襯,總要有些銀錢傍身才好,這些桌椅我不要了來,還叫他們租車運去贛南不成?」
席雲芝一番話說的合情合理,卻也不難看出,她是個重情義的人,韓峰只覺得從未見過像夫人這般俠氣的女子,過往所見,皆是空有美麗外表,內裡只知風花雪月,不知人間疾苦,反而少了一分生氣,夫人外表看起來不是特別出色,瘦弱的就連小家碧玉都說不上,但她做事卻和爺一般,有著自己的準則和想法,叫人情不自禁的產生敬佩之心。
和老劉寫下了憑據,簽字畫押,老劉把地契交到席雲芝手中,告訴她,自己明日便會搬離洛陽,要席雲芝今日便把桌椅碗盤清點一下,席雲芝笑著搖頭,便帶著韓峰離開了歡喜巷。
步覃深夜回到院子,看見房間裡仍亮著燭火,他走到門邊,沒有立刻進去,透過薄薄的窗牖紙看到席雲芝仍端坐在書案後,燭火映照在她削瘦的臉頰上,竟照出了些許朦朧的神采,叫步覃不禁看呆了,原來她認真起來便是這副模樣。
推門而入,席雲芝見是他,立刻站起來相迎,步覃對她抬了抬手,讓她不用過來,席雲芝只得站在書案後頭看著夫君一瘸一拐的向她走來。
見他目光落在她面前一堆凌亂的紙章上,她也不做隱瞞,如實相告:「今日我在城中歡喜巷買了一間鋪子,前店主明日便要搬遷,我在算鋪子開了之後的開支。」
步覃點點頭,放下紙張,第一次與席雲芝對視,雖然口氣仍舊冰冷:
「錢可還夠?」
席雲芝只是面上一愣,隨即點頭:「夠了,家裡還有些餘錢的。」
「……」步覃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便轉身說道:「天不早了,快睡吧。」
「是。」席雲芝二話不說,便放下手裡還未算完的帳,急急走出書案,便去外頭打水給夫君洗漱。
正伺候夫君洗腳時,步覃看著席雲芝因為操勞而落下的幾縷髮絲,不禁伸手撫上她的臉,只覺入手觸覺冰涼,卻是上乘的水玉之色,嘴角微動,說道:
「你可怪我前幾晚那樣對你。」
「嗯?」席雲芝停下正在給夫君擦拭小腿肚的手,抬首對上了一雙入冰潭般深邃的黑眸,不禁心跳漏了一拍,她自然知道步覃指的是前幾晚,兩人交合之時,他不願見到她臉的事情,一時有些尷尬,慌忙垂下眸子搖了搖頭:
「不怪。」
步覃只是撫摸著她的臉頰不說話,席雲芝卻覺得有些羞赧,眸光瀲灩中再次開口說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也有自己的責任。爺爺替咱們做主成了婚,便是要咱們加緊著替步家開枝散葉,這是身為步家長孫和長媳的責任,但我覺得這種事,還是順其自然的好,所以,夫君不必每回都……勉強自己。」
席雲芝說著,便想站起身去拿毛巾替步覃擦腳,可剛一站起身,整個人便被一股來不及抗拒的力量拉入了懷。
步覃這是第一次這麼親近的擁抱她,只覺得懷中的身軀不堪一握,脆弱的叫人心疼,近在眼前的容顏並不美麗,可那雙眸子卻毫無示警的闖入了他的眼,漆黑中帶著一抹看透世事的清澈,小巧纖薄的嘴唇近在咫尺,只覺吐氣如蘭,第一次產生了想要親吻一個女人的衝動,只聽他聲音有些沙啞,低銀般對席雲芝問道:
「那你呢?可有覺得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