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佟婉柔跟著門房走到了富察府的門外,看見熟悉的車夫老張頭,只見對方見她跪了跪,然後便對她比了個’請’的手勢,讓她上車。
佟婉柔無奈只好上前,忽的想了想後,又對身後門房的老劉說道:
「九爺回來告訴他一聲,我在月芽坊中與額娘品茗,中午回來吃飯的。」
老劉知道側房如今正有崛起的姿勢,對於佟婉柔這個庶房的嫡系少夫人還是很周到聽話的,當即便對佟婉柔點頭哈腰,幷且主動上前,接替了老張頭的活兒,替佟婉柔掀開了車簾子。
待到佟婉柔入內坐好之後,老劉才將車簾子妥貼的放下,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充分展現了一個大家門房該有的水準,無形間倒是將佟婉柔在富察府的地位襯托的高了一些。
馬車緩緩駛行,佟婉柔小聲對坐在最裡面的烏氏喊了一聲,這才對馬夫老張頭說道:「老張,去月芽坊。」
老張頭得令之後,揚鞭策馬,徐徐前行。
「多日不見,倒真以爲自己是什麽大家夫人了嗎?不過是個偏房庶出,也只得你這般。」
佟婉柔看了看烏氏,見她從暗中露出臉來,一如既往的嚴謹端莊,一張姣好的容貌之上,偏偏擦著厚厚的水粉,將臉塗得雪白,在馬車的黑暗光綫之下,顯得那樣蒼白憔悴。
好長時間未見母親,不覺她竟蒼老了幾分,佟婉柔說不心疼那是騙人的,想出言詢問她最近過的如何,可是却抵不過烏氏眼中對她失望的親襲,她的目光不是在看一個出嫁的女兒,而是像在看一個做了什麽醜事,丟了家族門面的不孝女。
在這樣眼神的注視下,饒是佟婉柔脾氣再好,也說不出任何問候的話,兩人就這樣在馬車裡僵持著不說話,直到馬車停了下來。
老張頭掀開車簾,請了這對不說話的母女下車。
佟婉柔跳了下去,然後見母親身邊沒有帶貼身伺候的丫鬟,便主動將手伸去攙扶她,烏氏猶豫了片刻後,這才將手放到了佟婉柔的手臂上,面無表情的走下了馬車。
月芽坊是佟婉柔在佟家時,烏氏唯一會帶她出門的地方,因爲這裡是京城名媛夫人的聚集之地,烏氏喜歡這裡,佟婉柔却覺得這裡的氣氛太過虛假壓抑,不見著熟人也罷,見著了熟人那寒暄起來,足足能酸死一條街的人。
今日佟婉柔她們來得早,坊中還未有什麽客人,夥計認識烏氏,便麻溜的上前打千兒問好,幷且將烏氏她們帶去了三樓貴客間。
入內之後,夥計照著八甜八鹹的標準,給她們上了茶,然後便懂規矩的默默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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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婉柔見那夥計離去,幷未替她們斟茶,便趕忙站了起來,按照烏氏的喜好,替她斟了一杯茶,遞到面前。
烏氏見她仍舊這般和順,不禁重重的嘆了口氣,然後才伸手接過了佟婉柔的茶,說道:
「你呀!總是這副溫樣,你要是有纖柔一半潑辣,我也不至於在府裡處處受氣了。」
佟婉柔聽她提起佟纖柔,不禁問道:「纖柔姐姐不是過繼到額娘名下了嗎?您是她的嫡母,她怎敢給您受氣。」
烏氏看著她蹙眉說道:「唉,過繼又怎麽樣,她的嫡親額娘還在,嫁人前對我是百般討好,如今她嫁入了高門,便聯合她的生母處處擠兌我。」
「…… 」
佟婉柔不知道如何回答烏氏的,其實在烏氏爲了跟她賭氣,將佟纖柔推入富察家的時候,她就已經猜到了這個結果。佟纖柔但凡對她的額娘有分毫的敬畏之心,她都不會在富察府中,處處貶低佟婉柔了。畢竟誰都知道,佟婉柔才是烏氏的嫡親女兒。
「算了,不提這些傷心事。你的叛逆令額娘很心痛,但是,現在有一個機會,可以讓你與額娘重修舊好,就看你願不願意去做。」
佟婉柔看著烏氏兩眼放光的神情,心中大感不妙,連話茬兒都沒敢接,佟婉柔不多話,烏氏已經習以爲常,只聽她又說道:
「我聽說你通過那庶子的姐姐入宮去了?」
佟婉柔閉了閉雙眼,她最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來了。看來這茶是不能好好喝下去了。
「是。是入宮了。」佟婉柔不動聲色的用指尖在茶杯沿邊打轉。
烏氏一副得到當事人親口承認的安心,這才將自己的身子靠近了茶桌,讓自己與佟婉柔的距離再近一些。
「那你見著萬歲爺了?」烏氏的一顆心簡直快要跳出來,一想到如果她腦中的計劃成功,那麽她無疑能狠狠的打一打府中那些小妾的臉,讓她們再不敢挑戰她嫡夫人的權威。
佟婉柔耐著性子回道:「是,見著了。」
烏氏對佟婉柔招了招手,讓佟婉柔也學著她的模樣,凑向前,佟婉柔看著她一動不動坐在那兒,烏氏也不介意,計劃成功的臆想快感讓她暫時屏蔽了佟婉柔面上的不快,笑容滿面的說道:
「見著就行了,額娘給你指條明路。宮中橫竪位分高低也就只有四個妃嬪,你若能藉此機會爬上龍牀,那你就是那第五人,到時候一朝成鳳,榮華富貴,指日可待。說不准咱們佟佳氏也會因你而東山再起,你阿瑪也能再入權力中心,一展抱負,然後……」
「然後,額娘你的夢該醒了。」
佟婉柔不等烏氏暢想完,就出言冷冷的潑了一盆水,讓烏氏的話戛然而止。
「你說什麼?」烏氏的臉瞬間就冷了下來,拿出從前佟婉柔最怕的威嚴怒瞪瞪著她,希望她像從前那般立刻向她服軟道歉。
畢竟在烏氏心裡,佟婉柔還是那個她一手拉扯大的懦弱女兒,沒有她這個額娘照應,早就被府裡的妖魔鬼怪吃的骨頭都不剩的弱者,就算佟婉柔在成親這件事上,反叛了一把,但那件事歸根究底還是因爲聖上賜婚引起的,幷不是佟婉柔憑藉自己的力量在對抗於她,所以,烏氏還是覺得自己才是佟婉柔最害怕,最尊敬的人,因此對她擺足了額娘的姿態。
佟婉柔看著烏氏這副冷臉,從前她是不想與她爭吵,回回都息事寧人,因爲從前她被困在府中,飛不高,跳不遠,一切只得由著烏氏去操控,她自己也樂得扮猪博清閒。
可是現在不同了,她已經嫁爲人、妻,是傅恒的妻子,她現在所代表的,已經不是她一個人,已經不是單純的烏氏控制在手中的女兒了,所以,在面對烏氏說出這般驚世駭俗,不顧顔面的蠢話時,她再也不想姑息退讓,更加不能姑息退讓。
因爲,如果她在這種大是大非上都不能很好的堅持自己的立場的話,那麽她就真的不配做別人的妻子了。
「我說,額娘的夢該醒了。女兒已經嫁人,如何再去爬上龍牀。這種會被萬人指戳謾罵,遺臭萬年的事情,女兒就是死也不會去做的。額娘從小便叫女兒女德,那女兒請問額娘,何爲女德?背叛自己的丈夫叫女德嗎?勾飲姐姐的男人,叫女德嗎?不,那叫門風敗壞,不知廉耻,我佟佳氏好歹也是大清的貴族,額娘您身爲嫡母,如何能說出這般不知廉耻的話來?」
面對佟婉柔毫不客氣的拒絕諷刺,烏氏終於受不了,一掌重重的拍在桌面上,怒道:
「住口!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是誰把你養大,是誰給你錦衣玉食的生活,是誰護著你不讓側室欺負?你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竟敢這樣跟我說話!你與那忘恩負義的佟纖柔有什麼兩樣?」
佟婉柔嘆了口氣,從座位上站起,面不改色的對烏氏說出了內心的真實想法:
「額娘。您對我的好,我記在心裡,但是女兒已經長大了,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我愛傅恒,愛他的家,愛他的身份,是他讓我體驗了人生的自由與無拘無束,我不想失去他,我要與他白頭偕老。」
佟婉柔說完,便頭也不回往門走去,烏氏在她身後大叫:
「哈,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跟那個庶子白頭偕老。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沒有一個不偷腥的,等到你助他飛黃騰達,他就以左擁右抱,妻妾成群來回贈你的痴心。到時候,我叫你連哭都找不到地方!」
佟婉柔不爲所動,打開雅間的門走了出去。
房內,烏氏的喊叫仍在繼續:
「你個不孝女,孽子!永遠,永遠不要來認我這個額娘!」
「……」
佟婉柔無奈的走在大街上,幽幽的嘆了口氣。
這回,怕是真的與額娘,與佟家决裂了吧。額娘會對她提出這個要求,肯定是與阿瑪和族裡商量過的,他們都覺得只要能入宮做娘娘,哪怕名聲壞一些又如何呢。畢竟阿瑪曾一度因爲女兒入宮,而使得庸碌無爲的他再受朝廷重用,嘗到了一次甜頭,就次次都想以此方法來獲得聖恩,却不知自己充實,用實力叫人刮目相看。
雖然知道她這樣做等同於背叛了整個家族,但是她却不後悔,不後悔自己堅持了對的事情。
透過人群,她看到一張焦急找來的熟悉臉龐,陽光下的傅恒俊美帥氣,目光中盛滿了擔憂,看來他是回府之後聽了門房老劉的話,急急出門找她來了。
傅恒看見失魂落魄的佟婉柔,不顧一切的衝向了她,將她拉入了自己的懷抱,緊緊擁著,生怕她消失一般。
佟婉柔再也顧不上旁人注目,第一次在大庭廣衆之下,鼓起勇氣,給了傅恒一個回應的擁抱。
兩人間的默契已經足夠,無需多言,就能互通心意,無聲勝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