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從元陽殿出來之後,顧寧越想越鬱悶,正經事沒做成,還受了一肚子氣,在宮裡憋悶半天,傍晚還是沒忍住,換了衣服就出宮去了,直奔永寧侯府。
薛恒也是沒想到,白天剛剛邀約,顧寧傍晚就來了,見她喬裝,便只當普通朋友在花園亭子裡招呼。叫人點了幾盞燈籠在亭子四角,永寧侯府管家得知侯爺在花園宴客,沒叫人伺候,便親自過來,也被薛恒屏退下去。
誰料顧寧坐下後,只顧著喝酒,一杯一杯接連不斷,喝的薛恒不明所以,終於按住她手腕,不讓她在這裡酗酒。
「你真把我這兒當酒館了?要買醉,出去買,我這可是金陵春,羅家酒坊一年也就出二十來壇,金貴著呢,你這喝法,簡直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薛恒也是好酒之人,跟顧寧從前不打不相識,熟絡之後便引爲知己了,這也就是顧寧現在身份特殊,要沒有這身份,兩人只怕還要走的近些。
顧寧撥開薛恒的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這回倒是從善如流,小口小口喝起來:
「心中煩悶,只要能解愁,還管什麽暴殄天物,牛嚼牡丹呢。」
薛恒見她確實面露憂愁,不忍道:
「你煩悶什麽?跟皇上鬧彆扭了?」
顧寧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誰跟他鬧彆扭,小孩子嗎?」
「我和他的關係,大家心知肚明,你們也都最清楚不過,當年被拴在一條繩子上都是形勢所迫,說好了三年之後換人,如今三年到了,你猜怎麽著?」
顧寧當年像個童養媳似的嫁給蕭廷的事情,薛恒他們這些那時候就伺候在蕭廷身邊的人最清楚不過,所以在這件事上,顧寧對他沒什麽好隱瞞的。
「不換人了?」薛恒挑眉猜中答案,旋即笑了:「不換不也挺好,你這皇后娘娘當的挺瀟灑,皇上慣著你,寵著你,你簡直能橫著走啊。」
「好什麽好!我什麽身份你心裡沒數啊?我當這皇后,每天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有今天沒明天,你們這些人站著說話不腰疼,都是拿命保護主子的,你們如今一個個封官加爵,最多幾天上個朝,其他時候想幹嘛幹嘛,我呢?我得日夜在宮裡待著,連個休息的日子都沒有,從前還以爲這日子是有頭兒的,可現在這個頭兒給他們掐了,我還不知道要伺候到猴年馬月呢。」
顧寧跟薛恒倒起苦水來一點都不含糊,什麽都敢說,聽得薛恒直想發笑。
「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你這當皇后的心路歷程,還挺艱辛的。」
薛恒舉杯,兩人碰了碰,顧寧又灌下一口酒,趁著酒興,繼續跟薛恒排遣憋在心中的種種憂愁:
「何止艱辛,簡直一把辛酸泪。我這個皇后當的提心吊膽,被他們架在火上煎熬,反正早晚都是一刀,他們偏偏不給我個痛快。」顧寧嘆息:「還有就是讓我最心煩的,我今年都二十六了。宮裡的宮女伺候到二十五歲都能放出宮去,我要再跟他們蹉跎下去,三四十歲,到時候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薛恒原本聽得好好的,聽到顧寧說最後一條的時候,臉色微微僵了僵,目光忍不住往她身後看了看,微微擰眉,乾咳一聲,似乎想提醒顧寧什麽,可顧寧正說到興頭上,根本沒有注意薛恒的表情,繼續捧著酒杯感慨:
「我興許就是這命格,命裡不帶桃花。小時候跟著我師父長在陸家演武場上,陸家哥哥們一個個戰死沙場,我十八歲就被師父安排去保護蕭廷,一直到現在,想想我都沒爲自己活過一天,眼看著好日子要到了,生生給人掐斷。他們鬥法都鬥法,不能先把我給放了嗎?我這個年紀出宮去,說不定還能找個好人家,再晚個幾年,我給人去做填房人家都不要!」
薛恒的臉色越變越奇怪,終於在顧寧說到自己要去給人做填房的時候,徹底綳不住了,壓低了嗓子提醒:
「你喝多了,別說了。」
顧寧一楞,不知道他怎的突然變臉,剛要開口問,就聽身後一道陰惻惻的聲音響起:
「你這身份,還想去給人做填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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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寧身子僵了一大半,看著對面薛恒以手掩面,一副不忍直視的表情,顧寧剛喝酒喝興奮起來,瞬間就跟被人當頭淋下一盆冷水,凍得徹心徹肺。
回頭一看,穿著一身玄色直綴的蕭廷不知何時竟負手立於她背後,居高臨下,表情陰冷的盯著她,剛才那句話,就跟從牙縫裡擠出來似的。
顧寧咽了下口水,手足無措從位置上站起來,儘管她和蕭廷只是有名無實的假夫妻,可這也不是她當著假相公的面兒,跟人討論要去做別的男人填房的理由。
「皇上,什麽時候來的?」顧寧的聲音已經心虛的不成調子了。
蕭廷從顧寧身後走出,薛恒趕忙起身拱手行禮,親自給蕭廷搬出一張石凳,請他入座,蕭廷坐下後,顧寧和薛恒就不能坐了,兩人一左一右的站著,局促不已。
蕭廷用顧寧的杯子爲自己斟了一杯酒,放置在鼻尖輕嗅,却是不喝:「就在你說要出宮做人填房的時候。」
「……」
顧寧尷尬一笑:「我,我那是開玩笑的。酒喝多了,嘴上沒把門兒的,皇上不信的話,可以問永寧侯,他能替我作證,我就開了一句玩笑,真的只有一句,還請皇上見諒。」
蕭廷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看向一旁薛恒,顧寧一個勁兒的給薛恒使眼色,讓他在關鍵時刻,一定要講兄弟義氣,薛恒暗地裡回了顧寧一個眼神,讓她放心,然後拱手對蕭廷陪笑:
「臣……也是沒想到娘娘會說這些話,便是皇上沒來,臣一會兒也要勸諫娘娘的。」
薛恒一臉坦然,完全沒有賣隊友的心虛與慚愧。
顧寧恨得牙癢癢,怒目瞪著這個忘恩負義之輩久久說不出話來,薛恒鼻眼觀心,毫無愧色。
蕭廷站起身,薛恒趕忙退到一邊,來到顧寧面前站定,蕭廷挑眉問:「喝好了嗎?」
顧寧尷尬一笑:「好,好了。這,這便回宮了。」
薛恒如獲大赦,趕忙接話:「微臣恭送皇上,皇后。」
蕭廷走出凉亭之後,顧寧仍在原地期期艾艾,薛恒過來推了她一把,顧寧正打算跟他算帳,前頭走出去好幾步的蕭廷轉身喚她:
「你還打算翻墻回宮嗎?」
顧寧揚起的手,只好暫時作罷,對著薛恒比了比拳頭,意思是下回找他算帳,薛恒陪笑著推她往前,親自將蕭廷和顧寧送到門外,蕭廷站在馬車旁等候,顧寧以爲他在等著自己攙扶他上馬車,趕忙上前,走下永寧侯府臺階之時,夜風吹來,剛被驚出的一身冷汗遇風成凉,讓顧寧不禁打了個哆嗦。
走到馬車旁,伸出胳膊打算扶蕭廷上車,誰知手剛伸出,便被蕭廷抓住手腕,將她整個身子往木頭臺階上托,顧寧被半推半托的送上了馬車,蕭廷隨之而上。
顧寧識趣的坐在一個角落,悄悄掀開馬車車簾往外看,故意不去看蕭廷的臉色,馬車裡安靜的只聽見風聲和車軲轆聲。
蕭廷的馬車自然是能直達宮廷的,從馬車上下來,顧寧也是很規矩的和蕭廷保持一定的距離,張順老遠就守在太和門前,看見蕭廷臉色鐵青的走來,也不敢說話,倒是對跟在他身後的顧寧遞來一抹詢問的目光,顧寧哭喪著臉無聲嘆息,張順人精似的,哪會不知陛下今天心情不好,小心翼翼的伺候著。
蕭廷沒有去元陽殿,而是直接往長樂宮去,那裡是顧寧的地盤,張順喜出望外的把他們送到宮門口,然後就躬身行禮,果斷退下。
蕭廷直接進了寢殿,顧寧極其不願跟隨而上,她進殿之後,樂染和清屏便很體貼的把宮門從外面關了起來,這一瞬間,顧寧只覺得自己好像被全世界給推了出來,關鍵時刻,身邊的誰都靠不住,所有人全都在看蕭廷的臉色,都不關注她的心情如何,感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