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蒙蒙亮時,桂老夫人就醒了。
饒是她再勸說自己心平些、氣和些,睡眠也由不得她。
她陰著臉坐起身來,催青珠伺候她梳洗。
鏡子裡,桂老夫人的唇角垂著。
她夜裡夢見辭哥兒不聽話,一定要和那什勞子的郡主相親相愛,別說曹氏氣懵了,老夫人都氣得夠嗆。
還是不睡了。
她怕夢裡就氣老三五年。
她的身體金貴。
三五個月都損不起。
曹氏正服侍溫子甫,聽桂老夫人那兒喚她,趕緊就去了正屋。
一進去,她就對上老夫人陰沉沉的臉,心裡直打鼓。
昨晚上老夫人還挺樂呵的,怎麽過了一夜……
曹氏試探著問:“您夜裡睡得不好?夢到什麽糟心事兒了?”
“一水兒的糟心事!”桂老夫人哼了聲。
曹氏縮了縮脖子,欲哭無淚。
做夢的糟心事,大早上的還牽連她,她這是多倒霉啊!
桂老夫人道:“真不想想辦法,有你想哭哭不出來的時候!”
曹氏一個激靈,上前聽吩咐。
待知道皖陽郡主盯上了溫辭,又聽老夫人分析一通,曹氏眼冒金星。
她可不是溫子甫那樣的天真鬼。
女人的心能有多狠,她在臨安城時聽過的各種故事,可不比衙門的案子少。
“宜早不宜遲,”曹氏道,“那郡主才剛出現,辭哥兒還懵懂著,這時候斬下去還來得及,真等到他被騙傻了,那……這樣,我先給她訂一門親?”
桂老夫人哼了聲:“餿主意!”
作為長孫,老夫人對溫辭的期望很高。
依原先的安排,等溫辭得了功名,溫宴與霍以驍成親後,再來給溫辭說親,那能選的好人家可比現在多得多。
姑娘家挑夫婿,還能挑以後能躍龍門的鯉魚,哥兒們挑媳婦,可不興那套,得直接選最好的。
就因為皖陽郡主要尋事兒,把溫辭之後的路全改了……
桂老夫人不願意。
這等於,她滿盤皆輸。
“你先讓二郎跟他好好說說,”桂老夫人道,“先說明白道理。”
曹氏應下,匆匆回去尋溫子甫。
她心裡卻是直泛嘀咕。
怕就怕,原還沒什麽,被他們一個兩個一說,辭哥兒就逆反上了。
可又不能不說。
那就是條美女蛇,她怕辭哥兒挨不住。
溫子甫正用早飯,他等下還要上衙,時間緊迫。
見曹氏一去一回,神情大變,溫子甫不由奇道:“母親說什麽了?”
曹氏打發了所有人,在桌邊坐下,嘀嘀咕咕與溫子甫說了來龍去脈,末了道:“老爺可別覺得是我們辭哥兒有豔福!”
溫子甫擱下筷子,神情凝重:“豔福?豔福也有享得起、享不起的!”
他一個官場大老爺,一時半會兒間,分析不透什麽長公主與長兄的恩怨情仇,皖陽郡主到底是不是真心看上了溫辭,他只知道,真心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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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溫家是鐵板釘釘跟著霍家了。
霍大人幾句話,調他到順天府,難道是調來讓他們左右開弓的?
霍家和沈家的矛盾大著呢。
皇上與沈家的牽製也很深。
讓侄女嫁霍家,再讓兒子娶沈家……
他這是不想混了嫌命長!
官場之上,最忌諱的就是“左右逢源”。
要麽不站邊,站了就一條路走到黑。
溫子甫顧不上用飯了,急忙去尋溫辭。
因著要上衙,溫子甫沒辦法細致說道,只扔下個結果,那就是“辭哥兒你腦袋清醒些”。
溫辭剛起來梳洗,站在臉盆架旁,睡眼惺忪。
他恭謹聽溫子甫倒豆子般說完了話,又目送父親離開,而後,重新,低著頭看著水盆,一動不動地站了很久。
小廝盯著時辰,在外頭探頭探腦:“爺,不早了,您用了早飯得去書院了。”
溫辭這才醒過神來,絞了帕子擦臉:“知道了。你讓人去裡頭問問,三妹妹起來了沒有?”
西跨院裡,溫宴當然還沒有起牀。
等她睡醒時,溫子甫、溫辭都出門了。
歲娘伺候她梳頭,道:“姑娘,大爺給您留了話,說他放課回來後再跟您說。”
溫宴頷首。
歲娘問:“姑娘,您覺得大爺能想明白嗎?”
溫宴笑了起來:“誰知道呢,起碼他願意聽我說,也願意跟我說。”
人與人相處,這一點彌足珍貴。
再有意見不合之處,只要能溝通,哪怕最後拍桌子散場,好歹彼此都把話說明白了。
怕就怕,全憋在心裡,互相拖延,粉飾太平。
憋到最後,事情炸開了,只剩下一片狼藉。
好歹,溫辭沒有食言。
昨兒他說,太晚了,也太突然了,得想想再談,今兒就主動來說談的時間了。
不枉溫宴準備了說辭,要好好勸一勸溫辭。
只是沒想到,她準備的一套又一套的說辭,最後一句都沒有用上。
永壽長公主府中,皖陽郡主歪在榻子上,打了個哈欠。
“你是說,溫家那兒吵起來了?”她問。
她的跟前跪著個婆子,道:“是,盯著的人說,那溫辭回府之後,沒有多久,裡頭就吵起來了,好像還打碎了東西,熱鬧得不得了。
只是她分不清裡頭人的聲音,不曉得都是誰在說話,聽那語氣,鬧得最厲害的是可能是溫辭的母親。
她母親好像是在罵溫宴,最後氣得溫宴帶著丫鬟婆子出門了。”
皖陽郡主哼笑了聲:“繼續盯著。”
婆子推下去。
皖陽郡主翻了個身,咯咯直笑:“男人真好騙。”
另一廂。
不久之前, 溫宴氣鼓鼓的,一頂轎子到了西花胡同。
隱雷開了門,見她神情不虞,一時有些驚訝。
溫宴大步進了鴛鴦廳,睨了霍以驍一眼,自顧自倒了盞茶,惱道:“氣死我了。”
霍以驍上下打量了她兩眼:“你哪裡生氣了?”
溫宴喝了茶,看著他。
霍以驍“呵”得笑了聲:“聽了兩天戲,把你的戲癮子都勾出來了?門都關上了,你唱給誰看?”
撇了撇嘴,溫宴遺憾至極,嘀咕道:“男人真不好騙。”
霍以驍耳朵尖,把她的嘀咕聽得清清楚楚。
不過六個字,就好似是落入了湖面的石子,一圈圈漣漪蕩開去,把壓在心裡的那些煩躁都蕩開了。
抵著下顎,霍以驍眼底全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