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爺面色容靜頷首,“上回鎮國公與林希玥牽扯入太子遇襲一案,晉寧舊臣已引起陛下和長公主的忌憚,接下來當小心行事,你回京也有一陣子了,江南稅政還需落地,你去江南暫時避一避風頭。”
王書淮擔憂道,“那您呢?”
國公爺沒有答他,而是輕聲問道,“有小刀嗎?”
王書淮起身從紫檀長案下一小匣子裡取出一片極小的利刃,
國公爺接過利刃,掀開玄色的衣擺,露出一截的棕褐色的提花暗紋褲腿來,他又將褲腿給卷起,一路卷至膝蓋處,王書淮清晰看到他膝蓋往下三寸的小腿肚處有一片暗青,每每寒冬臘月或刮風下雨,國公爺老寒腿便犯病,此事闔府皆知。
只見國公爺手執利刃輕輕化開那片暗青的肌膚,有血珠沿著刀痕往下墜,王書淮眉心忽的一緊,意識到了什麽,神情不由肅然,國公爺神情專注,面色沉毅,手臂甚至都不曾抖一下,輕輕將那塊暗青的皮給揭開。
露出一片模糊的血肉來,他緊接著拿小刀輕輕往裡一刮,彷彿有一塊不大不小的肉球掉了下來,王書淮連忙伸手一接,隱約看清那血漬中泛出一些白色紋路,他小心翼翼將之扯開,一行暗紅又略有些暈開的字跡映入眼簾。
看著那鐵畫銀鉤的字跡,面前彷彿浮現一片硝煙彌漫的戰場,似有鐵馬錚錚,從耳邊奔騰而過,又似有無聲的風雨下在他心頭,王書淮久久無言。
桎梏一除,國公爺深深閉上眼頹然往後一靠,高大的身軀重重摔打在背搭上,整個人彌漫一種如釋重負的蕭索,他傷腿僵硬,伸不直抬不動,觸目驚心的傷口如雨後不見乾戈的戰場,泥濘不堪。
王書淮雙目刺痛,收好那份血書,起身去尋來白絹藥膏,替國公爺將那片肌膚重新綁上去又上了藥。
國公爺麻木到幾乎覺察不到疼,只在王書淮處理傷口後,輕輕將褲腿放下,露出寂寥一笑,
“孩子,你將此物帶去江南,江南文儒董文玉乃翰林屆的泰山北鬥,此人性情孤傲沉潛剛克,曾是晉寧朝的狀元,聲望隆重,你將血書給他瞧,他知道該怎麽做。”
“孫兒明白。”
長公主和國公爺和離後,清暉殿逾製,傍晚國公爺便命人拆除清暉殿,重新劃分府邸,原是打算依照舊址築起高牆,宮裡朝雲來傳話,只道王家人稠地窄,長公主府便讓兩進院落給王府,不僅如此,長公主更是分了兩匣子家產給三房和四房,算是貼補兩個兒子,三老爺和四老爺紛紛面向宮廷方向跪下謝恩。
既然要拆了清暉殿,國公爺這一夜乾脆歇在王書淮書房。
長公主回宮後將那份血詔交給皇帝,皇帝看了惱羞成怒,氣得當場將之燒成灰燼,“這天下是朕的天下,誰也拿不走。”
長公主沉銀未語,遺詔到手,皇帝心裡一塊巨石落下,又輕聲問長公主,
“也不見末帝寶藏?”
長公主搖頭,“不曾,挖遍王家各個角落,屋內機關暗室全部尋了,什麽都沒有。”
皇帝喃喃嘖了一聲,捂著額道,“當年末帝那個老東西回朝,也不知將那東西藏去何處?”
長公主神情惘然,“誰知道呢,陛下看開些,咱大晉立國這麽多年,誰敢質疑陛下威信不是?當務之急便是早立國本,充實國庫,穩住邊關,對了陛下,既然臣妹與王家已斷了乾系,那麽江南那邊,還得遣一心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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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深以為然,“只是江南缺不得王書淮,江南豪族只有他和江澄壓得住。”
“是,所以暫時不輕易動這兩人,如果陛下無異議,臣妹打算遣戶部江南清吏司郎中徐衛跟隨王書淮去江南。”
“依你。”
長公主離開王家,四太太這個家當的便不如過去有底氣,只是國公爺也沒有換人的意思,她只能硬著頭皮扛下來,好在三太太偶爾也能幫幫忙,耗時半月後,長公主府與國公府之間隔出一條小暗溝並建了兩堵高牆,因著兩府血脈相連,依舊開了一個角門互通來往。
原先的府邸三份劃了一份給公主府,余下全部歸王家,各府的住處大抵沒變,唯獨後花園劃去了公主府,清暉殿改清暉堂,給國公爺居住,不過國公爺沒有住,大多時候住在府上西北角的小閣樓裡。
那裡光線充足,十分幽靜,適宜老人家頤養天年。
王家這場變故轟動整個京城,脫離了長公主,王家還是那個王家,長公主依舊是長公主,彷彿沒有什麽變化,只是對於信王來說,對付長公主便沒了顧慮,長公主也處處給信王施壓,兩黨矛盾越發尖銳。
王書淮從四月初十始奉命前往江南,清吏司郎中徐衛與吏部考功司郎中盛明追隨左右,明面上協助王書淮,實則是監視,王書淮絲毫不在意,到了江南,他便如龍潛入淵,想要牽製這二人易如反掌。
這一去便是大半年,江南新稅法相繼落地,國庫漸漸充盈,王書淮攜功歸朝,一時風頭無兩,皇帝既欣慰且忌憚,只是這一年來他身子每況愈下,朝中信王和長公主又鬥得風生水起,皇帝夾在其中心力交瘁,反而有利用王書淮牽製朝政的心思。
皇帝有意封侯以犒賞王書淮,國公爺擔心王書淮功高震主,出面拒絕了,皇帝由衷欣慰,卻也不能不賞王書淮,乾脆下旨封王書淮為王國公府世孫,打算讓王書淮越過其父王壽繼承國公爵位,國公爺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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