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番外六
當薛聞已經長大, 可以獨當一面的時候,薛延帶著阿梨南下去了揚州。
許是年紀大了, 更喜歡江南的愜意日子, 渴望那種細水長流平平淡淡的生活。揚州是阿梨的家鄉, 吳儂軟語, 溫柔繾綣,連風都是溫吞吞的, 晴天很多,適合過慢慢的日子。
胡安和也跟著韋翠娘搬過來, 兩家依舊隔壁, 許是幾十年來都習慣了這樣的生活,驀的離開了老朋友,總覺得不自在。他在個偏僻的小巷子裡買了個小店面,不大, 但裝繕得古典雅致,隨便一個瓶瓶罐罐俱都價值千金, 用來賣書。
因著地方太偏,每日的客人少得可憐, 胡安和也不在意, 他不缺錢, 就是閒的沒事找個活兒做。每天早早起來到店裡, 泡一杯茶, 看看書作作畫, 或者教韋翠娘認字, 倒也很輕鬆快活。
阿梨已經過了三十歲了,即便保養再好,眼角處也有了細細的紋路。人生的閱歷會給美麗添磚加瓦,她不再似少女時候活潑靈動,但氣質仍舊在的,舉手投足間均是韻味,更有番不一樣的醉人之美,和她在一起便就覺著寧靜與心安。
腹有詩書氣自華,最是書香能致遠,老祖宗的話不會沒有道理。
陽春三月,一年中最好的時候,卯時還未過,天便已經大亮。
薛延一早就起來,帶著家裡的老黃狗繞著屋子跑了一圈才回來。衣裳半濕著黏在胸前,薛延撥了撥額發,反身用腳踹上門,而後輕車熟路往廚房奔。黃狗累得跑不動,趴在房檐底下眯著眼喘氣。
阿梨站在灶台邊,耐心地熬著紅豆粥,滿屋子醇厚的香氣,狸花貓蹲在她腳邊,腦袋親昵地挨著她小腿。
貓和狗都是房子的原住民,薛延買下房子的時候,它們就在了。房東當時有些尷尬,本想毀了窩趕它們走,被阿梨攔下。她信緣分,也覺著這一貓一狗通人性,便就留下來,一喂就是三年。
薛延把上衣扯開,卷成團搭在椅背上,而後閉著眼貼上阿梨背後。
他剛動完,身上一股潮濕的汗意,沒多好聞,阿梨聳聳肩膀,示意讓他下去。
薛延裝作不知道,反而用下巴蹭她的頸窩,惹得阿梨低低地笑。
她手往後揉一把薛延的頭髮,輕聲哄著,「薛延,去洗個澡,待會吃飯了。」
薛延含住她的耳垂,用齒尖咬了下,含糊不清問,「吃什麼菜?」
阿梨說,「吃梅菜,好不好?」
薛延不滿意,齒上力道更重了些,「我要吃肉。」
阿梨拒絕,「你沒聽大夫說嗎,年紀大了要少油少鹽,再說了,大早上吃那麼膩的東西不好,你聽話。」
薛延眉頭一皺,「你怎麼總變著法兒地說我老。」
阿梨笑起來,手上勺子攪了幾下鍋裡的粥,小聲說,「好似我不說,你就不長歲數一樣。」
薛延不滿,搶過她的勺子扔到一邊,阿梨驚呼,回頭問,「你幹什麼呢……」
話還沒說完,便就被薛延一把提著腰抱起來,好似抱著小時的寶瑜。阿梨偏瘦,即便這麼多年過去,還是小小的身子,薛延兩手環握就能掐住她的腰,毫無費力就讓她坐在自己手臂上,上下掂兩下,好似摟著一顆白菜似的輕鬆。
阿梨被嚇了一跳,趕緊抱住他脖子,虛音兒問,「薛延,你鬧什麼!」
薛延樂兩聲,就勢親她鎖骨兩下,「就是證明一下,我年紀是上去了,勁兒可一點不小,該幹的事,樁樁件件都還能幹。」
他上身□□著,阿梨指尖搭在他背部肌肉上,又硬又滑。
她哭笑不得,罵他「幼稚。」
狸貓仰著腦袋瞧他們,薛延挑眉看回去,「怎麼著,羡慕?」
狸貓尾巴一翹,喵嗚一聲,轉身躥出去到黃狗身邊,一貓一狗依偎在一起,舒哉曬起了太陽。
阿梨著急她鍋裡的東西,拍兩下薛延的肩膀,「快放我下來,粥就要糊了!」
薛延不情不願又用下巴蹭她兩下,這才肯放手。
早飯吃紅豆粥和梅乾菜,為了滿足薛延對肉的渴望,阿梨又多加了一小塊臘肉,又細又短,還沒有一根拇指長。薛延嫌棄地看了半晌,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吃掉。
吃過飯,又喂了貓狗,兩人鎖門出去。
院子不在繁華的街市,更臨近郊外,樹木蓬叢,少有人煙,十分安靜。早先時候忙碌了那麼些年,現好不容易功成身退了,閒下來反覺得渾身不自在,薛延帶著阿梨在城門口的林蔭路處搭了個木棚子,給過路人溫酒沏茶,偶爾還會做些時令小菜,價格便宜,但什麼時候開張看心情。
天涼了不賣,天熱了不賣,心情不好時不賣,心情太好時也不賣。
不是為了賺錢,就是純粹想多見見人,聽聽故事。
通過這條路的大多是從北往南來的旅人,很多來自於京城,和他們聊天時候,很容易就能聽到關於薛聞他們的事。
今個天氣不錯,路上來往的行人也多了起來,有兩個進攤子裡,討了兩碗綠豆湯。
阿梨剛做了涼拌香椿,大方地送上一碟,而後到旁邊桌和薛延一起剝竹筍。
午時天熱,那兩人不急著走,喝茶歇涼,聊些瑣事。
其中一個高個子說,「現在這樣世道,窮人和富人差的實在太多,前些天在京城做生意,賠的差點褲子都要脫了當掉,但看那些有錢人呢,連著開了三個馬場。那麼多好馬啊,用來給人玩蹴鞠。」
矮的笑了笑,「那你玩的時候,不也挺爽的嗎。」
頓了頓,他又道,「人家有錢,自己賺的,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咱們管得著嗎。人家薛聞年紀輕輕就富可敵國,十六七歲年紀已經兩次下海前往波斯,再看看你,你十七歲的時候在做什麼。所以說啊,人家有錢,那是命中注定,財運來了想躲都躲不掉。」
高的那個酸溜溜,「那你也不看看人家那個家世,父親舅舅小叔叔,就連發小都是響噹噹的大官,那含的不是金湯匙,是金馬勺啊。」
薛延聽得不太高興,把筍往旁邊一扔,站起來就想趕人出去。
阿梨趕緊拉住他袖子,「你做什麼?」
薛延說,「那人怎麼這樣,吃著老子的香椿,還損老子的兒子。」
阿梨說,「又不是一次兩次了,拐彎抹角說你兒子花錢大手大腳還任性的人少嗎,忍忍得了。」
薛延皺眉拍了下桌子,歪頭問阿梨,「你說他怎麼又開了那麼多馬場,腦子有病嗎?有錢沒處花也不是這樣花的!」
阿梨安撫,「那是他自己的錢,關你什麼事呢,你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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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延說,「那你先讓他給我娶個兒媳婦來,一天天就知道花錢花錢,正事不做。我像他那麼大的時候,可都有了媳婦了,你再看看他,除了瘋玩還會做什麼,總琢磨著要去波斯,那他倒是娶一個波斯姑娘回來啊。」
阿梨懶得和他說話,嗔他一眼,扭頭不理人了。
那邊的客人仍舊聊著天,這次卻談到了薛延,薛延指尖一顫,豎起耳朵聽起來。
阿梨被逗笑,搡他肩膀一把,「幼稚。」
薛延按住她腕子,傾耳細聽那邊的對話。
矮個子客人說,「聽說前幾年時候,薛聞的爹爹離開京城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反正眾說紛紜,有的說是父子倆生了隔閡,還有的說陛下對薛家生了猜忌,但不管怎麼樣,薛家這些年風頭太過,樹大招風,明哲保身也是明智之舉。」
高的挑了一筷子香椿,調笑道,「你還操心人家呢,先想想自己接下來怎麼活吧。」
薛延火氣更大,暗地裡踹了腳凳子,偏頭和阿梨低語,「他們怎麼都這麼想我,明明就是個人選擇,幹什麼想那麼複雜,問過我意見了嗎,就在那瞎猜!」
阿梨給他倒了杯茶水,低低嘟囔說,「早知道不給你吃那塊臘肉了,火氣吃得這麼大。」
那邊的矮個子客人也笑道,「那你是怎麼回事,怎麼還不娶妻?」
高的那個噎了一下,筷子頓了頓,給自己開脫道,「你不懂,那些真的有修養的人是不娶那麼些姨太太的,所以我也準備一步到位,不納妾室,那可不就要好好挑了,急不得。你看那個薛延,不就是如此的,一生一世一雙人,聽著多美滿。」
另一個喝掉最後一口綠豆湯,緩緩道,「有錢的人珍愛妻子不想娶,和沒錢的人窮的想入贅都沒人要,這不是一回事。」
高個的反應過來這是在罵他,氣的鼻子都要歪掉。
薛延倒是高興起來,他這輩子什麼都不缺,奉承話也都聽得耳朵快起繭,唯有讚美他夫妻恩愛的話是怎麼也聽不夠。
臨走前,他還很痛快地給那兩人免了銀錢,另送了一壺冰銀耳湯。
阿梨把剝好的筍放到一旁,笑著看了薛延一眼,低聲道,「喜怒無常,越活越像個孩子可怎麼辦。」
她話音還未落,薛延的笑忽而又落下去,板著臉走回來坐好,與阿梨道,「今晚回去我要寫信!」
阿梨好脾氣地應和著,「那你要給誰寫,寫什麼呢?」
薛延說,「給薛聞寫,我得問問他為什麼買那麼多馬場,鋪張浪費,奢靡無度,簡直無法無天,忘記父輩們是怎麼辛苦打下江山的了嗎?」
「……」阿梨無言,「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下午時候,本來晴空萬里的天忽然下起了雨。
太陽還在,濛濛細雨落在臉上有些涼,落成了一帳雨幕。
薛延順理成章地收了攤子,帶著阿梨出去玩。
阿梨不知道他這是什麼邏輯,為什麼天氣不好不能做生意,卻可以去遊湖划船。
薛延暫時忘記了還要寫信批評薛聞的這件事,轉而去瘦西湖邊借了條小船,到湖心處去看荷葉。現在只是三月份,荷葉如錢的時候,殘荷仍在,離近了的話,能聽到細雨打在荷葉上的窸窣聲音,撓的人心裡癢癢。
阿梨穿了件鵝黃色的裙子,倒是很配這裡的景色,薛延在路上買了一把油紙傘,陪她一起蹲在船頭撥水玩。
西湖水清,正趕上下雨,不時有幾條魚兒躍上來,有的還會碰到阿梨的手指,冰涼滑膩。
又過一會,雨勢漸漸大起來,薛延怕阿梨著涼,不肯讓她在待在外頭,死活拽回來到船艙裡。小桌上有剛買來的一眾小點心,另溫了壺茉莉花,香氣馥鬱,混著雨後的清新,聞一口便就覺著身心舒暢。
吃飽喝足,無事可做,兩人和衣躺下,眯眼小憩。
船上晃悠悠的,極為催眠,阿梨本還不覺著困,但窩在薛延懷裡沒多會,眼皮便就黏在一起了。
薛延難得文采斐然,摟著她肩膀說,「若現在是晚上就好了,出去就能見到漫天星星,那多美。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阿梨迷迷糊糊地回答,「下著雨呢,哪來的星星。」
薛延「嘶」了一聲,輕輕掐她的腰,「你怎麼不浪漫了呢。」
阿梨癢的直笑,「我浪漫的,浪漫的。」
薛延啄吻她的眼皮兒,不依不饒道,「那你背句好聽的,看能不能讓我滿意。」
阿梨想了想,溫聲說,「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薛延心滿意足,手指攏了攏她的頭髮,拍背道,「睡吧,醒了再回家。」
下船時候已經很晚,兩人不想做飯,拐到街角的一家小店吃了兩碗雲吞面,又拎了袋子小魚乾才回家。
門口處,大老遠就聽見韋翠娘和胡安和吵架,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架勢與年輕時一樣。
吵起來的原因幼稚又簡單,宵夜是吃玫瑰餡餅還是桂花餡餅。
薛延耐著性子勸了半天,最後生氣了全給攆回去。
胡安和氣鼓鼓回了自己家,沒過多一會又跑回來,塞給他一封信,說是薛聞寄過來的。
薛延面無表情說了句「哦」,好似渾不在意的樣子,但阿梨瞧見了他因為高興而攥緊的拳頭,不由笑起來,暗罵他愛面子,太虛偽。
阿梨把桌上的燭臺點著,火挑的亮亮的,而後和薛延湊在一起看信。一共九頁紙,厚厚一遝,兩人一張張仔細看過去。
前三頁是薛聞的連寫帶畫,緊接著是四喜的兩頁彩虹屁,後面的四張則都是寶瑜的簪花小楷。
薛延歎氣,「閨女兒沒白疼。」
說完,他又撇撇嘴,「臭小子們真討厭,太敷衍。」
阿梨說,「你非要人家半個月就給你來一封信,哪有那麼多好說的,可不就得敷衍嘛。」
薛延自知理虧,但死不承認,絮絮叨叨把薛聞和四喜從小到大闖下的禍事都數了遍,聽得阿梨有些不耐煩,抱著狸貓去牀上睡覺。
薛延在身後軟綿綿地叫她,「梨寶,你幹什麼去?」
阿梨說,「躺著。」
薛延說,「梨寶,你來幫我磨墨吧,我想回信。」
阿梨說「好」,語氣裡三分縱容七分無奈,聽得薛延心花怒放。
但等筆墨紙硯都備好了,薛延卻遲遲不肯動筆。
阿梨問,「你怎麼還不寫?」
薛延說,「我先措措辭。」
阿梨問,「你措什麼辭?」
薛延說,「怎麼才能說服薛聞趕緊娶媳婦,波斯的也行!」
……..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