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
轉眼又過一月, 天氣回暖,來寶也已經六個月, 可以自己坐起來了。
離秋闈只剩半年,再加上那時邱雲妡一事,阮言初讀書愈發刻苦,幾乎足不出戶。織衣巷的生意也越來越好, 薛延乾脆買下了隔壁的兩個店面, 織衣巷一躍成為了甯安最大的成衣鋪子,家喻戶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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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雲妡成親的那天, 阿梨抱著來寶坐在店門口曬太陽,薛延靠在她身邊, 看街上十里紅妝。
新郎是城北宋家的長子, 騎著高頭大馬走在前頭,趾高氣揚樣子,好不威風。
宋家是做錢莊的,幾十年的大家族,還有個在宮裡做娘娘的女兒, 財力了得。街道兩邊熙熙攘攘,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儀仗兩側是皂衣官差,手持長刀, 架勢好比帝王出巡。
阿梨將來寶摟在懷裡, 抿唇看著那頂十二抬的朱紅轎子, 偏頭問薛延, 「若按律法來算,這樣的出嫁儀仗,算不算僭越?」
薛延低低道,「何止僭越,就算是丞相嫁女,也不敢明目張膽要官差相隨的。若告發於言官,必誅他九族。」
阿梨歎氣道,「可是甯安離京城幾千里,天高皇帝遠,誰又能管得到邱家呢?」
「你歎氣做什麼。」薛延輕笑,伸手碰碰她耳垂,哄慰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善惡終有報的。」
阿梨歪頭看他一眼,見他雖笑著,眼底寒意卻在,她知曉,薛延心中定是有計較的。
眼看就要中午,太陽明晃晃地閃人的眼睛,來寶在外頭待了半個時辰,眼睛已經睜不開。阿梨把孩子塞進薛延懷裡,挽了袖子往屋裡走,問,「想吃什麼?」
薛延熟練地接過來寶,單手抱著,另一只搭在阿梨肩上,想了半晌道,「吃小餛飩。」
阿梨努努唇,「還要剁肉餡,要現包,麻煩,換個簡單好做的。」
薛延用身子擋住她左側,進廚房的一瞬俯身親了她臉頰一口,小聲抱怨說,「以往時候你都不嫌我麻煩的,怎麼現在孩子大了,便就不喜歡我了?」
阿梨忙用手背拭掉上面口水,回身看了眼,來寶被薛延擠到,張圓了小嘴又醒過來,一臉驚訝樣子。明知道他還小,什麼都不懂,但阿梨還是羞紅了臉,輕輕搡了薛延一下,「不正經!」
薛延嬉皮笑臉跟在她身後,拿了圍裙給她系上,熟能生巧,他現在單手也能系得很好,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阿梨拍拍前面褶皺,轉身去籃子裡翻看還剩下什麼菜,薛延問,「媳婦,你給不給我做餛飩?」
阿梨頭也不抬,嘟囔著,「不給。」
薛延不甘心,又問了遍,來寶已經開始吃軟糯的輔食,對這些名字也有了意識,拍著手在薛延懷裡附和,嗷嗷地叫。
父子倆一唱一和,配合得像是戲臺上的雙簧。
薛延說,「娘親太壞咯,不給咱們做飯飯吃咯。」
來寶拼命點頭,穿著虎頭鞋的小腳亂踢亂蹬。
薛延按住他的腿,繼續道,「娘親太壞咯,給親親都不高興咯,還要說人家不正經,都沒見過這樣的咯。」
來寶鼓起腮,咕嚕嚕地往外吐口水。
薛延在他臉上隨便抹一把,又道,「娘親太壞咯,不喜歡來寶了,想要餓來寶的肚肚,餓壞了來寶就長不高變成小丑醜咯,娶不到媳婦咯,變成小哭包包咯。」
來寶皺起小眉頭,思考半晌,而後猛地回頭,噗了薛延一臉的唾沫。
薛延說,「……你趕緊給我舔乾淨,要不然這事沒完。」
阿梨抱著顆白蘿蔔,靠在灶台邊笑得直不起腰。人家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原來近小孩子也會變得奶聲奶氣。薛延對著外人時候沉著冷靜像個人物,但一回到家,滿嘴說的都是「吃飯飯」、「洗澡澡」、「疊被被」,好似這樣說了,來寶就會聽他的話一樣。
馮氏受不了他那樣,當著面笑出來好幾次,但薛延就是改不掉,一進家門舌頭就像是打了卷。
阿梨還曾經擔心過,若是薛延哪日與人談生意,開口說出句「你要給我多少小錢錢」,這該怎麼辦。
那邊,父子倆溫馨氛圍早已退散,兩人吵得不可開交,來寶不會說話,但他聽得懂薛延在罵他,鼓著腮幫子往薛延懷裡吐口水。薛延拎著他後衣領往外移,但來寶人小力氣大,還是把薛延前襟弄得濕乎乎一大片。
阿梨走過去將來寶抱過來,笑著催薛延去換衣裳,薛延仍舊憤憤不平,嫌棄將外衫脫下來,指著乖巧窩在娘親懷裡的來寶道,「從小看到老,這麼點年紀就不講道理,以後也是個小無賴!」
來寶說,「呸。」
「……」薛延焦頭爛額,但也沒辦法,只能憋著一肚子火走掉。
阿梨眼睛彎起來,抬手搓了搓來寶的臉蛋,滑溜溜似塊嫩豆腐。他隨了阿梨的好肌膚,雪白剔透,再加上一雙黑色的大眼睛,別人見了都要驚訝說他像個小姑娘。
阿梨溫柔道,「來寶乖,安靜睡一會,娘親給你做魚肉小餛飩吃,好不好呐?」
來寶也不知聽沒聽懂,只顧咧著嘴笑,過一會,他歪頭蹭蹭阿梨胸前衣裳,老實地閉起眼睡著了。
日子暫且那樣不緊不慢地過著,風平浪靜。
四月初的時候,胡安和租了個染坊,開始搗鼓起怎麼給布料染出漸變色。
這段日子以來,織衣巷新推出了許多新的衣裳樣子。阿梨在這方面極有天賦,不僅畫出了以彝族為基礎的裙子,還融合了雲貴苗族、蔥嶺回鶻族、怒江傈僳族這些極具特色的民族中的服飾,以兩月為期,不斷將主打式樣翻新,幾乎壟斷了整個甯安的成衣生意。
但薛延漸漸便就意識到,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他是不願阿梨將這當作壓力的,阿梨喜歡畫衣裳,那是她喜歡的事,但若是將其變為不得不做的事,這種喜歡漸漸就會變成厭煩。薛延不想讓阿梨因為錢或者其他什麼,而失去自己本身對這件事的熱愛,那個不斷自我肯定又否定、最終還是不得不屈服的過程,會很痛苦。
薛延一直堅定地認為,養家就該是男人的事情,如果將這個重擔託付給阿梨,哪怕只有一點點,也是他的失敗。
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每次織衣巷的新樣式在甯安流傳甚廣之時,不出三日,便就有其他店鋪爭相效仿,且會給出更低的價格,奪走了許多客人。樣式終究是所有人都能見到的,這種情況避無可避,損失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若想要打破這種局面,辦法只有一個,便就是創造出一種讓人無法模仿的款式。
而最好的途徑,就是從染布入手。
甯安繡娘眾多,手藝出眾者不勝枚舉,沒有什麼繡樣是獨一無二的,但漸變色的布料卻可以。
如果他們能染出從淺粉到紅色自然變色的布料,而別人不行,便就可以真正做到獨佔鰲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