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一
聽到那句相公的時候, 胡安和整個人都是懵的,江之道也懵了,他手裡還攥著半截啃剩下的雞爪子, 鬍子灰突突沾著泥汙,一直垂到了快胸口, 讓人半點和原來高高在上的五品官員聯繫不起來。
若是平日裡走在街上, 瞧見這樣的老頭兒,胡安和定會動了惻隱之心, 說不定還會少吃一頓飯給扔上幾錢銀子,但現在瞧著江之道,他只想一棍子揮上去, 打爆他的頭。
江翠蓉見胡安和不理會她,淚眼汪汪地又喚了句,「相公。」
胡安和終於緩過神來, 極為厭惡地看了她一眼,「誰是你相公?」
好端端的貴家小姐,因著父親的嗜賭成性, 一朝之間落魄到家財散盡, 江翠蓉這段日子過的苦不堪言。
他們一路逃亡,本以為跨過昆侖山邊界, 脫離了燕朝掌控,便就能踏實了, 但周朝又忽然出兵, 將邊界上的幾個村子燒殺一空, 她的娘親和姐妹都死於那裡,兄長們也都四散奔逃,江翠蓉只得跟著江之道又一路往南。既要躲避朝廷的通緝,又要躲避周兵的進犯,兩人不得不穿行於密林高山之間,靠著野果野草為生,幾次差點被野獸捕殺。
江翠蓉已經快要崩潰了。
再次見到胡安和,她覺得意外,卻更覺得慶倖,被興奮衝昏了頭腦,哪裡還顧得上胡家已經快要恨他們入骨了。
江翠蓉甚至還天真的想著,那些事都是江之道做的,賭錢的是他,騙婚的也是他,她只是個女兒家,對這些毫無辦法,胡安和又一向溫善和氣,兩人青梅竹馬,就算是怪罪於她,也不至於要置她於死地的。
所以當她瞧見胡安和推拒的動作時候,第一反應是求情,跪下認錯,哭著道,「安和,知錯了,我不該騙你。但現在,你要幫幫我的,你一定要幫幫我的,若是連你也趕我走了,我會死的。我們是夫妻啊,有婚書的,我現在回來了,咱們好好過日子……」
她話沒說完,胡安和便就冷臉往後退了步,恨恨道,「誰與你是夫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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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翠蓉滿面淚痕地抬頭,哭訴道,「安和,我們是夫妻啊,三媒六聘,我們全都有,以往十幾年青梅竹馬,我陪你長大的,當初你們離開京城,我十里相送……你都不記得了嗎?」
這一番聲淚俱下,噁心的胡安和差點把昨夜吃的叫花雞吐在她臉上。
江翠蓉是大家閨秀,且不論人品如何,琴棋書畫是樣樣精通的,相貌也是頂好,即便這一年來受盡磋磨,哭起來仍舊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但在胡安和眼裡,她那張臉與青面獠牙的女鬼、血盆大口的野獸相比,毫無區別,都是令人作嘔的東西。
江翠蓉被眼前希望迷了眼睛,江之道卻沒有,他看著那幾頂帳篷,知道胡安和這邊定是人多勢眾的,且胡安和肯定是想要將他扒皮抽筋、除之後快,留在這半點好處也撈不著,他緩過神來,急忙忙來扯江翠蓉的袖子,低吼道,「快走,求他做什麼,求他殺了你嗎?」
江翠蓉不願,但江之道到底力氣大些,硬生生將她給拖在地上,就要拉走,胡安和面色一變,想起那樁莫名其妙但還無處解除的婚事,上前攔到江之道面前,拽著他領口道,「你不能走!」
江之道鬍子顫了顫,一把就想推開他,被胡安和按著小指頭往後一扭,只聽見哢吧一聲,骨頭竟然被掰折了。
這招是從薛延那學來的,當初他不知怎麼惹得薛延生氣,就是被這招教訓,瞬間被制服,動彈不得。只是那時鬧著玩,薛延並沒使多大力,這次胡安和氣糊塗了,手下沒準頭,硬生生給江之道的手指頭撅斷了。
寂靜山林裡,沉寂一瞬,而後便就是足以驚走滿林飛鳥的慘叫,和江翠蓉驚懼的哭聲。
薛延第一個醒過來,外套都沒來得及穿,蹬上鞋子就跑出來。他以往見過江之道,現見到這一幕,雖覺得不可置信,但還是明白過來,眯了眯眼。
江之道劇痛難忍,不忘逃跑,扯著江翠蓉道,「快跑!」
胡安和不知道哪來的大力神功,甩手將棍子扔過去,正中江之道尾椎骨,他一個踉蹌,跌在地上。薛延兩步竄過去,把他的衣裳扒下來,利落將他和江翠蓉捆在一起。
他本就不是憐香惜玉的人,也沒什麼尊老愛幼的心,系的是豬蹄扣,兩個人趴在地上,那副慘兮兮的樣子,還真的像是兩頭待宰的豬。
胡安和往地上呸了口,罵道,「個老幫菜。」
這麼幾個喘息的功夫,本熟睡著的眾人也都醒了,全都驚恐地披著衣裳出來看,除了胡魁文和胡夫人,其餘都是滿面的莫名其妙。韋翠娘瞧著胡安和的臉色,敏感覺出這事不對,攥著袖口的手指緊了緊。
阿梨聽不見,薛延怕她被嚇著,趕緊到帳篷裡去找她。馮氏正幫她找衣裳,阿梨呆呆跪坐在被子上,探著身子往外看,瞧見薛延進來,忙拉住他的手問,「出什麼事了?」
薛延安撫親親她額頭,又搖了搖頭,輕聲道,「沒事,不要慌。」
阿梨平靜下來,將衣裳穿好,跟著薛延出去。
外頭,江翠蓉迫不及待地將所有事都講出來,她邊哭著邊道歉,跪在地上把頭磕的砰砰響,衝著胡魁文夫婦道,「伯父,伯母,翠蓉是被逼無奈的,翠蓉知道錯了,你們原諒我吧,求求你們了……」
胡魁文強捺著心裡那口氣,不想在眾多小輩面前失了分寸,轉頭不去看,但面色已經氣得通紅。胡夫人攥著袖子擦淚,眼眶紅紅的,不知是氣還是委屈,哭了出來。
胡安和也覺得心裡憋著一股火,但除了憤怒,他現在更多的是擔心和害怕,他轉頭去拉韋翠娘的手,被躲開。韋翠娘面色沉沉,一字一句問,「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胡安和頭皮一陣陣發麻,他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是。」說完,他又急急開口,「翠娘,你能聽我說說話嗎。」
他都不敢用解釋這個詞,這事確實沒什麼好解釋的,他拖泥帶水,又畏手畏腳,解決不了婚書那件事,卻不敢坦白,還去提親,說白了就是欺騙。
胡安和一肚子的苦水,連舌尖都泛著苦味,但連句像樣的話都說不出來。這件事就是他錯,說再多的理由與苦衷也是他錯,胡安和悔的腸子都青了,他怕韋翠娘懷疑他的真誠,罵他懦弱,可現在別無他法,胡安和只能在心裡祈禱著,能再給他一次機會。
韋翠娘往日總是明豔豔的臉,現在再爐火的映襯下還是慘白,她緩緩道,「你竟然騙我。」
胡安和手足無措,最後咬著牙道,「翠娘,我知道你現在生氣,你打我幾下吧,你怎麼的都成,你別離開我就行。我知道我這事做的太不好,我也不敢打著喜歡你珍惜你的幌子再勸你原諒,但我真的喜歡你,我……」
所有人都瞧著他,胡安和也不顧裡子面子了,說得語無倫次,嘴唇都是顫的。
韋翠娘冷冷打斷,問道,「你以為我不敢打你嗎?」
胡安和說,「只要你能消消氣,怎麼的都好。」
韋翠娘抿了抿唇,拳頭在身側緊了又鬆,最後還是抬起來,猛地甩了胡安和一巴掌。
那聲音啪的一聲,極為清脆,韋翠娘用了全力,胡安和被打得頭歪過去,嘴角都在滲血。
阿梨被嚇得急急喘了口氣,握住了薛延的手,薛延將她摟進懷裡,舒緩地摸著她的背,低頭道,「別怕。」
胡夫人瞧見兒子被打,哭的更凶了些,別過頭去,不敢多說。那邊被綁著的江翠蓉卻炸了,她瞪著眼睛道,「你打他?你憑什麼打他?」
韋翠娘冷哼一聲,慢慢朝她走過去,蹲下道,「管你什麼事?」
江翠蓉被她看的寒毛直豎,但她知道,只是她能在胡家人面前露臉的最後機會,她咽了口唾沫,下決心般梗著脖子道,「我是她妻子!你是誰?若是抬你進門,你就是個妾,不抬,你就是外室,是上不得檯面,一輩子要被人戳著脊樑骨罵的!」
胡安和腦門上青筋直蹦,吼了聲「閉嘴」,而後就想要衝上去,被薛延一把拉下。
韋翠娘回頭看了眼,眼裡意味不明,而後又瞧向江翠蓉,連句廢話都沒有,上去就是一個大嘴巴。
江翠蓉被扇懵了,「你打我?」
韋翠娘唇角微勾,抬手又是一巴掌,挑眉道,「打你就是打你,還要焚香淨手選日子嗎?」
說完,她站起身,直直走向帳篷,只在路過胡安和的時候稍微頓了下腳步,涼聲問,「知道該怎麼做嗎?」
胡安和說,「我知道。」
韋翠娘沒看他,抬步走向帳篷,撩了簾子進去。看著她的背影,阿梨心中鬆了口氣,暗暗道,還能冷靜就好,這樣至少不會分開,還有希望,剩下的就要看胡安和的表現了,若是他還是那麼不爭氣,也不怪翠娘不要他。
夜風寒冷,薛延將阿梨送進帳篷,其餘幾個女人也陸陸續續都回去,將地方留出來。韋掌櫃暴跳如雷,拽著胡魁文的衣領子要他給說法,兩人拉拉扯扯,往樹林深處走了。
江之道瑟縮著趴在地上,江翠蓉臉腫的老高,嗚嗚地在哭。
阮言初早將筆墨準備好,交給胡安和起草了一份休書,拿去給江翠蓉簽字。她自然是不願的,被解開了腕子後,哆嗦著將手藏在袖子裡,說,「我不會寫字。」
胡安和不想和她說廢話,連句冷嘲熱諷都懶得,小結巴適時遞了把刀過來,他將江翠蓉的手上割了個口子,死死按著讓她畫了押。
塵埃落定後,江翠蓉哭的快要暈過去,江之道卻鬆了口氣,他動了動被綁在身後的手,小聲問,「我們能走了吧?」
身後,薛延冷哼一聲,問,「走?走哪去?」
他手裡提著四根燒火棍,扔出去給每個人一根,四個男人兇神惡煞將他堵在篝火旁邊,像是群餓狼。
打老弱病殘確實很跌份,但是管他那麼多,對待壞人,報復得爽才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