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五
酒樓修繕精緻, 因著喜事原因,更是張燈結綵, 每張窗子上都貼了喜字, 入目一片喜慶的大紅色。
阿梨沒有娘家,便就從酒樓出嫁,頭一日晚上便就住了過來,韋翠娘和小結巴都作娘家人陪著她。小結巴腿腳已經近好了, 雖還不能跑跳,走路倒是穩當當的,阿梨成親, 他卻比阿梨更興奮,一晚上都沒怎麼睡好覺。
入了夜後, 馮氏忙完家中佈置事宜, 也趕了過來, 與阿梨同住。
吉時選定在未時一刻,午後太陽最亮的時辰, 今日天氣晴好,但昨夜下了小雪,房檐上一片絨絨的雪花,現熱化成了水兒,滴滴答答順著簷角往下淌。阿梨沒有長輩在世, 梳頭開臉這樣的事情便就由馮氏親手做, 上妝則有韋翠娘來。
阿梨平素都是不施脂粉的, 看著輕柔寡淡, 今日上了紅妝,則成了另一幅樣子。
膚若凝脂,雲髻峨峨,唇上一點朱砂,明眸皓齒,嬌豔欲滴。
嫁衣是阿梨一針一線繡出來的,紅底金線,衣擺處是福祿鴛鴦,雙袖上為鳳鸞牡丹,一身喜氣洋洋,更顯千嬌百妹。她安靜坐在牀鋪上,有些緊張,手指不住攪著袖子,看看馮氏,又看看韋翠娘,輕聲問,「好看嗎?」
小結巴端著妝奩,還沒等其餘兩人說話,便急急開口道,「好看,特別好看。」
他眼裡亮晶晶的,拼命點頭道,「我就沒見過姐姐這麼好看的新娘子。」
阿梨笑起來,唇下一對梨渦,甜蜜蜜。
馮氏看得移不開眼,不住拍手說著好,雖笑著,眼裡卻含著淚。她不敢讓阿梨看見,怕她多心,忙背過身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心中歎道,「總算到了這麼一天了。」
少年夫妻老來伴,兩個孩子能走到今天,實在太不容易。
昨天臨出門前,薛延和胡安和坐在家門口的臺階上聊天,雖早已有夫妻之名,但真正迎來這一天,還是覺得激動難耐。東扯西說聊了許多,最後時候,胡安和問薛延,「你現在什麼心情?」
薛延想了許久,最後道,「我就覺得,這一輩子值了,很值,沒白活。」
馮氏想,能看到他們這樣一路走過來,風雨同舟、安慰依靠,就算以後日子裡沒有大富大貴,只是樸實平淡的,她也覺得很高興。
夫妻間最好的樣子,他們有。
迎親車轎準時而來,韋翠娘一直扒著窗戶盯著街道,等瞧見大紅花綢的花轎從街口緩緩行至時候,忙轉身吩咐,「快去堵門!」
為了方便,韋翠娘還帶了兩個丫鬟來,加上小結巴一共三個人,聞言趕緊跑到門邊,用肩用背死死抵著,任憑門外人用再大力氣也難以撞開。
馮氏笑盈盈站在一邊看著,囑咐道,「你們當心些。」
阿梨的牀鋪正對著門,稍稍移開擋面的羅扇,她也能瞧見門口的動靜。
越過了一盞茶時間,薛延帶著胡安和和幾個平素交好的兄弟上了樓,廊裡圍著一圈來捧場的賓客,吵吵嚷嚷,極為熱鬧。薛延手裡捧著一只木刻的大雁為贄禮,他忍不住笑意,輕咳兩聲,抬手敲了敲門。
韋翠娘懶洋洋地站在門口,揚聲問了句,「誰呀?做什麼的?」
旁邊人笑著起哄,胡安和也笑,樂顛顛像是吃了三斤蜜。
薛延高聲答,「娶新娘子的。」
韋翠娘眉梢一挑,趕緊小聲道,「快,把門開條縫兒!」
小結巴領命行事,真的就只開了道窄窄間隙,露了只眼睛出去。胡安和瞧見,擼了擼袖子,指著他道,「個小白眼狼,平日裡哥哥也待你不薄,怎麼現在就一點面子不給了。」
韋翠娘在屋裡吼,「別和他廢話,塞紅封進來。」
這是隴縣婚俗,稱為攔門,故意攔著不讓新郎進,敲一次門就要送一次紅封,往復三次才肯開門。一是為了留住女家的財氣,二是為了拖延送新嫁娘出門的時間,顯出娘家對新娘子的重視,督促新郎對她好。
胡安和不是真的生氣,就是笑著逗小結巴玩,現聽韋翠娘這麼說了,也不敢往後拖了,趕緊從門縫裡塞了個紅封進去。
小結巴接過來,遞給韋翠娘,又嘭的一聲關緊門。
阿梨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但看著屋裡的人都在樂,也跟著笑,眉眼彎彎。
外頭,胡安和差點被撞了鼻子,但他又不敢對韋翠娘造次,委屈巴巴捂著鼻頭往後退了步。
薛延便就再敲門,揚聲喚,「娶新娘子的。」
如此三次,韋翠娘才終是滿意,大手一揮,放迎親的人進來。
阿梨瞧見門口處乍泄的光,捏著扇柄的手心微微出了汗。
燕國習俗,女子出嫁之時以扇遮臉,為了遮羞,也多了些神秘的美。
客房雖不用作喜房,但被褥枕套都換成了大紅色,阿梨嬌小身形端坐於牀上,廣袖下露出半截皓腕,一團橘紅色繡金線紈扇擋住多半的臉,耳垂上墜著流蘇狀純金墜子,流光溢彩,微微搖晃。
看不見臉,但仍足以使人目不轉睛。
薛延抱著木雁立在門口,一時竟呆住,心口跳若擂鼓,一瞬間,眼前一切都成了虛幻,就只剩下阿梨。
韋翠娘捂著唇笑,眉飛色舞道,「傻在這做什麼,不接新娘子了?」
胡安和也著急,踩了他一腳,低聲道,「別誤了吉時!」
薛延這才回過神來,將手中大雁奉給馮氏,完成奠雁之禮。
迎親時候獻雁為贄禮的習俗,古已有之。大雁為候鳥,南北遷徙有定時,且終生只有一個配偶,若一只亡,另一只也永遠不再擇偶。雁南往北來順乎陰陽,配偶固定合乎義禮,婚姻以雁為禮,象徵一對新人陰陽和順,也象徵著對婚姻的忠貞專一。
小結巴充作小舅子一職,為薛延端來早備好的熟雞蛋煮糖水,薛延一口喝盡湯水,急匆匆去背阿梨。
因著今日婚事之故,韋翠娘穿了身淡黃色衫裙,比起以往明豔樣子,看起來平柔許多。
她站在賓客之中,瞧著薛延小心翼翼在阿梨腳前蹲下的樣子,不由笑出聲,偏頭與胡安和道,「以往看他囂張樣子,以為天不怕地不怕,是個狠人物,今日不過結個親,你瞧將他慌的,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裡放了。這哪兒是娶親,倒像是背一尊價值連城的玉娃娃。」
不知從何時開始,胡安和一與她說話就緊張,本就不是伶牙俐齒的人,說話簡直和小結巴有了一拼。
他舔舔唇道,「喜,喜歡嘛,當然寶貝了。」
韋翠娘撩了下鬢邊的發,瞧他一眼,剛想笑問句「你臉怎麼那麼紅?」,那邊便就吵起來,要出門上轎了。
回去的時候要走與來時不一樣的路,寓意著「不走回頭路」。
隴縣不大,繞一圈也就一個時辰,喜轎由四人抬,路面平坦,倒也穩穩當當。成親是大事情,若是街上見著花轎了,人們都會跑出來圍看,小孩子嘴巴甜,若是碰見了新郎官,還能說幾句好話要幾顆糖果吃。鑼鼓喧天,吹吹打打,大人小孩穿著厚厚襖子站在街邊,笑著看隊伍駛過,熱鬧非凡。
阿梨拿下遮臉的扇子,從窗牖偷偷往外看,正瞧見小結巴往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手裡塞花生糖。
他臉凍的有點紅,穿著喜慶,似是察覺到阿梨視線,回頭望了眼,咧嘴笑了下,露出白白的牙齒。
阿梨靠回轎子裡,不知想到什麼,也笑起來。
她閉起眼,雙手合十,指尖抵在下唇位置,在心裡默默道,「爹,娘,弟弟,阿梨真的嫁人啦。」
兩刻鐘後,花轎停在家門口。
薛延騎馬緩緩而行,胡安和與韋翠娘催快馬早至半刻,一見著轎子在巷口露面,趕緊點燃了早掛在門口的爆竹。劈裡啪啦一陣亂響,煙塵四起,鄰裡街坊都圍在一邊,笑盈盈地說著吉利話。
薛延下馬,侯在一邊,眯眼看著那簇燃著的爆竹,面上的笑根本收不住。
小結巴捂著耳朵,用肩膀蹭蹭他的,大聲喚,「哥,哥!」
薛延聽見,側耳過去,「嗯?」
小結巴大笑,將早準備好的一套說辭一股腦說出來,昨晚練習好多遍,這次竟一點沒斷,「希望你和阿梨姐姐能早生貴子,永結同心,白頭偕老,比翼雙飛,恩愛百年,花好月圓!」
「哪兒學來的這一套。」薛延高興,狠狠揉揉他頭髮,道,「明年工錢翻倍。」
意外之喜,小結巴眼睛刷的一亮,「謝謝哥!」
爆竹燃盡,火盆被擺到轎前一丈處,薛延彎身對著轎門一揖,馮氏替男方長輩之職,輕輕拉開轎門。阿梨整好裙擺,由韋翠娘攙著下地,又邁過火盆,請來的喜娘適時撒出五谷,寓意趨避邪靈,又遞來寶瓶,給阿梨抱著。
薛延陪伴在側,視線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看她姍姍而行。
吉時正至,喜娘高唱,行交拜禮。禮畢,入洞房。
現在未時將過,離天黑還有約莫一個時辰,薛延需得回去操持宴席。阿梨背影已經消失在門口,他仍舊回頭望著,被胡安和推了下,才緩回神,往門口走。他沒心思逗留,挨桌敬了一圈酒後便就忙不及地往家走,將剩下事情都交給胡安和。
胡安和那個酒量,兩杯便醉三杯就倒,但又不能不管,只能一邊在心裡罵薛延重色輕友,一邊笑臉相迎地應酬,一晚上過得苦不堪言。韋翠娘趕到的時候,他正抱著痰盂吐得肝膽都要出來,醉意朦朧,見著誰要教誰背論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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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延卻一夜活色生香。
洞房之禮,先行撒帳,即將紅棗花生栗子等喜果撒向牀鋪,寓意早生貴子、百年好合。撒帳過後行結髮禮,喝合巹酒,而後喜娘退出,將長夜交給夫妻二人。
阿梨仍舊持扇遮著臉,薛延早先在宴席上喝了些酒,雖未醉,但也面泛酡色,他手攥在身側,黏黏膩膩都是汗。
卻扇之禮,本該銀詩作對,但阿梨聽不見,這步驟倒可以略過去。
薛延指尖溫熱,輕柔觸在她腕上,阿梨體涼,被燙得一顫。
薛延喉結滾動,盯著團扇上的嬌豔牡丹,在心裡構想著那之後該是何等容顏,他深吸一口氣,手下微微用力,終於使得阿梨緩緩放下了手。
羅扇輕啟,紅妝乍現,阿梨一雙眸子裡像是盛了瀲灩水色,含羞望過來。
那一瞬,薛延只覺得,心都酥了。
他閉了閉眼,身子往前探,將阿梨整個環在懷裡,額頭抵住她的肩窩。
她身上有著淡淡的甜香氣,說不出是什麼味道,極為輕柔,卻足夠撩人。
不知過多久,阿梨身子都要僵了,薛延卻還是沒有動作,她咬咬唇,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喚了句,「薛延?」
他似是沒聽見,阿梨便就又拍了次,「薛……」
還剩半個字含在唇齒間,阿梨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等再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被薛延壓在了牀褥之上。他雙臂撐在阿梨腰腹兩側,頭低垂,兩人目光相對,呼吸交融。阿梨呆呆盯著他,薛延的喘息愈來愈重,過好久,俯身下來,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最開始極為輕柔,而後便就漸漸放肆,重吸重吮,幾近啃咬。
阿梨雙眼漸漸迷蒙,連他是何時將衣物除去的都不知道,喜燭仍燃著,一室通明,二人卻已赤誠相見。
阿梨一身肌膚雪白,長髮撲散在身後,躺在大紅色喜牀之上,對比極為強烈。
她用手臂擋著臉,眼神躲閃,不敢與薛延對視。
薛延壓在她身上,眼底微紅,小臂堅硬如石,用手摟著她的腰,緩緩沉下身。
阿梨悶哼一聲,抱緊薛延的脖頸,咬著下唇。
燭影搖曳,阿梨還有印象的最後一幕是薛延在放縱過後微微仰起臉的樣子,他眼中漆黑似籠了團霧,下巴上的汗滴落下來,匯入她的胸前。
他嘴唇微動,與她說,「阿梨,我們生個孩子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