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發佈時間: 2024-08-28 03:27:05
A+ A- 關燈 聽書

第五十四章

如果一年沒見一個人的話, 第一反應是什麼?

倪景兮不知道。

因為她此時正一臉沉默地望著他,眼睛眨也不眨,彷彿只要眼皮輕輕一動, 他就會像之前出現在她夢裡那樣徹底消失不見。

她想再多看他一會兒。

直到他垂眸望著她的時候,聲音微微有些沉, 但依舊是性感地叫人尖叫的那種,透著一股禁欲的淡:「星星。」

這是時隔一年, 她再次聽到他喊自己的名字。

之前從上海機場飛走的時候, 唐覓來送她的時候,問她真不後悔嗎?倪景兮特別沉著冷靜地搖頭,她理智的模樣讓唐覓都險些要崩潰。

倪景兮還是那麼一個颯到極致的姑娘。

東方小說 https://vegforce.com/

可是這麼颯又酷的人哪怕真的受傷時都不會哭一聲, 此時居然有種想哭的感覺。倪景兮猛地吸了下鼻尖。

當初是她自己要離開的, 她有什麼臉哭。

當她想要垂下眼睛的時候,突然又捨不得了,她怕這依舊是一場夢。

但面前的男人那樣真實, 當她坐在椅子上仰頭望著他時, 高大的男人臉頰輪廓那樣深邃分明, 他似乎瘦了不少, 整個人看起來比起之前沉又多了幾分硬朗, 漆黑的眼眸裡看不清裡頭的情緒。

只覺得那雙眼睛盯著自己的時候, 如同要將你的心魂吸進去。

那裡彷彿有個漩渦。

能吸住一切。

這個妖孽,好像又進化了。

此時周圍的人也算在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裡回過神, 凱文驚呼了一聲, 「你是倪的丈夫?」

相比他的疑惑, 旁邊幾個中國記者同行,反而更有種莫名的激動。

倪景兮來以色列之後,大家私底下難免會討論她和霍慎言的關係,畢竟放著國內奢華的生活不要,居然跑到這裡跟他們一樣吃苦。

難不成她的婚姻出現了什麼變故?

好在這裡的同行們雖然會有疑惑,但是大家竟是一致地保持沉默,從來沒人會想著跟什麼行銷號八卦爆料,因此倪景兮在這邊工作的事情,沒多少人知道。

此時凱文他們這些國際友人不認識霍慎言,可是在座的中國記者誰會不認識恒亞集團這位元赫赫有名的少帥。

不過聽說是一回事,真正聽到又是一回事兒,大家還都挺驚訝。

直到霍慎言轉頭望著他們,低聲問:「景兮,這些是你的同事嗎?」

倪景兮這時站了起來。

她望著眾人想了下還是說:「這位霍慎言。」

轉頭她又對霍慎言說:「這位老白是我報社裡的同事,其他幾位雖然不是我們報社裡的,不過都是目前國內駐守在以色列的記者,平時一直對我很照顧的各位同行。」

這話說得,依舊透著一股親昵。

先是跟各位記者朋友介紹他,雖然就說了個名字,可分明就是在介紹自己另一半的口吻。

至於後面那句則是像是在跟家裡人感謝同事的照顧。

待幾個記者同行起身之後,霍慎言一一跟他們握手,之後微微頷首道:「這一年,多謝大家對景兮的照顧。」

「我從國內帶了點兒東西過來,不是很貴重,只是家鄉的口味而已。」

這話一說出口,別說同行一臉震驚,就連倪景兮都有點兒愣。

他還帶東西來了?

直到一個保鏢從外面走了進來,可以看得出來外面他們的車子就停在門口,直到保鏢走過來將一瓶茅臺放在桌子上。

這時連凱文都認出來了,他指著茅臺瓶子興奮地說:「茅臺。」

別說,這兩個字他說的字正腔圓。

眾人都不知道怎麼謝絕,居然都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在外頭喝的都是這些啤酒和洋酒,白酒可真的太少。

哪怕就算有白酒能買到,但面前擺著的可是茅臺。

茅臺呐。

還是有個人小心地說:「這也太貴重了吧。」

於是大家一致地朝倪景兮看過去。

要是倪景兮再說一句,他們真就不客氣地收下了。

倪景兮望著幾個大男人這幅眼巴巴的模樣,登時有種哭笑不得感覺,說實在這裡的同行對她照顧確實挺多,光是她在以色列工作這件事在國內絲毫沒有引起風吹草動,就知道這些同行並不是那種背後嚼舌根的人。

於是她笑道:「既然他從國內都帶來了,大家都嘗嘗吧。」

這裡頭可不乏一年多沒回國的人,任何一個跟中國味道扯上關係的東西都能叫他們瘋狂。於是倪景兮剛說完,有個人迅雷不及掩耳地拎著酒瓶笑道:「咱們就恭敬不如從命。」

倪景兮剛笑了下,這還沒開口呢,突然有個人看著她說:「景兮,咱們就不留你們兩口子了,早點兒回去休息。你看人家霍先生來一趟也不容易。」

「對對對,霍先生特地從國內來看你呢,趕緊回去吧。」

卸磨殺驢都沒這麼快的吧。

倪景兮氣笑了。

誰知這幫人似乎還嫌她走的不夠快,居然還衝著她揮揮手,特別是老白這傢伙,擠眉弄眼只差沒明示她趕緊走。

最後倪景兮還是跟著霍慎言一起離開。

走到門外的時候,耶路撒冷的夜幕已經降臨。石板路上兩旁的路燈將他們的影子拉成長長的兩條,霍慎言的車子跟在後面,不遠不近。

以龜速前進著。

兩人並肩走著,誰都沒說話,一直那麼沉默著。

以至於倪景兮垂頭望著自己的倒影,看著黑影上並不規整的頭髮,她這才想起來自己被隨意盤起來的長髮。

倪景兮整個人一下僵立在原地。

待她再低頭看著自己的穿著打扮,襯衫舊牛仔褲還有一雙半新不舊的板鞋,處處透著隨意。

久別重逢,她居然就穿了這麼一身玩意。

倪景兮被自己氣到長長吐了一口氣,可是她真的不知道他會突然出現,而且還是在她說出那種話的時候。

她是不是應該解釋一下,她之所以說那個話,只是想要打發那個西蒙而已。

並不是要占他的便宜。

其實以他們兩個現在的狀況,她說自己的丈夫,就是在占他便宜吧。

旁邊的男人跟著她停下腳步,他微垂著眼睛看著她說:「剛才我說那話,是因為你被人纏住想幫你。」

倪景兮愣了愣,知道他是指自稱是她丈夫的那句話。

雖然剛才她心頭還滑過一樣的想法,可這話從霍慎言嘴裡說出來的時候,她不知所措了。

真的。

許久她聲音輕飄飄地跟煙似得,開口說:「沒關係的。」

「沒關係對吧,哪怕我這麼跟你劃清界限你也沒關係對吧?或者說我現在自稱是你的前夫,是不是才符合咱們兩目前的狀態。」霍慎言閉了下眼,雖然聲音冷靜克制,可是聽得出來還是攢著火。

哪怕來之前,已經想好,不管怎麼樣都別衝著她發火。

可是看見她坐在那裡在眾人之間喝酒,旁邊還有兩個陌生男人圍著她說說笑笑,她的生活充實平靜到彷彿有他跟沒他都沒什麼區別似得。

霍慎言一直以來的那股子篤定的自信,居然一下沒了。

他是暫時放她自由,讓她離開了。

可是她還會飛回來嗎?

於是這股子火氣從剛才他就一直積攢在心底,本來是拼命壓著,可剛才她這一句輕描淡寫地沒關係的,他心頭的那根導火線嘩地一下被點燃,幾乎是瞬間把剛才連帶著過去整整一年來的憋悶都徹底引爆。

壓都壓不住。

前夫……

這兩個字幾乎叫倪景兮眼前一晃,因為她從未想過這兩個字。

哪怕她在以色列的時候,想到他的時候,總還是覺得他們只是暫時分開而已,只要等她想清楚就會好的。

倪景兮突然心頭哽住,這一年她沒看國內的新聞,就怕聽到關於他的一切消息。她知道自己不是表面那麼酷,她怕自己還沒成長什麼都沒改變,就沒骨氣地跑回去。

其實後來,她想了很多。

終於明白自己那個糾結的情緒從何而來,人總是把錯誤怪在身邊最親近的人,越是親近就越會不自覺地傷害。

她怕自己有一天會把爸爸失蹤的所有罪都強行扣給霍慎言。

哪怕這一天或許並不會出現,可是她還是怕。

那麼好的霍慎言,她怕自己會傷害他。

所以在傷害到他之前,她選擇逃避,想讓時間來解決這一切。

來到以色列之後,她才發現自己離開霍慎言之後有多難,剛開始清晨醒來的一瞬間總是習慣地看向旁邊。

早晨在洗手間裡刷牙的時候,望著只放了一支牙杯的洗漱台發呆。

忙起來的時候還好,腦子裡充斥著槍聲反而會沒那麼想他,可有時候沒有報導任務,她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裡,手裡拿著一支筆的時候,沒一會兒低頭一看本子上全都是相同的三個字。

霍慎言。

不自覺就會把他的名字寫滿整張紙。

可是她從來沒想過,或許霍慎言真會有不等她的那一天。

倪景兮眼淚啪嗒一下掉了下來。

她來以色列一次都沒哭過,記得最恐怖的一次,身後兩軍對壘子彈在她頭頂橫飛,她還是冷靜自持地拿著相機,拍到第一手的資料。

結果到了安全地帶的時候,她腿一軟,整個人抱著相機咣當摔在地上。

這樣,她都沒哭。

可是此時霍慎言一句話,讓那麼冷靜自持又強大的倪景兮,徹底沒了主意。

連霍慎言都愣住,他沒想叫她哭的。

確實,他說這話是在嚇唬她。

他就是想讓她知道她簽下那份離婚協議的意義,不是那麼簡單的分手,一旦真的生效,他們就會從這世上最親密的人,徹底變成陌生人。

「乖,別哭了。」終於,霍慎言自己先受不了。

他果然就不該招惹她哭。

從剛才到現在他一直都強忍著沒去抱她,此時他再也忍不住,手掌搭在她的肩膀,身體前傾時微彎著腰,拇指貼著她的臉頰,輕輕地將她眼角落下的淚水抹去。

他終究無奈道:「是我不好,我不該惹你傷心。」

「我說過我會等你想清楚,一年會等,兩年會,就算十年我也會等。」

這話總算叫倪景兮重新冷靜了下來。

此時霍慎言微歎了一口氣,問道:「這一年來,你過的好嗎?」

其實他更想問的是,你心底還會埋怨我嗎?還會覺得你父親失蹤是跟我有關係的嗎?

可是想來想去,唯有這一句話是他最想聽她說的。

倪景兮緩緩抬起頭,看著他的臉,聲音裡還帶著那麼一點兒委屈巴巴的味道。

「不好。」

霍慎言喉頭微動。

這一瞬,他臉上竟是露出了笑意。

他從來沒想到當她告訴自己,她過得不好時,會叫他這麼開心。

*

倪景兮還是領著霍慎言回了自己租住的公寓,本來社裡是大家一起合租,但是她到底是個姑娘,不想跟男同事一起將就。

反正她現在的工資又不低,也不需要攢錢,乾脆讓自己過的舒服些。

於是她給自己租了個一室的公寓,因為在最頂層,樓上還有個露天陽臺。

進門的時候,倪景兮看著沙發上堆著的衣服,想也不想地衝了過去。

可是何止是沙發上的衣服,餐桌上還有今早吃的面包,因為她接到老白的電話急急匆匆就走了,壓根沒來得及放回冰箱。

她尷尬地笑了下低聲說:「有點兒亂。」

況且這個實在太小了,他個子高站在這裡都顯得憋屈。於是倪景兮提議說:「要不咱們去樓頂吧,那裡可以坐坐。」

霍慎言想了下,竟是同意。

於是倪景兮從冰箱裡拿出幾罐瓶裝啤酒,居然打算帶上樓。霍慎言看著她的時候,眉梢不經意地挑了下。

剛才他在酒吧就看見她嫺熟地喝酒,看來這一年來她還是學會了他不知道的事情。

倪景兮有些尷尬:「總得有點兒消遣吧。」

但是他還是沒否認,於是兩人一起到了頂樓。

之前倪景兮在二手市場淘了兩把籐椅擺在這裡,雖然沒別人來過她這裡,可是偶爾她也會在頂樓躺著,哪怕什麼都不敢也覺得舒服。

霍慎言在看到兩把籐椅的時候,下意識地抿嘴。

倪景兮本來轉頭招呼他,沒想到看見他臉上的表情,她竟是福至心靈道:「平時就我一個人。」

「我就是喜歡這麼躺著。」倪景兮立即躺在一把籐椅上,然後一雙修長筆直的腿搭在對面的籐椅。

這麼躺確實是舒服。

霍慎言笑了下,走過去坐了下來。

在他剛躺下的這一秒,倪景兮轉頭看著他,有種欲言又止地感覺。霍慎言其實餘光感覺到她在看自己,可是並不著急問她,反而悠閒地閉上眼睛。

直到倪景兮問:「那個離婚協議……」

她剛說了幾個字還是停住了,這麼良辰美景,大家氣氛也很美好,她有點兒哪壺不開提哪壺。

但是她想來想去還是想問,那個離婚協議真的生效了嗎?

霍慎言聽到她問的話,雖然沒回答,可是嘴角微微勾起。這一晚上他情緒的起伏竟是比過去一年還要豐富。

生氣的、開心的、無奈的、難過的,也有此刻心底揣著的一點兒得意。

一年前。

唐勉拿到協議回到公司的時候,臉色可怕到連在電梯裡碰到他的人都沒敢說話。他敲門進入霍慎言的辦公室,將協議擺在他的辦公桌前,本來正伏案看檔的男人抬頭。

霍慎言的目光落在離婚協議的標題上,終究伸手拿了過來。

待他翻到厚厚的一份檔的最後一頁時,看著上面黑色簽字名寫下的三個字,當下氣笑道:「這個小混蛋,還真簽字了。」

這幾天霍慎言一直住在酒店裡,他連家都沒回,別墅那邊倪景兮搬走之後,他回去過一趟,以前不覺得可是沒了她的東西之後,才發現居然可以空曠的那麼可怕。

那天她說讓他放她自己自由的時候,霍慎言有種無力的痛苦。

對,她父親的事情確實跟他沒直接關係,可是他不能假裝自己什麼責任都沒有,他不可以也不能。

「你跟她說過了嗎?」霍慎言輕聲問。

唐勉點頭說:「對,我跟霍小姐說了,離婚的事情茲事體大,她只要把離婚協議簽字,之後的一切事情都交給我們處理。」

「可是霍總,我們要怎麼處理?」

可是這話唐勉自個聽著都覺得有點兒不靠譜,哪怕就是離婚證也得兩人一塊去領吧。

霍總這是打算怎麼處理?

結果他正想著的時候,就看見霍慎言把離婚協議的最後一張直接撕了下來。

那張有倪景兮簽名的紙瞬間在他掌心撕成了兩半。

接著又對撕了一次。

可是他似乎還覺得不夠過癮,居然起身親自走到碎紙機旁邊直接把整份協定放進去,隨著碎紙機地緩緩攪動,離婚協議徹底成了一堆碎紙。

他轉頭看著唐勉:「就這麼處理。」

唐勉張了張嘴,滿臉吃驚,所以霍總讓人連夜起草這麼一份離婚協議幹嘛?

「星星如今被困住了,她需要走出去看清楚自己的心。所以我願意暫時放她自由。」霍慎言望著窗外。

這就是為什麼他答應倪景兮的原因,他明白她的困頓和痛苦。

他願意暫時放手讓她看得更清楚。

*

倪景兮沒再追問離婚協議的事情,她也知道真正的離婚需要兩人一起去拿離婚證,可是他們都沒去過民政局。

除非霍慎言神通廣大到,在她不親自去民政局的情況,讓他們拿到離婚證。

可他又是那麼神通廣大一個人。

所以他們到底算是離婚了?還是沒離?

倪景兮覺得她在別的事情上總是冷靜理智,可是一到跟他有關的事情,理智全無,冷靜更是消失殆盡。

直到旁邊的男人再次睜開眼睛,他望著頭頂的這片星空。

耶路撒冷是老城,幾乎沒有什麼高樓。

頭頂的這片星空更是遼闊,但也有種一伸手就能夠得著天上星星的感覺。

忽然霍慎言淡淡開口說:「我喜歡這裡。」

他說完,偏頭望向旁邊,倪景兮被他的話吸引也跟著轉頭看著他。

霍慎言看著她,黑眸深邃,眼神格外深沉:「因為離星星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