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老太君的話就像釘子一般,一顆一顆,狠狠釘入了練氏的心。
釘得她的心千瘡百孔,鮮血淋漓。
練氏僵著身子,一動不動看著吳老太君,她流不出眼淚來,目光渙散又迷茫。
沒有誰是不可能死在戰場上的。
這句話一遍又一遍在練氏的耳邊轟鳴。
「老太君……」練氏囁唇。
吳老太君目光沉沉,嘆道:「喪夫喪子之痛,你且看看我,看看你幾個妯娌,這些年,都挺過來了。」
練氏的後脖頸一下子變得冰冷一片,她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
她親眼見證了吳老太君和幾個妯娌的痛苦。
陸氏突聞噩耗,遺腹子小產,小小的院子裏全是濃鬱的血腥味,喬姨娘看到那個成形了的男孩時,強頂著的一口氣泄了,整個人暈厥了過去。
那一刻,練氏都感覺到了痛,痛徹心扉。
陸氏的哭喊聲和喬姨娘的崩潰,此刻想起,依舊在她眼前。
當時的痛楚在後來的歲月裡,慢慢就淡忘了,練氏沒有去想,也不敢去想。
也是從那一年開始,穆元謀算計著要把爵位從長房手中奪過來。
後面的所有發展,都在穆元謀的計劃之中,老侯爺和穆元策、穆元銘的戰死,穆連康的失蹤,這個家裏人人痛徹心扉,而練氏即便賠了幾滴眼淚,內心裏是不痛的。
她早已經有了準備,等著事成之時,又怎麼會痛?
可直到這一刻,在所有的一切都開始出現偏差之後,她的兒子死在了戰場上,練氏瞬間品嘗到了那種痛楚。
仿若是這些年吳老太君和妯娌們品嘗過的滋味,一下子全部落到了她的頭上,劈頭蓋腦地砸了過來。
在眼冒金星過後,就是徹骨的痛。
這算什麼?
這是對她的報應?
練氏狠狠搖了搖頭,她不信,她才不信!
「我、我的連喻,才不會扔下我,一定是哪裏搞錯了!」練氏顫著聲,道,「老太君,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不信的,我一日沒瞧見,我一日就不信。」
吳老太君嘆了一聲。
穆元謀仰著頭,把眼淚逼了回去,啞聲道:「連誠,先送你母親回去。」
穆連誠垂眸應了。
練氏已經泄了勁,叫穆連誠哄著勸著拉著出去了。
穆元謀深吸了一口氣,略微穩住心神,道:「母親,練氏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在您跟前失禮了,還請您多擔待,莫要怪她。」
「喪子之痛,誰能扛得住?元謀,老婆子我死了三個兒子,這麼些年過去了,我想起來的時候還是痛,」吳老太君淚眼朦朧,看著坐在身邊的穆元謀,心情複雜,「我不會怪她失禮,這本就不是什麼大過錯,我只是在想,我這一輩子的子孫福實在太淺了,除了你,元策他們都沒了,連康好不容易回來了,連喻又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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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元謀的心撲通撲通跳著,吳老太君的雙眸渾濁,他的眼中也有淚水,他看不清老母親的眼中到底還有什麼情緒。
吳老太君的話是否意有所指,她對二房的計劃知道多少?
思及此處,穆元謀的心跳快了一拍,他下意識地抬頭去看周氏。
周氏蹙眉坐在一旁,面上全是悲傷。
這悲傷是真情實意,還是裝出來的?
穆元謀抹了一把眼淚,想再看仔細些,周氏卻起身絞了帕子,仔仔細細替吳老太君擦臉。
周氏垂著眼簾,穆元謀一眼看不穿她。
他不禁又有些焦慮了。
就像棋子失去訊息,他再也掌握不到在山峪關的穆連瀟的情況時,那種失控的感覺泛上心頭,這讓穆元謀很是不爽。
穆元謀站起身來,背手在屋裏來回踱了踱,雙眸一點點陰沉下去。
練氏被穆連誠和朱嬤嬤一左一右架著,見她實在挪不動步子,朱嬤嬤趕緊讓人備了軟榻。
穆連誠將練氏安置在軟榻上,一行人穿過園子時,遇見了穆連康、徐氏和陸氏。
陸氏身邊的小丫鬟到柏節堂裡送東西,聽聞了噩耗,趕緊回去給陸氏報信,大吃一驚的陸氏又告訴了徐氏。
莊珂要看顧兩個孩子,這三人便一道往柏節堂去。
園子裏迎面遇見,徐氏上前幾步,半彎著腰問練氏道:「二嫂,你還好吧?」
練氏的眸子轉了轉,慢悠悠抬起來,盯著徐氏,又看向陸氏和穆連康,道:「你的兒子回來了,我的兒子卻沒了……」
提起穆連康的事情,徐氏心中的怒火猛得就竄了上來,她咬著牙,道:「二嫂這是怪我了?連康回來了,和連喻有什麼關係?還是說,其中真有什麼關係?」
練氏沉默著,穆連誠對徐氏道:「三嬸娘,母親不是這個意思……」
「什麼意思都不打緊,」徐氏直起腰來,淡淡道,「我也算是過來人,曉得這種滋味,那真是萬蟻蝕骨,一日比一日更苦,慢慢地,才會麻木了,可等到哪一天又想起來,那股子痛又回來了,叫你日夜都不安生。二嫂,這才剛開始,你可一定要挺住呀。」
練氏的身子重重一抖,徐氏的話讓她整個人都痛了起來,恨不能大叫出聲。
穆連誠看著徐氏,她不像是在安慰人,更像是在刺激練氏,可徐氏的神情戚戚,帶著幾分痛苦和悲傷,讓人挑不出錯來。
催著僕婦們抬著練氏迴風毓院,穆連誠沒有讓徐氏繼續和練氏說話。
他琢磨著,也許徐氏是感覺到了穆連康失蹤的真相,也許是這些年與二房的不睦關係終於有了一個撒氣的地方,可也僅僅只能在言語上刺激練氏幾句。
他想勸練氏左耳進右耳出,只是練氏這個精神狀況,怕是什麼都聽不進去的。
徐氏遠遠目送著練氏離開,她偏過頭與陸氏道:「四弟妹,你看,這就是報應吧?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要讓他們二房無子送終。」
陸氏眼中氤氳,扶著徐氏的肩膀,輕輕拍了拍。
穆連康的心沉甸甸的,穆連喻這個弟弟,他連模樣都不記得了。
他不知道杜雲蘿的夢,也不知道穆連喻和穆元婧的事情,對這個九年前還年幼的弟弟並無惡感,對他的突然戰死,也帶了幾分悲傷。
只是,徐氏說的萬蟻蝕骨之痛更讓穆連康心痛,那是徐氏的切身體會,是他們父子的一死一失蹤帶給徐氏的痛。
作為徐氏的兒子,他更替徐氏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