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福苑裡,夏老太太身邊熱鬧極了。
過府來吃喜酒的姻親家的太太奶奶們圍著夏老太太,說了一通吉祥話。
一身盛裝的杜雲蘿到了夏老太太跟前。
夏老太太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看著:「我們雲蘿是真要出閣了,這身喜服漂亮極了,跟個仙女似的。」
杜雲蘿淺淺笑了。
西洋鍾一圈一圈地走,不時有丫鬟來報,說前頭幾位爺又出了什麼題,世子爺又是如何答的。
夏老太太連連道:「去跟雲琅他們說一聲,差不多就行了,別誤了吉時。」
「這姑娘還沒嫁出去,老太太就心疼姑爺了。」
一句話引得眾人一陣笑。
前頭府外,杜雲琅幾個也是有分寸的,眼瞅著時辰不早了,便叫迎親的眾人進了大門。
田吳氏帶著迎親喜娘歡歡喜喜往後院花廳去。
一進花廳,就見杜公甫和夏老太太端坐正中,下首是杜懷禮與甄氏,又依著順序坐了杜雲蘿的叔伯嬸娘。
田吳氏跨過門檻,笑盈盈催杜雲蘿上轎。
催嫁催三回。
杜雲蘿跪在皮墊子上,鄭重給長輩們磕了三個頭,站起身來時,眼睛晶瑩一片。
她沒顧上擦拭,大紅的蓋頭就落了下來,遮住了她的視線,目光所及之處只剩下紅色。
杜雲荻蹲在門邊,待杜雲蘿在他背上趴好,他一把將她背了起來。
舅爺背著新娘,後頭跟著觀禮的人,笑聲不絕於耳。
「雲蘿。」
在笑聲之外,杜雲蘿聽見了杜雲荻的聲音。
許是因為背著她走路的緣故,杜雲荻的聲音有些發沉,卻一字一句都很清晰:「雲蘿,往後他要是敢欺負你,你就回來跟哥哥說,哥哥幫你揍他。」
杜雲蘿眼睫顫顫,吸了吸鼻子,心中五味雜陳。
換作平日裏,她一定會笑話杜雲荻,說「就哥哥從書院裏學的那點三腳貓的功夫,哪裏揍得了他」,可這會兒,她半句都說不出來。
她努力讓眼淚不落下來,慢慢點了點頭,低低應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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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簾掀開,杜雲蘿被喜娘扶著上了轎。
鞭炮聲在耳邊炸開,劈裡啪啦不停歇。
轎夫抬起了花轎,微微一晃,杜雲蘿本能地捏住了手中的帕子。
呼吸之間,炮仗的味道濃烈,杜雲蘿並不討厭這個味道,她坐直了身子,平靜看著前方——雖然除了喜帕的紅色,她什麼也看不到。
可她知道,在不遠的前方,穆連瀟就在那兒,他騎著高頭大馬,迎她過門。
花轎越行越遠,甄氏忍不住,眼淚簌簌。
杜雲茹把意姐兒交給了奶娘,親自扶著甄氏,紅著眼睛安慰母親。
杜府裡開宴,苗氏不肯讓夏安馨忙碌,把她拘在夏老太太身邊,自個兒忙得腳不沾地,都沒顧上和回來吃酒的杜雲瑛說幾句話。
而花轎裡的杜雲蘿分不清東西南北,只覺得隊伍在京城裏繞了兩圈,才到了清水衚衕。
鞭炮聲又炸了起來,比在杜府門外更盛。
花轎四平八穩落地。
手中被塞了紅綢,杜雲蘿被扶出了花轎,邊上的喜娘低聲與她說話,引導她跨過了火盆,跨過了門檻,一步一步走入了定遠侯府。
喜堂裡,亦是熱熱鬧鬧的。
田吳氏道:「老太君,侄媳婦不負所託,把新娘子給迎回來了。」
吳老太君大笑,抬眼望著一前一後進來的一對新人。
蓋著喜帕,吳老太君不知杜雲蘿模樣,她的目光落在了鳳穿牡丹的喜服上。
饒是眼力不及年輕時,吳老太君也看出這喜服綉功了得,又想到這兩年送來的栩栩如生的花瓜,她就知道這是個心靈手巧的姑娘了。
新人拜了天地。
夫妻交拜時,杜雲蘿瞥見了穆連瀟的作揖的手,骨節分明的手中握著紅綢,她淺淺勾起了唇角,仿若被握住的是她的手一般。
新人被引入了新房。
窗戶上貼了囍字,燭台上大紅的雙喜蠟燭燃著,杜雲蘿在牀邊坐下,雙手交疊在膝蓋上。
紅綢被收走了,手中一下子空蕩蕩的。
穆連瀟站在杜雲蘿跟前,半垂著眼看她,他知道杜雲蘿很緊張,就像他一樣。
喜娘歡歡喜喜催著新郎官掀蓋頭。
杜雲蘿抿了抿唇,眼前卻突然一亮,她下意識地抬起眼簾,視線直直撞入了穆連瀟的眼睛的。
那雙漆黑的眸子如有水光,倒映出了一身喜服的她。
滿滿都是她。
杜雲蘿杏眸一彎,笑了。
穆連瀟怔了怔,腦海裡空白一片,隔了會兒才回過神來。
原來,她穿嫁衣是這個樣子的,比他想得還要好看得多,好看到他根本捨不得挪開目光。
喜娘把酒盞交到了兩人手中。
纖細的手指捏著酒盞,淡淡的酒香縈繞鼻尖……
酒不醉人人自醉。
飲下交杯酒時,穆連瀟只想起了這麼一句話。
杜雲蘿就在他身旁,交杯時他們挨得極近,比以往的每一次都靠近,胭脂香氣襲來,激得他心中滾燙一片。
牀上撒滿了桂圓蓮子花生,半生不熟的餃子被端了上來,杜雲蘿就著喜娘的手咬了一口,聽她問「生不生」,她低聲應了句「生」。
大婚規矩多,到了末尾時,便是杜雲蘿這個一心一意盼著成親的人,都有些吃力了。
好在,一樣樣禮數都周全了。
喜娘丫鬟婆子都退了出去,內室裡只留下了杜雲蘿和穆連瀟。
一時之間,兩個人誰都沒有動。
杜雲蘿正琢磨著說些什麼,剛轉過頭去看穆連瀟,突然就驚呼了一聲「痛」。
她抬手按住了後脖頸,這身行頭實在是太重了,一整日下來,她的脖子就吃不消了。
穆連瀟聽她喚痛,趕忙伸手托住了她的脖子:「先揉揉,等下讓丫鬟進來替你摘了。」
並不是穆連瀟不想幫她摘了鳳冠,而是他不會。
之前聽雲棲說過,千萬別小看了新娘子身上的裝扮,看著是好看,重也是真重,嬌滴滴的小娘子根本撐不住,可若想摘下來,絕不是簡單的事情,雲棲曾想替錦靈摘,結果毛手毛腳的反倒是把錦靈的頭髮弄斷了幾根。
有前車之鑒,穆連瀟不敢隨意動手。
杜雲蘿這一頭烏黑秀髮,他可捨不得弄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