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題算是進了死胡同裡。
室內的氣氛有些沉悶,趙家的笑得很是勉強,正琢磨著起身告退,突然聽見西洋鍾沉沉打了點,她扭過頭去看了一眼,道:「呦,都這個時候了,姑娘還要去清暉園裏吧?奴婢就不耽擱姑娘正事,先告退了。」
「也好,」杜雲蘿頷首,笑容滿面,似是之前的怒火已經消失得蕩然無存一般,越發襯著趙家的面如死灰,她吩咐錦蕊道,「你送送趙媽媽。趙媽媽,今日招待不周,也沒備上什麼點心,媽媽下回得了空,再來我這兒吃茶。」
趙家的站起身理了理衣角,躬身道:「姑娘客氣了,奴婢下回一定再來討茶喝。」
珠簾清脆作響,趙家的出了東稍間,顧不上再打量中屋,徑直撩開簾子出了正屋。
外頭夕陽西落,映紅了半邊天。
夏日傍晚,這一兩日又沒有落雨,叫人覺得格外悶熱,只兩三步路就要悶出一身汗來。
趙家的站在日頭下,卻是渾身舒坦了不少。
不知道為何,剛剛在杜雲蘿跟前,她說的分明是心裏話,半句沒有隱瞞作假,可偏偏杜雲蘿看著她的眼神……
趙家的覺得陰測測的,杜雲蘿是在看她,又似乎不是在看她一般,叫她後背脖頸一片發涼。
「唉……」趙家的嘆了一口氣,眯著眼睛看了眼日頭,邊上的小丫鬟討好似的向她問安,她綳著臉應了一聲,一面往外頭去,一面細細思量著,她到底是哪兒得罪了杜雲蘿了。
趙家的在府中多年,最是會察言觀色,揣摩主子心意,若不然,也不會順風順水這麼久。她看得出來,杜雲蘿是不喜她的。
撇開那個混帳小侄兒,自家大侄兒分明就是極好的。
模樣端正,為人踏實聽話,又肯上進,在鋪子裏做得不錯,往後……往後杜懷平還能真換了他們趙家父子不成?
錦靈若嫁到了趙家,做個掌櫃娘子,那可是天大的福氣和體面了。
畢竟,錦靈是個沒根基的丫鬟,家裏又有兩個拖油瓶,一個藥罐子弟弟,一個半瞎子老娘,誰娶了她,就等於是要從腰包裡掏出銀子去填那兩個坑了。
老娘也就算了,年紀大了吃喝都不講究,藥罐子才是無底洞,將來還要出銀子幫他抬媳婦。
像錦靈這樣的丫鬟,有人肯要就阿彌陀佛了,偏偏杜雲蘿這裏還不知道是個什麼心思,就這麼拖著,五姑娘是想自己出錢養這一家子嘍?
說到底,就是錦靈沒福氣,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了,趙家裏頭也不是非錦靈不可,已經叫杜雲蘿拒絕了,趙家的可不會厚著臉皮來求第二次。
看來,錦靈將來,是嫁不出去了。
趙家的腹誹道。
等趙家的回到自個兒屋裏,趙管事坐在炕上等著她。
「五姑娘嘴上說的再琢磨琢磨,可我看她那樣子,是不答應的。」趙家的道。
「五姑娘拒了?你是不是說錯話,惹了五姑娘了?」趙管事把煙桿往桌上一扣,急道,「哎我不是跟你說了嘛!先說服錦靈,讓她去跟五姑娘提,你當你那張老臉在五姑娘跟前有幾分重?」
趙家的在安華院裏受了一肚子氣,不敢跟主子計較,只能忍下了,哪知剛回來,茶都沒喝上一口,就叫訓了一頓,立馬不高興了,叉腰道:「我說錯話了?我沒臉?你能耐你怎麼不自個兒求去!我告訴你,這事兒不怪我,你家那個該剁手剁腳的臭小子的名聲,連姑娘都曉得了,我還能怎麼樣?真的是丟人!」
趙管事瞪圓了雙眼,高聲道:「渾說什麼東西!姑娘能知道個……」
「姑娘就知道了!」趙家的頂了回去,「往後啊,別說那臭小子,連大侄兒都要一併被連累了。還嫌棄錦靈家裏兩個無底洞,你家那個賭胚,難道有底不成?」
趙管事一張臉黑成了焦炭,重重抽了兩口煙,道:「真知道了?你到底怎麼和姑娘說的,你仔細與我講一講。」
「為何?總歸是拒絕了,就別吃那天鵝肉了。」趙家的一屁股在炕上坐下,譏諷道。
「你這婆家是蠢還是傻啊!」趙管事氣急,「那是誰?那是府裡的寶貝疙瘩,你別聽如今各處都說五姑娘心善和氣好說話,你仔細想想半年前,那可是看誰不順眼就橫豎不給臉的脾氣呦。」
趙家的愣了愣,她從前和杜雲蘿打交道不多,可畢竟在府中走動,多少曉得這位姑娘的脾氣,那還真是……
「你的意思是……」趙家的試探著開了口。
趙管事重重點了點頭:「沒人知道五姑娘心裏想什麼,要是今日你得罪了她,她在老太太跟前這麼輕飄飄說上幾句,就夠咱們喝一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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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至於吧……」
「怎麼不至於!」趙管事哼道,「那你說,她為何一口回絕,連半點面子都不給,顯然是看你不順眼了。丫鬟嫁誰不是嫁,我們家那裏不好了?」
「許是、許是……」趙家的支吾了幾聲,靈光閃過,「哎呦,不會是為了留給姑爺的吧。錦靈沒根基,好壞都靠著姑娘,最好拿捏了,又是好模樣。」
趙管事一聽,也覺得有理,兩人分析來分析去,越發覺得就是這麼一回事。
既然是杜雲蘿預留了將來給姑爺收房的,也難怪趙家的碰了一鼻子灰。
清暉園裏,杜雲蘿自不曉得趙管事夫婦的猜測,她正興沖沖與甄氏說著去法音寺的事體。
甄氏揉了揉她的額頭,道:「知道你許久未出門,心裏耐不住,但也不用如此吧。」
杜雲荻想笑話她幾句,可轉念想到姐妹們日日被拘在府中,對外出的期盼自然與他們男子不同,心裏有多了幾分憐惜:「聽說法音寺裡的齋膳很不錯,母親與五妹妹到時候可以一飽口福。」
杜雲蘿睨了杜雲荻一眼,不依道:「四哥哥又亂猜度我心思,我是去給大姐姐祈福的,哪裏是圖那齋膳去的,你可別亂說,叫人知道了,笑話死我。」
甄氏聽他們兄妹鬥嘴,笑得直搖頭。
杜雲蘿依著甄氏,嬌嬌道:「還是母親最曉得我,我是真的想出門去而已。」
出門去,在這一天去法音寺,如無意外,就可以遇見她心心念念了幾十年的人,這叫她如何不激動如何不期待又如何不緊張?
這些心思,她不能告訴任何一個人,只能揣在心中,苦的甜的,全是自己品嘗。
法音寺的放生池,從前是雙雙落水,這一回,斷不會那般了。
只是,再見到那個人時,她要與他說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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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今天的寫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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