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親密
宴會散了沒多久,天空忽然飄來幾朵烏雲,不過須臾便打雷閃電,下起暴雨。所幸關素衣已經抱著木沐上了馬車,這才沒被淋成落湯雞。
「雨太大,不能打獵了!」木沐趴在車窗邊唉聲嘆氣。
「無事,下回天氣晴好,姐夫再帶你出來。」聖元帝一面按揉小傢伙腦袋,一面沉聲吩咐,「下雨路滑,讓馬跑慢點兒。」
在外趕車的侍衛果然放緩了速度,一路穿過雨幕,慢慢朝皇莊行駛。微風撩開車簾,送入幾點沁涼的雨絲,落在皮膚上並不覺得難受,反而頗有幾分趣味。
聖元帝見夫人出神望著車外,髮絲隨風飛揚,一會兒遮了臉頰,一會兒沾了嘴唇,一會兒又飄到自己臉上,帶來酥麻癢意和幾縷清香,不知怎地,竟格外口幹舌燥。他抱起木沐,一點一點挪近了些,啞聲笑道,「雨大留客。拜這場疾風驟雨所賜,我與夫人又可以在路上多待幾個時辰。六日不見,卻彷彿已經過去許多年一般,夫人,咱們的婚事何時能提?你一日不答應,我一日心難安。」
關素衣猛然回神,這才發現忽納爾不知何時竟已貼著自己肩膀坐過來,濃烈的純陽氣息近在咫尺,很是熏人。她不自在地偏了偏頭,問道,「你真要頒布育民之法?《女戒》不過是權貴階級的自娛自樂而已,倘若讓老百姓看了去,只會嗤之以鼻。」
上輩子,除了極個別讀書讀壞腦子的儒生,真正接受《女戒》的平民其實沒幾個。受害的女子大多來自於上層社會。然而只要《女戒》存在一日,等和平到來,盛世持續,隨著儒學的不斷傳播,它的影響範圍只會越來越廣。或許數百年之後,全中原的女子都會像書中寫得那般,一輩子卑弱可欺,至死不得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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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口舌鋒利如關素衣,也只敢拿「從一而終」這一點說事,其餘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地種植在世人的骨血中。女子自古以來就是最卑微的存在,這是無法改變也難以推翻的現實。所以,哪怕將徐雅言批駁得體無完膚,她也沒覺得痛快多少,反而更為沈鬱。倘若可以選擇,來世她絕不託生為女子。
聖元帝察覺到她心情低落,輕輕握了握她指尖又克制地放開,安撫道,「你不用在意世人的看法,只管活出自己的樣子來。倘若夫人真像徐雅言之流,一面輕踐自己,一面使出渾身解數往上爬,便不是令我神魂顛倒的夫人。我所愛慕的、感佩的、欣賞的,正是夫人的剛強與韌勁兒。」
見夫人蒼白的臉頰緩緩爬上紅暈,他溫柔一笑,「育民之法實則早已在起草修訂中,並非只為針對《女戒》而已。你可能無法想像,不過百年時間,這片土地便埋葬了十之七八的人口,又遺留下多少孤寡,倘若不以國法的形式強令男女婚配,鼓勵寡婦改嫁,人丁還會持續減少。今日,我親自為季婷準備嫁妝,送她出門,來日便會有更多孤寡找到活路。」
關素衣了悟,思忖片刻後又搖頭,「還有一個問題你想到沒有?如果寡婦都改嫁了,那麼前夫的孩子無人養育該如何過活?」
「那就鼓勵她們攜子改嫁,女子、孤兒,皆有田地可分。攜子改嫁者,落戶之後還可再分田地;幫助養育孤幼者,可以免除徭役賦稅。官府建立育嬰堂、善堂,救助相關人等。只要有心就能想到許多辦法,雖然不能徹底解決問題,卻可以保全絕大多數人的性命。施政者發布的政令,並非每一條都是十全十美,在執行的過程中總會遇見或這樣、或那樣的難題,我只能一邊摸索,一邊學習,一邊糾正,只盼無愧于天下蒼生。」
關素衣定定看他一眼,真心讚歎道,「忽納爾,你是一位好皇帝。」
聖元帝耳尖微紅,語帶欣悅,「那是因為我有一位賢內助。」
「別胡說。」關素衣狠狠瞪他,卻沒料過了幾息,自己竟忍不住笑起來。聖元帝也跟著朗笑,猝不及防地湊過去,在她臉側輕啄,然後退開少許,表情回味而又壓抑,「夫人快些嫁給我吧,我已經等不及了。」
關素衣連忙把木沐從他懷裡搶過來,擋在二人中間。木沐看看姐姐,又看看姐夫,蹬著小短腿站起來,一人親了一口。尷尬的氛圍瞬間消散,三人相互對視,抿嘴偷笑。
暴雨很快停止,雨水匯成的泥石流沖垮了一條官道。馬車被堵在半路,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聖元帝原打算帶領幾位大臣去找老爺子修訂育民之法,見狀只好讓他們先行迴轉,自己則留下來開挖淤泥和岩石。
「要不咱們也回去吧?此處山體垮塌,隨時還會掉落碎石,極不安全。」關素衣勸阻道。
「皇莊里雖然不缺吃食,但岳祖父每遇雨天便關節腫脹疼痛,現在想必極為難熬。看這天色,恐怕還會下五六天雨,若是沒有御醫守護在側,又無法運送藥材過去,他得受多大的罪?」聖元帝一面命侍衛挖路,一面讓人回去傳御醫。
關素衣臉頰微微一紅,愧疚道,「我竟沒想起祖父的病,還得靠你提醒,真是不孝。」
聖元帝不以為意地擺手,「你是我的夫人,我盡孝也算是你盡孝,何必分得如此清楚?」
關素衣心中暖滾,注視對方的目光變得更為溫柔。夫妻一體,這話說起來動聽,但真正做到的又有幾個?更何況忽納爾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素來只有別人討好他,哪裡有他費盡心機去討好別人的道理?
原本她想著:只要這人為自己付出一分真心就足夠了,卻沒料得到的竟是十分。放眼魏國,有多少女子為夫君、為婆家,傾盡畢生心血卻得不到半點尊重?而她似乎什麼都沒做,這人就把一顆真心雙手奉上。哪怕在往後的歲月裡,這顆心或許會風乾,腐壞,它曾真摯過便是最大的幸運。
「你說得對,你我本不該分什麼彼此。」她偏過頭,衝忽納爾粲然一笑。
「夫人別對我笑得如此勾魂,我會忍不住去親吻你的嘴唇。」聖元帝愣了幾息後啞聲說道。
「閉嘴!」關素衣無奈極了,一面去捂弟弟耳朵,一面警告道,「別在小孩子面前胡亂說話,他們什麼都懂。」
聖元帝連忙拱手告饒,沉默片刻後問道,「岳祖父的手腕究竟是怎麼弄傷的?這次我讓太醫好生看看,能治便治,不能治就讓他仔細將養。總是脫臼了再裝回去也不是辦法。」
「卻是他自己不當心,總覺得字跡少了幾分風骨,直說書聖的字入木三分,他必要練到入石三分才可,於是在腕子上多綁了幾塊鉛塊,因承受不住拉力而弄傷骨頭,這才留下老毛病。他覺得此事丟人,從不往外說,你就當不知道便好。」
「……原來如此。」聖元帝拍案朗笑,「我終於知道夫人這倔強的性子像誰了,原是得了帝師真傳。你們祖孫倆真是……」找不出確切的詞語形容,他只能搖頭莞爾,越想越覺有趣。
關素衣臉頰臊得通紅,豎起柳眉呵斥,「別笑了,再笑我可不理你啦!」
「好好好,我不笑就是。」聖元帝連忙以拳抵唇,墨藍眼眸洋溢著星點光彩。
在外挖路的侍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對這位關夫人已佩服得五體投地。如此爽朗的主子,他們幾乎前所未見。當著夫人的面他是這番模樣,誰又能想到背對夫人,他是何等冷酷陰沉,喜怒不定。
胡思亂想間,道路終於挖開,卻因溝渠太多,寬度變窄,容不下馬車通行。所幸此處離皇莊只有半里路,雨絲也早已止住,尚能步行過去。
「陛下,屬下背您過去吧?這滿地泥濘根本容不下人插腳,恐連靴子都會吃進去。」侍衛頭領躬身說道。
「朕自己走,你照顧好木沐。」聖元帝抱起小傢伙,放在侍衛背上,叮囑道,「你們幾個護著他,千萬別摔了國舅爺。」
御口親封的國舅爺,豈是旁門外道的皇親國戚可比?眾侍衛連忙小心翼翼地圍過去,免得這人腳底打滑,傷了國舅爺貴體。關素衣臊著臊著竟也習慣了這人的厚臉皮,只是站在車轅上,似笑非笑地睨他。
聖元帝慎重開口,「夫人,上次我用龍袍為你鋪路,你沒踏過去,倘若這次我再為你舖一回,你踏嗎?」
「不,永遠不會。」關素衣堅定拒絕,只因皇權是不容褻瀆的。
聖元帝低笑起來,「那天之後,我想了很多,終於明白自己錯在何處。我不該為你鋪好路,然後守在你身後,看著你走過。若是你在行進當中摔倒,就算我武功再高強,也無法保證能及時趕至,免你受傷,所以才會發生你和木沐被劫持一事。倘若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只會抱著你走過,不讓你離開我半步。」話落忽然將人抱起來,徑直走進泥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