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發佈時間: 2024-08-27 16: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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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放縱

說起來,這位徐二小姐也是一位傳奇人物。上輩子,關素衣與她素未謀面,卻能時常聽見她的傳聞,且全是讚譽,全無詆毀。她偶有一日整理祖母的手稿,感念祖母喪夫之後堅決不肯改嫁,歷經千辛萬苦把自己父親教養成才,便寫了一篇文章以作紀念。

該文辭藻華麗,感情真摯,將其祖母的忠貞品質大加渲染,很快就在燕京城里風傳開來。當時徐廣志已位列公卿,實權在握,暗地裡推了幾把,徐二小姐也就更為名聲斐然,順理成章入了宮,封了昭儀,不出一年又冊為皇后。

之後她又寫了一篇教導宮中嬪妃如何採輯「古聖先賢」的文章,其言其行漸漸被貴女們引為典範。登上鳳位後,她的許多言論被編撰成冊,四處流傳,於是得名《女戒》,意為女子言行之戒律,雖然在下層百姓中頗受抵觸,卻十分受上層勳貴推崇,尤其是思想守舊的老派儒生,簡直將其奉為圭臬,命族中女子力行不怠。

《女戒》的問世不知戕害了多少無辜女子,而關素衣正是其中一個,又怎會對這位徐二小姐有好感?她溜溜達達地走過去,往她抄寫的書冊裡看。

徐二小姐的簪花小楷確實寫得漂亮,又因心細,從未出現錯別字,末了還會用熏香把頁面熏一熏,翻開之後不但賞心悅目,更沁人心脾。她自號采薇散人,每抄一本書就會在末頁落一個款,漸漸打出一些聲譽。京中很多高門子弟指明要訂購一冊「采薇散人」的手抄本,她也就一個月寫兩卷,拿到書肆裡賣。

萬沒料到上輩子貴為國母的徐二小姐,這輩子竟淪落到抄書過活的地步,真是命運倒轉,世事無常啊。關素衣一面喟嘆一面仔細觀察她的字形與字意,確實有出彩之處,非浪得虛名。

另一邊,聖元帝看罷書冊,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才子大多清高孤傲,才女自然也不例外。發覺這不通文墨的九黎族大漢竟對自己的手抄本露出不屑之態,徐雅言,也就是徐二小姐,輕笑道,「這位仁兄可是對小女的字跡有什麼指教?」

聖元帝的性子比夫人還要耿直,當即便說,「你這字跡只具其形,不具其神,更沒有半分風骨。看著漂亮,聞著也香,再來琢磨卻空無一物,著實乏味得很。」

「你這莽漢怎麼說話的?」徐雅言的婢女方才在外面買東西,剛跨入店門就聽見有人詆毀自家小姐,立刻上前嗆聲,「知不知道京中多少世家子弟願意花費重金訂購我家小姐的手抄本?你若沒有見識就不要出來丟人現眼!」

「這東西也有人花費重金訂購?」聖元帝眉梢高挑,顯得非常吃驚,末了看那徐二小姐一眼,恍然道,「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最後這句不但把婢女氣炸了,也令徐二小姐怒火叢生,指尖微抖。她定了定神,嘆息道,「我替你解圍在先,你卻出言辱我在後,請問這位仁兄,我可曾得罪過你?」

聖元帝撓撓頭,疑惑道,「說幾句實話就是辱你嗎?那算了,我不說便是。」

關素衣「噗嗤」一聲噴笑,見徐二小姐的婢女狠瞪自己一眼,連忙繞到忽納爾身後站定。她算是看出來了,這人是真耿直,也是真粗獷,否則不會把這主僕二人氣個半死,自己還不明不白。難怪葉蓁待在他身邊那麼多年都沒能如願,實在是他太不懂得揣摩別人的心思,更不懂得照顧別人的感受。

然而轉念一想,他能為自己做到現在這般,已實屬不易。

發現夫人往自己身後躲過來,聖元帝習慣性地叉開雙腳,擺出保護的姿態。與他正面相對的徐雅言首先感受到他陡然外放的崔巍氣場,臉色不由變了變。她隱約意識到,這人或許不是普通軍漢。

「你說的沒錯,我的字的確少了幾分風骨,但女子腕力有限,也是無可奈何。」她放棄與之爭辯的想法,衝店家擺手,「掌櫃,快些查驗吧。」

店家經營書肆多年,也能看出一些門道,憑良心說,徐二小姐的字比不得當世大家,但在女子當中算是拔萃出群,買回家珍藏並不算虧。這莽漢該不會與那些徘徊附近的儒生一般,想藉此吸引徐二小姐的注意吧?美人就是容易招禍啊!

他剛思及此,就聽對方不依不撓地道,「並非女子腕力有限,是你沒練到家罷了。我就知道有一人勝你萬倍。」

徐雅言剛歇下去的好勝心又被激發,擰眉問道,「哦?究竟是哪位高才?」

「關家嫡小姐。」我夫人。聖元帝默默在心裡添了一句。

徐雅言探究的表情瞬間淡去,似笑非笑地道,「是她?你親眼見過她的字?」

聖元帝沒忘了自己現在只是一名普通軍漢,哪裡有資格親眼得見夫人真跡?倘若當眾承認,豈不是壞她名聲?只能不情不願地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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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雅言笑得越發輕蔑,「既沒見過,何來勝我千倍萬倍的說法?果然是欺世盜名之徒,處處都有人幫著造勢。」話落興味索然地搖頭,再也不去搭理對方。

聖元帝對旁人的感受毫不在意,卻極為重視夫人的一切,見她彷彿很看不起夫人,濃眉便豎了起來,正待上前討教,卻見夫人改扮而成的小郎呲溜一聲從自己腋下鑽出來,往櫃檯上一趴,渾身像是沒有骨頭一般,臉上更呈現出一種痞裡痞氣的表情。

「那你見沒見過關家小姐的字兒?」她語帶挑釁。

徐雅言反應極快,徐徐道,「字如其人,風骨皆匯於筆觸之中,流瀉於墨蹟之外,狂傲之人字跡也傲,淡泊之人字跡也淡。那關小姐能無故攆走呂翁,叫他差點流落街頭、無處可去,實是辱其門風,毀其家聲,乃一輕浮狂躁之人。她的字究竟如何,我不看也罷。」

「那你可知她為何攆走呂翁?你又如何知道不是呂翁犯錯在先,有辱斯文呢?難道呂翁比她文名更盛,便是佔理的一方嗎?」關素衣咄咄逼問。

「那你又怎知這事定是呂翁有錯?」徐雅言反問。

「我自是知道。」

「你如何知道?有什麼憑證?」

「說了我知道就是我知道。我他娘的就是知道,怎麼地吧?」關素衣一只手叉腰,一只手壓在櫃檯上,雙腿偶爾抖動兩下,把個刁鑽耍潑的市井無賴演繹得淋漓盡致。

這可真是「書生遇見兵,有理說不清」,徐雅言被氣得倒仰,好半天吐不出話。她那婢女衝上前就要嗆聲,卻見這潑皮舉起拳頭揮了揮,一副要打架的模樣,只得悻悻閉嘴。她們均為女子,怎好與一名男子當街廝打,傳出去丟死個人!

最終還是店家看不過眼,拿起雞毛撣子斥道,「哪兒來的無賴,跑到店裡騷擾我的客人。滾,趕緊給我滾!」

關素衣衝徐二小姐齜了齜牙,這才拉著忽納爾飛快跑出去,臉上蕩漾著燦爛的笑容,心頭滿滿都是陽光與雨露,只覺通體舒暢,神清氣爽。原來頂著別人的臉龐做放•盪不羈的事,竟是這般痛快!難怪有一句話叫做「從善如登,從惡如崩」,堅持行善千難萬難,學壞卻只在朝夕之間。

聖元帝側頭凝視她神采飛揚的臉龐,自己也跟著笑了。在徐雅言看來,這小郎定是面目可憎;然而對他來說,世上再沒有比夫人更可愛的女子。端莊也好,狡黠也罷,甚至連她耍無賴的模樣,都能深深打動他的心,叫他著迷不已。

二人哈哈笑著跑出老遠,在一處餛飩攤前停步。

「餓了,去吃點東西?」關素衣用大拇指比了比。

「走。」聖元帝拍打她肩膀。

兩人大搖大擺地走過去,叉開雙腿坐在矮凳上,異口同聲地道,「老闆,來兩碗餛飩。」

「好嘞,客官稍等,小的馬上就來。」老闆笑嘻嘻地應諾,不過片刻就端上兩碗冒著熱氣,瓢著蔥花的餛飩。

關素衣夾起一個餛飩吹了吹,然後塞進嘴裡細嚼,臉上露出回味的表情。今天真快活,說是兩輩子以來最快活的一天也不為過。她乾了很多曾經想幹卻不能幹的事。她爆了粗口,若叫祖父聽見定會勃然大怒繼而施展家法,但她一點也不後悔,反倒意猶未盡。

換了一張臉皮,丟掉所謂的「仁義道德」,原來她也可以過得這般肆意。她感覺自己彷彿推開了一扇極其危險的大門,亦或者滑入了某個望不見底的深淵,倘若放任下去,必會令心鏡蒙塵。

不行!只玩這一次就夠了,人不能無限制的放縱自己,否則必會墮落。她暗暗告誡自己,滿心歡悅瞬間消散,但是對上大碗喝湯,大口吃餛飩的忽納爾,又重新快活起來。這人怕是不知道自己跟誰跑了一路,又跟誰一起吃的路邊攤吧?日後當面告訴他,非得叫他露出不敢置信又挫敗不已的表情。

這樣想著,她以拳抵唇,竊笑起來,卻聽身旁那人不緊不慢地道,「夫人,您今天玩得可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