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休妻
方才還略顯頹勢的葉府,轉眼就大廈將傾,危在旦夕,這變故來得太快了些,叫人猝不及防。路過的百姓看見來往的官兵,聽見嘈雜的哭喊,紛紛指指點點圍攏過來。
「葉家怎麼連匾額都被人戳下來了?這可不像是小打小鬧啊!」
「嗐,你不知道哇?葉家仗著葉婕妤得寵,行事太過猖狂,已捅了馬蜂窩,叫帝師大人給彈劾了!足足三十二條罪狀,檄文都貼在廷尉府門前的告示上了,你自個兒去看吧,那裡有幾個儒生免費給人唱念。」
「廷尉府太遠,我懶得跑,你給我說說唄。」
「是啊是啊,你給大夥兒說說唄。」好事者連忙附和。
那消息靈通的人便洋洋得意地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末了總結道,「說起來都是那紅珊瑚惹得禍。你說你心疼兩個外孫,怕他們被後母欺負,塞一個庶女做妾也就罷了,你這麼張揚幹嘛?不是明擺著跟帝師府過不去嗎?這下好了,帝師府不動手則以,一動手就給你摁死!」
「嘖嘖嘖,文人的手段才是真可怕!竟公報私仇至此!」一名儒生搖頭嘆息。
不知誰在背後啐了一口,高聲罵道,「你他娘的懂個屁!帝師大人不但彈劾了葉全勇,還彈劾了皇上,說他放縱外戚為禍百姓,皇上這才發下旨意嚴查葉家,否則也不知葉家會猖狂到何時。你當葉全勇是個好人嗎?老子告訴你,葉家就他娘的沒一個好東西!西郊葛家莊過去那一大片土地都是被葉家聯合官府強佔去的,皇上分明發下政令,免了大魏百姓三年賦稅,十里八鄉的百姓都得了實惠,偏在葉家的地頭,他們該收的租子照樣收,該徵的徭役照樣徵,又加之去夏洪澇、去冬酷寒,糧食顆粒無收,竟致葛家莊村民餓死凍死者無數,往那處略走一走,放眼全是赤地與白骨,當真是十室九空!有鄉民熬不住了,準備去京城告御狀,卻被葉家派出的爪牙活活打死在途中,末了扔進山里餵狼,連個全屍都找不見。你當葉府是什麼好東西?他娘的就是一屋子畜生!若沒有帝師大人,他們仗著皇上和葉婕妤的勢,還不知要橫行多久,還不知要禍害多少百姓,帝師大人這是為民除害,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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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說著說著竟痛哭起來,可見心中亦有很多冤屈。
旁邊有人低聲道,「是矣,是矣,燕京里的乞丐,十之八九來自於葛家莊那塊兒,遠遠看見葉家的匾額就繞開走,怕得很呢!」
「何止啊!柳樹巷裡原本有一家生意極旺的布莊,染出的布匹五彩斑斕,久不褪色,十分受達官貴人青睞,那家的老闆娘繡技神乎其神,能在一塊薄而又薄的絲綢兩面繡出完全不一樣的圖案,叫人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也找不出破綻。因為染色和繡技這兩樣絕活,內務司有人看中,想擇他們為皇商,專貢織造,哪料消息被葉府截了去,竟用腌臢手段把人家布莊老闆一家九口全都逼死,強佔了人家的家產和秘法,真是喪盡天良啊!」
「還有還有……」
往日里因葉婕妤得寵,大夥兒不敢非議「葉國丈」,現在連皇上都領了「縱容外戚為禍」之罪,且還寫了檄文反躬自省,可見葉家是罪責難逃,於是一樁樁一件件血案就被翻了出來,傳得眾人皆知。
這樣一看,葉家抄家滅族還真是一點兒也不冤枉。
「帝師大人太過大公無私,眼裡唯有國法與民意,卻忘了自家啊!他彈劾了葉府,害得葉全勇家破人亡,就沒想想他孫女兒在鎮北侯府怎麼過?要知道,鎮北侯的亡妻便是葉婕妤的雙胎妹妹,她誕下的嫡子、嫡女身上還流著葉家一半血脈呢。新婚未滿半月,夫妻之間,母子之間便結下如此血海深仇,關氏往後的日子可不好過。」
「是啊!帝師大人為取義,卻是捨了自個兒孫女的終生幸福,也不知將來會不會後悔。」
「關氏可憐,著實可憐……」剛才還義憤填膺的民眾,這會兒已經為鎮北侯夫人惋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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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和幾位大舅子被綁走之後,趙陸離這才扶著劉氏走出大門,身後跟著一群哭哭啼啼的女眷。葉府如今已被查封,官差拿著封條正準備往門上貼,他們若是找不到地方安頓,少不得露宿街頭。
至如今,劉氏總算體會到前女婿的好處,拉著他一個勁兒地喊冤,再三求他定要把葉老爺撈出來。趙陸離連連應諾,心中惶然。他哪裡會有辦法,只能先將女眷帶回府里安置,日後再慢慢謀劃救助岳父。
劉氏也不敢把希望全寄託在女婿身上,撫了撫衣擺,理了理鬢髮,這便去宮門口跪求,看看能不能得見女兒一面,剛走出去幾步,忽聽見路人「關氏、關氏」地議論,這才新仇舊恨齊齊湧上,掐著女婿胳膊怒道,「是了!我葉府落到這個境地,都是關家一手造成!塵光,你定要休了那個狠毒的女人!」
趙純熙連一丁點與關氏鬥法的念頭都沒了,只希望離她越遠越好,不由煽風點火道,「爹爹,關氏先前不是威脅咱們,說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嗎?這話竟應在此劫,可見關家彈劾外祖父必是受她指使。家裡雞毛蒜皮的小事關起門來商量商量,協調協調也就罷了,各自退讓一步便能海闊天空、闔家歡樂,她竟要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爹爹,她也太心胸狹窄了,這樣的人做我和望舒的母親,我們日後哪敢惹她?倘若無意中刺了她的心,還不死在她手裡?」
「爹爹我怕!」趙望舒已被葉家的傾覆與官兵的凶狠嚇破了膽,這會兒一聽全是繼母搗得鬼,不禁駭得發抖。
趙陸離看看淒風苦雨的葉家人,又看看宛如驚弓之鳥的兒女,一時間怒髮衝冠,丟下一句「我去找她算賬」就風風火火地走了。劉氏咬牙切齒地咒罵片刻,這才森冷一笑:我葉家的確倒霉,你關素衣就能得了好?身為女人,居於後宅,夫君就是你的天,兒女就是你的地,沒了夫君寵愛,又與兒女離心,我看你下半輩子既靠不著天又落不了地,可該怎麼過!關齊光那老東西害了自個兒孫女還不知道呢,當真讀書讀傻了!我呸!
狠狠啐了一口,劉氏發話道,「都去宮門口跪著,不得婕妤娘娘傳召絕不起來!」
趙純熙和趙望舒雖滿心不願,卻也不敢反對,只得硬著頭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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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素衣今日得閒,正在新開的書肆裡轉悠,忽聽樓上有人喚道,「夫人,鎮北侯夫人?」
「忽納爾,你怎麼來了?」關素衣抬頭望去,卻是那九黎族大漢,幾近九尺的身高委委屈屈地縮在逼仄轉角,一雙看似純黑,實則偶爾泛出藍光的眼眸正灼灼盯著自己。
「這書肆是侯爺開的,屬下陪他來看看。」聖元帝勉強按捺住滿心喜悅,朝樓上指了指。
站在關素衣身後名喚金子的丫鬟飛快瞥了帝王一眼,而後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要把聰明絕頂的夫人引來此處,又不能讓她看出破綻,當真耗費了她全部心神。
關素衣抬頭望去,果見秦凌雲正趴在欄杆上,表情似笑非笑。
「你還有心思逛街?」他取出一粒佛珠,語氣十分幸災樂禍。
「發生何事?」關素衣心裡一動,揣度道,「我祖父今日新官上任,莫非在金鑾殿上彈劾了葉全勇?」
「不止。」聖元帝緩緩走下來,紅著耳根搭話。
關素衣略一思忖,又道,「還彈劾了皇上?」
秦凌雲訝然詢問,「你怎知道?」若非皇上派了探子時時刻刻跟著鎮北侯夫人,確定她出了府門便乘車來到書肆,途中並未遇見熟人,也沒多做停留,秦凌雲真要懷疑她有千里眼與順風耳。
「很簡單,彈劾葉家便能順帶彈劾皇上,如此,督察院的第一把火才算是真正點著了。」關素衣取出一本遊記,邊翻閱邊輕笑搖頭。
聖元帝心緒微微浮動,了悟道,「所以說帝師大人的目標從來就不是葉家,而是皇上?」
「欲迅速樹立督察院之威信,還有比皇上更合適的目標嗎?」關素衣放下書,衝皇城的方向三作揖,喟嘆道,「所幸皇上是真正的明君,以身作者、克己奉公,我祖父才能求仁得仁。依我看,不出三五年,我大魏必然中興,十年之內當一統河山。」
當著皇帝鷹犬的面兒,她順手拍個馬屁。然,大魏國的吏治,的確比上一世清明得多。上輩子開國初期,朝堂很是混亂,一是徐廣志以文亂法,二是九黎貴族壓迫漢人,三是外戚、世家與宗親明爭暗鬥。及至後來爆發民亂,大魏國差點四分五裂,聖元帝才痛定思痛,下狠手整頓吏治,卻也花了三五年時間才漸漸穩住局面。
反觀此世,卻風平浪靜,順順利利。莫非這就是自己救下祖父的結果?一個微小的改變,卻能左右國家的命運,天意果然難測。
當關素衣唏噓感嘆時,聖元帝卻被她誇讚得熱血澎湃。左肩扛著江山社稷,右肩扛著黎民百姓,他一直在努力探索前行,唯恐踏錯一步便令乾坤顛倒,百姓流離。然旁人只看得見他的位高權重與不可一世,又豈能體會到他的誠惶誠恐、如履薄冰?他們唱頌他一萬遍明君聖主,也比不上夫人平實而又篤定的一句預言。
「借夫人吉言,定讓夫人儘早看見我大魏海晏河清那一天。」聖元帝嗓音黯啞,還欲說些什麼,就見趙陸離氣急敗壞地跑進來,看也不看旁人便把她拽出去,怒道,「葉家遭此大難,你竟還在閒逛?你今日若是不讓帝師撤了彈劾奏摺,入宮替葉家求情,我便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