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太微
京城的雪,下了一天兩夜,雖然已經停了,但地上還是積了厚厚的一層。
這麽冷的天,本來街上行人就少,一到傍晚,更是人影也瞧不見一個。
青石路的盡頭,有一個黑影慢慢在地上蠕動著。
說是蠕動,因為那黑影只有大腿,沒有小腿;
兩條胳膊倒是很有勁兒,只可惜沒了手掌,露出光禿禿的手腕。
一只手腕往前伸,另一只手腕跟上去,身子就往前挪動一點;
手腕再往前伸,另一只又跟上去,身子再往前挪動一點,把身下的雪掃得乾乾淨淨,露出青灰的石磚來。
偶爾有幾個晚歸的路人瞧見了,紛紛捂著口鼻從邊上繞開。
這人身上的棉襖散發著陣陣臭味,頭髮還有黃水滴下來,別是剛從糞堆裡爬出來的吧。
黑影從百花井巷的這一頭,慢慢爬到了那一頭,隨即一個左拐,又往灑金巷去了。
爬累了,黑影乾脆趴在地上歇一會,把臉埋進雪裡,左蹭蹭, 右蹭蹭。
慢慢的,臉上的汙漬越蹭越少,露出一張長年不見陽光的蒼白的臉。
臉上的五官很是普通,唯有一雙眼睛赤紅得嚇人,似乎能滴出血來。
灑金巷的盡頭是什麽?
是青蓮巷。
青蓮巷裡車來車往,好多人得了訊兒,冒著寒冷從家裡趕過來,吊唁欽天監朱大人剛剛去世的母親。
天色越來越暗。
誰也沒有注意到,那黑影又悄無聲息的爬進了青蓮巷。
……
朱府門口,白燈籠被風刮得七零八落。
朱井就站在正門口,與前來吊唁的客人一一抱拳行禮,然後吩咐身後的下人,把客人引進去。
隨行的車夫和小廝則被人引到門後邊的棚子裡,喝口熱茶,吃點熱點心。
不到四個月時間,朱府三場喪事。
來吊唁的客人們臉上不顯,心裡卻是直犯嘀咕,這朱府不會是泄漏天機太多,遭報應了吧!
慢慢的,朱府門口已經停滿了馬車。
一片忙碌中,黑影像黑色幽魂一樣,離朱家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
最後,他在一輛馬車邊停了下來,光禿禿的手腕撐在地上,艱難地讓自己坐起來。
除了後背,他周身的衣服已經濕透。
但他不覺得冷。
胸膛裡一股灼灼怒火,燒得他四經八脈,甚至連血液都是滾燙的。
多少年了?
到底多少年了?
他終於熬到了這一天!
可能是爬累了,他倚著車軲轆坐了好一會,然後抬起右手,伸到腰後,摸到一樣東西。
手腕摩擦著那東西,那東西又摩擦著他的皮肉,一點一點挪到了面前。
是個火褶子。
他低頭用嘴叼住火褶子,在車軲轆上一下又一下的摩擦著。
電光火石間,火褶子著了起來,記憶深處的某個片刻,也被重新點亮。
空曠的四野,他被綁在一棵大樹上,嘴裡塞著破布。
他死命掙扎。
沒有用。
他們慢慢向他靠近。
接著,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那是從地獄裡走出來的魔鬼。
魔鬼用世上最輕柔的聲音說:看在我的份上,請您留他一條命吧,砍了四腳,毒啞了就行。
他讓身子坐坐正,又伸手腕理了理頭髮和衣裳。
從前,他也算是個體面人,所以死,也得死得體面一點。
嘴一松,火褶子落在身上。
燒吧!
燒得越旺越好,最好把這宅子也一起燒掉,統統燒掉。
火光中,有人大步向他走來。
那人一把將他拎起,往雪地裡一埋。
“嗚嗚,嗚嗚,嗚嗚嗚……”
他呲目欲裂,急得眼淚都要下來,死命的的掙扎,卻聽見那人用很平靜的聲音對他說:“太微,我家三爺想見見你。”
心臟一瞬間停止跳動。
你是誰?
你家三爺是誰?
你們為什麽知道我的名字?
……
靈堂裡。
二老爺朱旋歸攜發妻,給毛氏上香。
跪地磕頭時,主家的兒子媳婦、女兒女婿齊齊向他們磕頭還禮。
吊唁完,朱旋歸夫婦退到了外間,也不往後面去吃茶,找了個沒人的地兒頭挨著頭議論。
張氏:“昨兒個兵馬司的人才調查她,今兒夜裡就走了,不會畏罪自盡吧?”
朱旋歸歎氣:“誰知道呢。”
張氏:“你說,一個婦道人家會犯什麽案?”
朱旋歸:“不好說啊。”
張氏眼珠子轉得滴溜溜。
兵馬司問老爺的,是關於付姨娘;問她,則是四弟妹。
這兩人有什麽必然聯系嗎?
有啊。
一個是四弟的親娘,一個是四弟的發妻,難道說……
“是你四弟犯了什麽事兒?”
“放屁!”
朱旋歸狠狠的瞪著發妻:“我四弟都躺進棺材裡了,還能犯什麽事?給我管管好你的嘴,別一天到晚在背後嚼別人的舌根。”
張氏撇撇嘴,心說躺進棺材又怎麽了?
還有躺進棺材被拎出來鞭屍的呢!
就在這時,老總管匆匆走近院子,衝兩人行了個禮後,又進了靈堂。
他蹲到朱遠墨身邊,附耳道:“大爺,剛剛三爺傳消息來,子時過後,晏姑娘別院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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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毛氏的頭夜,按規矩長子連靈堂的門都不能出。
朱遠墨嗓子都哭啞了,問,“三爺可有說什麽事?”
“人找到了。”
太微找到了?
好一會,朱遠墨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你去和三爺說,我準時到。”
“是!”
棺材的另一側。
謝而立看著老總管匆匆離去的背影,忽的起身走到朱遠墨身邊。
所有人都被他嚇一跳。
謝而立視而不見,跪在朱遠墨身旁,捂著嘴問:“老總管找什麽事?”
朱遠墨也不瞞著這個妹夫。
三爺之所以這麽出力,除了晏姑娘的關系外,這個妹夫也大有原因。
“太微找到了,三爺讓我去別院。”
“一會我陪你去。”
謝而立看著朱遠墨吃驚的表情,聲音微僵。
“靈堂離不開人,你一走,二哥三哥定要守著,還得添香燒紙呢,我陪著去最合適。”
不等朱遠墨應聲,他又低低道:“都到這個份上了,勁得往一處使,你們都死絕了,就要輪到她。”
說罷,謝而立又起身,跪回到原來的位置。
恰好有賓客前來吊唁,需家屬答禮,他一身孝服伏在地上,身子彎成一個拱形的弧度。
朱遠墨一下子又紅了眼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