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陪伴
厨房裡,虞清嘉舀了兩勺面粉倒在盆中,她繞著砧板左右看了看,回頭問慕容檐:「你看這麽多够嗎?」
慕容檐輕輕挑了挑眉:「你問我?」
虞清嘉也覺得不可能,慕容檐一看就不像是個進過厨房的人。世家男子對厨房非常鄙視,君子遠庖厨,走進厨房對他們乃是非常丟份的事。慕容檐願意答應她完全胡鬧的要求,虞清嘉自己也很意外。
厨房裡所有的丫鬟和僕婦都被虞清嘉趕了出去,她將木門閂上,厨房裡頓時只剩下她和慕容檐兩個人。虞清嘉很小的時候見過俞氏做四季酥,顧名思義,分別用一年四季的花瓣混在米面中做成面點年,在除夕這一天作爲彩頭端上來。四季酥形狀小巧,色澤鮮艶,隱隱含有花瓣的香氣,最適合小孩子。虞清嘉小時候非常喜歡吃,可是自從俞氏去世後,家裡就再也沒有人做過了。
虞清嘉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麽,今日突然想起四季酥來,可能虞清雅那句「一家人」還是刺痛了虞清嘉。更諷刺的是,去年在廣陵郡時,他們過年尚且熱熱鬧鬧,可是今年明明搬到了人氣更旺、親族更多的虞家老宅,可是虞清嘉却比曾經還要冷清許多。俞氏已經去世,虞文竣留在虞老君身邊侍疾,今年因爲虞老君病重的原因,過年不能大肆慶祝,而虞清嘉的雙親都不在身邊,就加冷冷清清,根本沒有過年的感覺。
虞清嘉心想,既然沒有母親來張羅過年的糕點,那就她來做。現在院子裡只有她和慕容檐兩個人,慕容檐父母雙亡,虞清嘉雖然還有父親,可是大多都是數時候和沒有幷沒什麽兩樣。虞清嘉怕慕容檐睹物思人,傷感身世,於是一定要拉著慕容檐一起做糕點,慶祝新年。
可惜虞清嘉的心是好的,慕容檐却未必。慕容檐看著就不是個能指望的,虞清嘉只能依靠自己模糊的記憶,努力回想那時俞氏的步驟,然後磕磕絆絆地加水、油等物。
虞清嘉第一道做的是梅花酥,俞氏的梅花酥最獨特的便是面。她會取新下雪的梅花,用水從花瓣中蒸出花露來,然後混在面裡揉小半個時辰,這樣一來梅花的香味會融入面裡,糕點清香宜人,入口即化,而且唇齒間還會留下梅花的香氣,經久不散。
虞清嘉按照俞氏的樣子滴入花露,然後擼起袖子和面。她揉面時一縷頭髮從發箍中散落,一晃一晃地堵在眼前。虞清嘉嫌礙事,用手背將頭髮別到後面,可是她的手上已經沾了面漿,臉上被蹭下長長一道白痕。
正好這時袖子鬆了,慢慢從手肘上滑下來,虞清嘉慌忙地堵住袖子,一低頭頭髮又從耳後滑落下來。虞清嘉手忙脚亂,這時候從身側生來一雙手臂,替她將頭髮挽起。
虞清嘉手裡還粘著面,有些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慕容檐就她的頭髮束好,然後將她的袖子一折一折卷好。慕容檐動作細緻,垂著眸子的樣子認真極了。另一個袖子剛剛系好,虞清嘉立刻想往後退,却被慕容檐握住小臂:「別動。」
虞清嘉睜大眼睛,看著慕容檐俯身,用指腹將她臉頰上的面粉細緻地擦乾淨。虞清嘉進退不能,楞楞地舉著兩只藕節一般的小臂,等她反應過來,立刻暗駡自己怎麽像只待鵝一般。
虞清嘉低聲說:「謝謝。」
慕容檐可不喜歡聽到道謝,他指尖搭在虞清嘉的手腕處,說:「使力可不是這樣,這裡疼嗎?」
虞清嘉不好意思地搖頭:「不疼。就是和面時水加少了,面團有些硬,我揉不動。」
慕容檐聽到後應了一聲,將自己的手覆蓋在虞清嘉的手指上,握著她一起揉面。慕容檐的手指修長又有力,剛才虞清嘉需要壓上全身力氣才能捏動的面團在他手中,乖巧的像家猫一樣,任由他搓扁揉圓。面粉漿糊連在兩人的手指上,將他們的手粘的特別緊。虞清嘉有些不好意思,過了一會兒,面團變得光滑勁道,虞清嘉低聲說:「好了。」
方才粘糊糊的面漿已經變得又幹又硬,粘在指節上非常難受。虞清嘉活動手指,看到自己的手,嫌弃道:「好醜。」
虞清嘉看看自己的手,又轉頭去看慕容檐的。慕容檐的手也不可避免地沾上面粉,他的手修長勻稱,虞清嘉曾見過這雙手沾著血的模樣,血腥又漂亮,沒想到粘上了白色的面糊,竟然一樣修長好看。
慕容檐似乎不太習慣這種感覺,正緩慢地伸曲手指。他聽到虞清嘉的話,伸手握住虞清嘉的手,拉著她走到一旁的水盆邊。虞清嘉抽手,說:「我自己來。」
慕容檐按住她的手腕,不容置喙地將她的手指浸入水中,細緻地擦洗著她的手指。幹面粉接觸到水後滑滑的,慕容檐的手指在她掌心處劃過,有些癢癢的。
虞清嘉癢得不行,手又被慕容檐控制著抽不出來。她突然起了壞心,曲起指頭扣了扣慕容檐的掌心。慕容檐笑著瞥了她一眼,輕易地單手握住這雙不安分的手,另一只手取過帕子,將虞清嘉的葱白一樣的手指擦乾。
在兩人折騰的這段時間,面團也醒的差不多了。虞清嘉磕磕絆絆地面團切開揉圓,費力擀開又折起,最後捏成梅花形狀。她看著自己第一個成品十分自豪,舉在慕容檐眼前晃了晃:「怎麽樣?」
慕容檐沉默地看著那個五顔六色的面團,他毀約張口即來,可是對於審美却一點都不能將就。他看了一會兒,轉開頭說:「太醜了。」
其實虞清嘉也覺得不太好看,然而自己知道是一回事兒,被慕容檐這樣說她就非常不服氣。她瞪了慕容檐一眼,道:「站著說話不腰疼,你來說不定還不如我呢。」
慕容檐輕嗤一聲,當即按照虞清嘉的步驟重新做了一個。他這雙手握著刀時危險又好看,捏面雖然一樣的靈巧敏捷,可是放在慕容檐身上,總覺得哪裡畫風不搭,有一種强烈的反差感。虞清嘉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撲哧一笑。
慕容檐聽到聲音,凉凉地瞥了她一眼:「你笑什麽。」
「沒什麽。」虞清嘉趕緊憋住笑搖頭,「我還以爲你什麽都會呢,結果現在看來,對於新學的東西也是一樣笨拙。」
慕容檐朝下瞥了一眼,不屑道:「總比你的好看。」
這話虞清嘉就不愛聽了。她和慕容檐都屬在同齡人中極其貌美的那一撥,雖然慕容檐不喜歡別人提自己的長相,虞清嘉也很少自恃美貌,但是他們倆不約而同,都無法容忍醜的東西出現在自己身上。
慕容檐和虞清嘉相互嘲笑,可是兩人誰都不肯認輸,捏出來的梅花糕好不好吃不重要,但是一定要比對方的好看。他們倆人就這樣較著勁兒,捏完了所有面團。直到最後他們倆誰都不肯退步,只能暫時擱置,等著出籠後讓其他人來評定。
僅僅是一個梅花糕就耗費了許多功夫,等後面處理紅豆糕時,因爲添加的花露不同,所以又要重新和面。虞清嘉一想到手又要變得粘糊糊的就感到頭痛,她推脫給慕容檐,說:「我做的準備工作比你多,這次揉面該你來。」
慕容檐眉梢一動,指著蒸籠說:「我捏的比你多,還比你快。」
他們兩人扯皮了半天,之後誰也不能說服誰,只能每個人揉一半的面,誰的手也別想乾淨。等終於磕磕絆絆地將四種糕點放上蒸籠,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外面的天色都大黑了。厨娘和丫鬟們焦躁不安地守到門口,等看到虞清嘉和慕容檐出來,她們都大大鬆了一口氣:「六小姐,你們可算出來了!」
小厨房的人聽到虞清嘉說要親自做糕點的時候都驚訝了,內宅的夫人小姐們所謂的親手做羹湯,哪一個不是嘴皮子上下一碰,粗活累活全部交給下人們去做,最後的成品却算在主子身上。可是虞清嘉却當真要自己來,而且還把小厨房的人全部趕到外面,丫鬟們守在外面,聽到裡面乒乒乓乓的聲音,真是心驚膽戰。現在看到虞清嘉平安出來,她們終於能將心放回肚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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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蓉也守在門口,她看到慕容檐當真陪著虞清嘉去做糕點的時候都驚呆了。且不說公子身份貴重,向來喜潔,光說公子的性情,就算有人重傷失血躺在慕容檐身前,他都會眼睛都不眨地從旁邊繞開,眼前這個陪著虞清嘉進厨房,還讓面漿沾染到自己手上的人,真的是他們家公子嗎?
虞清嘉將看火這種事情留給專業的燒火丫頭,自己折到裡屋換衣服。今年因爲虞老君病重,整個虞家都是靜悄悄的,沒多少人敢大肆慶祝。虞清嘉換了身清爽的衣服,她剛出來,就發現慕容檐也換了衣服,顯然重新沐浴過了。
慕容檐一身白衣,頭髮用玉簪束起,簡單的裝束越發讓他的容貌有衝擊性。虞清嘉坐在另一邊塌側,這時候她猛然意識到,今年似乎要他們兩人守歲了。
虞清嘉心裡涌上一股奇异的暖流,他們二人明明各有家族,可是今日,竟然只有彼此陪在身邊。
白蓉端著食盒進門,看到虞清嘉和慕容檐對坐,兩人雖然靜默無言,而是他們都姿容驚艶,髮梢帶著剛出浴的水汽,衣擺堆叠在塌上逶迤如雲。即便沒有說話,也自在縈繞著一股從容默契,美的像一幅畫。
白蓉那一瞬間突然不敢再往前走,虞清嘉聽到聲音回過頭來,問:「白蓉?」
白蓉醒過神,躬身行禮道:「六小姐,糕點蒸好了。」
虞清嘉點頭:「好,一起端上來吧。」白蓉應下,她將食盒放好,正要識趣地告退,突然被虞清嘉叫住:「等等。」
白蓉楞了一下,就看到虞清嘉將一碟糕點分出來,扭頭眼神晶亮地看著她,問:「你說這兩碟糕點,哪一盤好看些?」
白蓉猶豫了一下,不明白這是做什麽。慕容檐指尖在桌沿叩了叩,也笑著回頭看向白蓉。
頂著這兩人的目光,白蓉手心發虛汗。她在短暫的停頓裡瘋狂猜測這兩碟哪一盤是公子的,哪一盤是虞清嘉的。可是隨後白蓉又覺得崩潰,她即便猜出來了,又該站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