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囂張
虞老君又是被掐人中又是拍背,可算慢悠悠醒了過來。虞清嘉掐人中時下手極其用力,生怕虞老君不能疼醒。等老君睜開眼睛後,侍女們齊齊鬆了口氣,七嘴八舌地詢問虞老君身體。
虞清嘉看著虞老君通紅一片,現在還能看見指甲印的人中,忍了又忍,好容易忍住沒有當場笑出來。虞清嘉偷偷掐了下自己手心,感受到疼痛,她的表情呼的一下變成正經,然後悲痛又急切地攥住虞老君的手,用力搖:「老君,你可算醒過來了!您身上怎麽樣,有沒有被燙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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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好說是福是禍,虞清雅潑藥過來的時候李氏見機快,立即撲上來擋住。然雖然老君沒有被藥汁燙到,却被李氏非常實在地壓了一回。現在虞老君感覺渾身骨頭都不對勁了,肋骨疼,人中也疼,總之身上沒個地方是好受的。
要不是因爲還沒恢復過來,虞老君頗想對著李氏破口大駡,這個蠢貨!那碗藥潑過來的時候已經走過一截路,還能剩下多少?何况還有被褥擋著,恐怕根本沾不到她的身體上。結果被李氏一擋,她沒有被燙到,却差點被壓死。老年人骨頭酥,隨便摔一跤都能骨折,哪能經得住一個成年人體重?
此時李氏也不好受,虞老君身上有被褥擋著,但李氏沒有。她將大半湯藥擋下,熱氣騰騰的汁水順著她單薄的衣服滲入皮膚,即使李氏沒看也知道背上已經全紅了。
「老君,妾身全給您擋了,您沒被燙傷罷?」李氏哭哭啼啼,跪在塌邊不斷擦泪,她頭髮披散,面容枯黃,這樣苦歪歪的一哭任誰看了都糟心。虞老君明明氣得要死,可是看李氏那苦瓜模樣實在大倒胃口,呵斥的話也說不出來了,只能陰沉著臉色,皺眉說:「托祖宗的福,好險沒被你壓死。」
李氏一聽,錯愕地張大嘴。她本以爲今日她這奮身一撲,效果當堪比馮婕妤擋熊救駕,老君應當對她大加贊賞才對。可是現在聽老君的意思,老君非常不賞她,還暗諷她太重?
李氏委屈的不行,眼泪如决堤般嘩啦啦掉。她揪著帕子,嘴唇癟下,幽幽怨怨道:「我真是命苦……」
一聽這句熟悉的開場白,擠在牀邊的其他丫鬟全都神情一滯,有幾個養氣功夫不好的,已經偷偷撇過臉翻白眼了。亂世女人命苦,李氏沒有兒子又常年守活寡,往常李氏過來哭,丫鬟們也會跟著掉幾滴眼泪。可是哭也要看地方吧,現在是什麽場合,怎麽就輪到李氏叫苦了?
虞老君也被這抽抽噎噎的哭聲惹得心煩,她眉毛皺得死緊,還要耐著性子對李氏說:「我知道你這些年不容易,行了,別哭了,先站起來讓婢子給你瞧瞧背上的傷。」
李氏好容易止住了哭,虞清雅見此,連忙趁機往前膝行兩步:「老君,四娘方才幷不是有意的,我好像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
虞清嘉輕輕抬了下眉,若有所指地掃過虞清雅身前的空地:「老君的屋子裡面,被絆倒?」
虞清雅支吾一聲,顯然也說不出話來了。虞老君腿脚不便,誰敢在老君跟前放一些不利索的東西,這不是存心找死嗎?地上平坦乾淨,連丁點凸起都沒有,怎麽可能被絆倒?
虞清雅破天荒感受到有口難言的滋味,她也覺得被絆倒很荒謬,但是她方才真的是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然後膝蓋一軟,完全控制不住地往前撲。給她十萬個膽子,她也不會衝著老君潑熱水啊!
虞清雅方才將藥潑了,其中一半被李氏擋住,另一半灑在地上。虞清雅一看自己闖下大禍,都不敢挑地方,立刻原地跪下。現在殘藥已經浸透了她的衣物,膝蓋和腿上濕凉一片,冬日地上極冷,寒氣順著濕淋淋的衣物,慢慢竄遍虞清雅全身。
虞清雅還想替自己爭辯,她開口,剛說了「老君」兩個字,就被虞清嘉截住:「有什麽話一會再說,老君的牀鋪現在還是濕的呢。老君是什麽身份,若是讓老君著凉了怎麽辦?」
這樣一說丫鬟們如夢初醒,連忙涌上來,扶老君的扶老君,收被褥的收被褥,一派兵荒馬亂。虞清雅正在說話,看到現在這副場景,只能不情不願地閉住嘴,好歹等衆人忙完了。
撤下被濡濕的被褥,然後換新的,再用湯婆子熏暖,這可不是一時半會能辦完的事。等虞老君重新被攙扶著躺回被子裡,虞清雅已經在冰冷的地上跪了許久。
虞老君本來臉色就很差,被一陣冷一陣熱地折騰了一回,沒病也要折磨出新病了。她躺在全新的、乾燥的被褥裡,感覺渾身骨頭散架了一般。虞清雅又凄凄切切地哭喊「老君」,虞老君終於冷淡地掃了她一眼,道:「我才剛說過她,沒想到你也這樣,辦事風風火火的,好好的平地走路,你也能摔倒了?這次你手裡只是端著藥,若是下次拿把刀,你該怎麽辦?」
虞清嘉咬著唇十分難堪,她正打算將額頭觸在手心上,深拜請罪,結果剛起了動作就被虞清嘉攔下。虞清嘉關切地看著她,說:「四姐不可,這裡有藥汁,又有碎瓷片,你若是磕頭,劃傷了自己怎麽辦?」
虞清雅楞了一下,她沒打算磕頭啊……可是因虞清嘉一說,虞老君和其他婢女的眼神全部轉過來,虞清雅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磕頭。她額頭結結實實碰在地面上,地上殘餘的湯水沾濕了她的頭髮,虞清雅再直起身時,額頭上留著黃黃褐褐的印記,兩側頭髮甚至挂上了藥渣。
虞清雅以前意氣風發頤指氣使,對著誰都是一副嫡出貴女的模樣,哪裡有過這般狼狽模樣。她此刻的形容實在太慘了,婢女避過眼不好再看,虞老君見她做到這個地步,也沒法再說什麽了:「你知道錯就好,下次小心些,別再冒冒失失的了。行了,起來吧。」
虞清雅慢慢站起身,她衣服、頭髮全被藥汁打濕,身上黃一塊黑一塊,還有一股藥渣的嗆味。虞清雅無地自容,這回不消虞清嘉故意刺激,她自己就站不下去,主動出去煎新藥。
虞清嘉心裡悄悄地「哇哦」一聲。事到如今,後續發展已經遠遠超出來虞清嘉的想像,她知道現在虞老君滿肚子氣,恐怕看誰都不順眼。李氏和虞清雅兩個受氣包都出去了,虞清嘉立即悄咪咪地站起身,混迹在人群堆裡,堅决不出去當出氣筒。
虞清嘉垂手低頭,一副乖覺模樣,但是她的視綫却在剛才虞清雅摔倒的地方掃來掃去。虞清雅這麽大個人,好端端走路何至於被自己絆倒呢?而且,藥汁連丁點都沒沾到虞清嘉身上,反而是虞老君受難,李氏沒法,才上前擋了一下。
世上真有怎麽巧的事?
虞清嘉控制著自己的眼睛不去找人,丫鬟們似乎完全忘了日暮時分還來了一個人,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慕容檐就悄無聲息地不見了。但是虞清嘉知道他還在這裡,剛才的事情,八成,或者說絕對,是他的手筆。
熬一貼藥的時間可不短,在等藥期間,衆人全守在虞老君牀前。虞老君可以睡,可是其他人却不行,然而虞老君睡眠狀態十分不好,她意識一半沉一半醒,剛剛睡著就又被驚醒,也不是算不算睡著。其他人却比虞老君都不如,即使困得不行,也得强撑精神守在牀前。
李氏就是如此,她方才爲老君擋了一下,半邊身子都被藥燙紅。雖說很快就有丫鬟帶她去換衣服,可是虞清雅還跪在老君跟前請罪,李氏怎麽能放心?她剛換下濕衣服,都來不及上藥,就急匆匆趕回來。到現在李氏坐立不安,眼睛時刻往外瞟。
等虞清雅煎好藥,端進來喂老君服用後,外面都已經四更天了。虞清雅這次端藥時小心翼翼,好在一路平安,虞老君安安分分喝完了藥。虞清雅剛才不小心把藥潑到虞老君身上,她怕老君身體出什麽問題,這樣一來她的麻煩就大了。虞清雅沒辦法,只能忍痛兌換了好幾種藥劑,乘人不備全部加在藥裡。
見老君服藥後安然睡去,虞清雅大大鬆了口氣。她想到方才的事情還是氣得不輕,她不小心灑了藥,多受一次凍熬藥暫且不說,她加在藥裡的靈藥就這樣浪費了!虞清雅心疼不已,靈藥在系統商店裡簡直是天價,尤其是這份靈藥藥效强,價格比原來翻了十倍不止。即便虞清雅剛和系統兌換了積分,接連換了幾次藥後也受不了了,她看到控制面板上方的數字飛一般减少,心中宛如在滴血。
老君在天快亮時分終於睡著,其他人看了眼天色,哪裡還能睡覺。已經四更天了,再過不久就要起來當差,還睡什麽睡。她們回去換了身衣服,用凉水拍拍臉,就又强撑著精神來當值。
虞清嘉見衆人熄了睡覺得念頭,各司其職開始一天的運轉,她立刻熱心地凑上來要幫忙。侍女們一看全都要嚇死了,她們連忙攔住虞清嘉,說:「六小姐,您乃是千金之軀,奴等怎麽敢讓您做這些粗活?」
虞清嘉心說昨天虞清雅故意刁難她的時候你們可不是這麽說的,虞清嘉溫和地笑了笑,說:「沒什麽,四姐說得對,我是小輩,爲長輩做奴做婢都是應當的。這是我的孝心,還是讓我來吧。」
「不用不用。」屋裡的丫鬟們全部放下手裡的活,圍到虞清嘉身邊,又是勸又是誇:「您的孝心老君都知道,可是您畢竟是娘子,哪能真讓您做奴婢的活呢?六小姐熬了一晚上爲老君侍疾,想必累的不輕,趕緊回去歇歇吧。」
「這怎麽行,老君還沒醒,我大剌剌回去睡覺算什麽事。」
丫鬟們齊聲說無妨,李氏聽到聲音,也出來說:「六娘辛苦了,回去歇著吧。若是老君問起,自有我來說。」
虞清嘉靦腆笑著,半推半就應下。見虞清嘉終於離開,滿院子丫鬟婆子全念了聲佛,蒼天祖宗,這位主可算肯消停了。同是一天沒睡,虞老君能在白天補覺,虞清嘉和李氏這些人也能瞅空休息,可是院裡的下人却不行。這樣一來,相當於她們連續熬了兩天一夜,若是虞清嘉再折騰下去,她們全都得跟著栽倒。虞清嘉這不是侍疾,這是來要她們的命。
虞老君身邊的大丫鬟看著虞清嘉出門的背影,失神良久,自嘲一笑。她昨天竟然還憐憫六小姐,天可憐見的,她哪裡有資格同情虞清嘉?六小姐可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人。她敢這樣明目張膽地使壞,不就是仗著虞老君其實不能拿她怎麽樣嗎?
虞清嘉沒有母親也沒有妹妹,虞老君根本不能拿捏住虞清嘉,故而虞清嘉完全不怕撕破臉。唯一算得上把柄的便是虞清嘉的婚事,但是婚姻乃父母之命,虞老君即便輩分再高,也不好越過虞清嘉的親生父母。虞清嘉的父親是誰啊?虞文竣對唯一的閨女如此愛重,會讓其他人擺布虞清嘉的婚事嗎?
不會的。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無所求,就無所畏。
虞老君和李氏拿捏不住虞清嘉的未來,甚至連當下也拿捏不住。虞文竣很快就要回來了,她們哪裡敢讓虞清嘉在這個關頭出事。虞清嘉身上但凡稍微帶點傷,等虞文竣回來,虞清嘉只需要稍微哭一哭,虞文竣氣勁上頭,恐怕直接就辭官卸帽,帶著女兒隱居了。
虞老君强拗著虞文竣過繼,可見她多麽在乎香火傳承。她的長孫出意外死了,虞老君一意孤行,硬逼著二兒子二兒媳同意過繼,所以虞老君才是輸不起的那個人。虞文竣本來就不是很在乎仕途,萬一惹惱了他,他一扔官印,此後天南海北訪友,踪迹難尋。虞老君原本只是想延續長房的香火,現在可好,大房二房的香火一起斷,這恐怕比要了虞老君的命還嚴重。
所以,虞老君明明看出來虞清嘉存心搞事,也著了道被折騰去半條命。但是她再生氣,其實也不能把虞清嘉怎麽著。
一屋子丫鬟目送虞清嘉大搖大擺離去,裡面的李氏、虞老君連個聲都沒吭。大丫鬟嘆氣,深覺得自己才是需要憐憫的那個人。靜水流深,這高門大院裡,不聲不響的,往往才是最厲害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