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破斧
銀瓶半是害怕半是被迫地跪倒在地,膝蓋砸在堅硬冰凉的地面上,磕得她鑽心的疼。然而即使如此,都比不過她心裡的冷意。
銀瓶在內宅混迹這麽久,怎麽能意識不到,她已經被虞清雅當做替罪羊推出來了。
虞清雅猛地呵斥下人,疾言厲色,一副氣憤的樣子。隨後她回過頭,眼中水光閃閃,抬起手用帕子擦拭眼角:「都怪我識人不清,這個踐婢拿來一張譜子,說這是六妹寫好送給姐妹們品鑒的,我信以爲真,以爲大家都已經知曉此事。誰知道六妹今日突然找上門,我才知道原來這是這個婢子偷拿的。說來這都怪我,沒有及時發現下人的詭計,讓六妹誤會我不說,還惹來了這麽大的麻煩。」
虞清雅打定了主意要將所有事都推到銀瓶身上,一個婢女,死就死了,但是她身爲大房嫡小姐,却不能染上任何污名。
銀瓶歡天喜地以爲自己攀上了高枝,可是她的歡喜才持續了一天,轉眼就高枝就變成了地獄。銀瓶跪在地上,渾身止不住發抖,虞清嘉眼睛從銀瓶身上掃過,只是看了一眼,就很快收回視綫。
追名逐利是每個人的權利,可是想享受榮光,就要準備好承擔失敗的代價。銀瓶既然當初選擇了虞清雅,那現在被虞清雅當做弃子拋弃,也就沒什麽可憐憫的。
虞清嘉不再關注銀瓶,她看向虞清雅,不肯就這樣放過虞清雅,而是優哉游哉反攻:「原來是這個婢女偷拿了送給四姐的,這樣說來銀珠其心果真當誅,她身爲一個侍女,非旦偷拿主家的財物,還正好泄露給四姐。這不是陷四姐於不仁不義嗎?幸好今日人多,四姐在衆人面前能解釋清楚,要不然,四姐拿了東西,而我一無所知,時間長了,誰還能知道此事?」
許多女郎們低頭笑了笑,心底了然。虞清雅推丫鬟出來頂罪,雖然衆人面上都一副同情理解的模樣,可是在場之人都是大家族裡面長大的,誰看不懂這些陰私手段?不少人都猜到恐怕是虞清雅指使丫鬟偷拿虞清嘉的琴譜,方才還搶先一步彈奏出來,沒想到却被擺了一道,這才不得已推脫給丫鬟,將自己摘清。
虞清雅臉色僵硬,她被周圍人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看得發慌。正好這時,那個質疑虞清雅琴技的周娘子又發問了:「我方才聽著就覺得很奇怪,現在聽你們說完就更想不通了。聽虞六娘說這支曲子是剛寫的,那就奇了,既然不是虞四娘的曲子,四娘爲什麽這麽快就彈會了?」
虞清嘉心道問得好,她立即接著問:「對啊,我也在奇怪此事。既然四姐能一個音都不錯地彈奏全篇,那怎麽會沒注意到一弦和二弦定音不妥呢?此曲乃是我心血來潮,和另一個朋友共譜而成。我寫完後就覺得不妥,本來打算將其燒毀,沒想到却被侍女泄露了出去,今日突然聽到四姐彈奏,還真把我嚇了一跳。」
虞清雅原先只是心疼積分,現在慢慢感到些許不妙了。她眼角瞟到慕容栩也向她看來,所有人都等著她給出一個說法。可是虞清雅哪裡有說法,她今日能彈奏出來,全是因爲系統用藥物幫她作弊罷了。
虞清雅心神慌了,她强行讓自己鎮定下來,說:「家婢做出這等丟人現眼的事情,我無顔面對衆郎君女郎,諸位稍等,等我處理完家宅之事後,再來給諸位解惑。」
女郎們聽到心裡頓時「嘖」了一聲,虞清雅這拖延時間也太明顯了。可是虞清雅都說了家宅私事,他們還能攔著人家不讓她去處理私事嗎?慕容栩頷首笑了笑,說:「虞四娘請便。」
虞清雅告了罪,低著頭匆匆帶著人離開,背影頗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大房衆侍女心中都升起不祥的預感,她們大氣不敢出,垂頭屏息隨著虞清雅走出水汀。等到了供女客更衣的客房,周圍再無外人,虞清雅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她快要氣瘋了,她在屋子裡看了看,端起插屏前的花瓶,用力朝銀瓶擲去:「你個踐婢!」
銀瓶被正砸中額角,血立刻就蜿蜒下來。銀瓶從前跟在虞清嘉身邊,每日清閒安靜,哪裡能料到這種陣仗。她眼前暈了暈,只是因爲跪下時慢了片刻,又引得虞清雅大怒。
虞清雅見銀瓶跪下時遲疑,越發肯定這個踐人輕視她,故意害她。其實銀瓶只是因爲血糊住了眼睛,實在看不見而已。虞清雅摔了花瓶還不解氣,她在屋中尋找更尖銳的東西,紅鸞等人看著不對,連忙上前勸道:「小姐,銀瓶命踐,您什麽時候處置她都行,可是現在還在潁川王府,若是在王府上鬧出了人命,恐怕對小姐名聲有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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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幾個丫鬟也大著膽子應和,還是系統在腦海中提醒了一句,虞清雅才勉强恢復理智。她看著地上的銀瓶,目光陰鷙,那眼神簡直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虞清雅恨毒了這個讓自己出醜的踐婢,陰沉沉說道:「將她堵住口鼻拉下去,回府等候發落。」
銀瓶頭上還在流血,本來就暈乎乎的,被人掩住口鼻後害怕地連連掙扎。可她終究是個弱女子,很快被其他人合力拉走。銀瓶被像個牲畜般拖出去時非常絕望,她暫時撿了條命回來,不必被四小姐當場打死,但是回到虞府後,她的命運真的會比被現在打死好嗎?銀瓶忽的想到剛才在水榭時銀珠跟在六小姐身後,光鮮又體面。銀瓶比銀珠聰明機靈,還比銀珠好看,若她沒有跟著四小姐走,那今日站在那裡的,本應該是她。
可是現在,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她親手斷送了自己的機會。
銀瓶被拖走,紅鸞幾人不敢說話,全跪在地上收拾碎瓷片。屋子裡只能聽到虞清雅起伏不定的呼吸聲。過了一會,虞清雅在心中問:「系統,『音樂神童』我沒用上,可以退換積分嗎?」
系統一板一眼地回答:「不行。系統商店所有商品,一經兌換概不退還。」
「可是你的藥物完全失效了,我根本沒有用上這個藥!」
「幷不是我們的藥物失效。」系統冷冰冰地說,「是宿主你任務失敗。請宿主注意積分餘額,一旦餘額爲負,系統許多功能將不對宿主開放,若負數時間達到90天,將直接抹殺。宿主『揚名長鴻』任務失敗,倒扣積分200,現在總積分-156……」
積分爲負,虞清雅眼前一黑,朝後栽了幾步,險些沒站住。紅鸞連忙過來扶她,却被虞清雅一把推開。虞清雅神態激動,臉上的肌肉細微又快速地抽搐著:「你真的不知道長鴻曲的陷阱嗎?虞清嘉故意設計害我,你爲什麽不提醒我?」
長鴻曲既然能作爲不世名曲傳世,那相關信息一定極多,虞清雅見識過系統的數據庫,其事無巨細涉獵之廣乃是人類所無法想像。明明是一檢索就能知道的信息,虞清雅不信系統不知道長鴻曲以臣淩君,乃是對皇權的大不敬。系統明知這個曲子特殊却不告訴她,它這是什麽意思?
系統被虞清雅明顯不信任的語氣激怒了,它雖然是智能體,可是對於一些帶有强烈攻擊和懷疑的詞句同樣具有識別功能。虞清雅不光不信任它,現在還對系統的公平公正提出質疑,這對電子機器來說遠比物理摧毀更爲侮辱。
「宿主,按照協議,系統爲你提供幫助和逆襲指導,同樣你需要爲系統開放授權,必要時無條件配合系統的要求。你現在質疑系統的正確性和公正性,嚴重違反了女配系統協議第16則第27條及第19則。經系統判斷宿主主動攻擊幷且惡意程度達到第二級,進入協議觀察期,如果宿主再次表現出攻擊性,系統將有權中斷第067號女配協議。」
「你這是在威脅我?」
「我是在提醒你,宿主。」系統不帶感情的電子音冷冷響起,「現在潁川王和其他人還等在外面,先想想如何和衆人解釋吧,我的宿主。」
虞清雅感到渾身的血都凉了,心上倏地涌上一股蒼凉和憎恨。她懷疑今日之事都是系統的圈套,它知道長鴻曲的特殊之處,它也知道虞清雅彈奏出來後會惹上麻煩,但是系統依然什麽都不說。系統故意將「音樂神童」價格調至她剩餘積分的位置,然後誑騙她花重金買下此物。等現在她一無所有,再無積分,甚至還要因爲積分爲負而受到被抹殺的威脅時,系統就可以隨意操縱她了。
她當初爲什麽會覺得系統是天降福音,是上天派來幫助她的神器呢?分明系統才是主,她是僕。她和系統之前毫無平等可言,系統可以隨意威脅她,虞清雅却不能做出任何事來制約系統。完全不平等的地位,有什麽談條件、簽合同的權利?
虞清雅心中升起一股恨,有對虞清嘉的,也有對系統的。虞清雅告訴自己,她暫時還需要系統的幫助,等她取代了女主,成爲琅琊王妃後,她就會將系統毀滅。虞清雅和系統時刻綁定在一起,朝夕相處,系統知道虞清雅的弱點,虞清雅未必不能知道系統的。
來日方長。
虞清雅心中拿定了主意,她將所有恨意掩藏,公事公辦般問起虞清嘉的事:「爲什麽前世虞清嘉寫長鴻曲却沒事?」
「因爲她成曲在一年多後,沒過多久琅琊王起兵,鄴城自顧尚且不暇,怎麽會有心思搭理這些。而且,她當初也沒當著皇族的面彈奏。」
原來,一切皆有定數。虞清雅突然生出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她爲了搶虞清嘉的東西故而急匆匆發表長鴻曲,可是一旦時機和地點都不對,同樣的曲目幷不會産生類似的效果,更甚者,完全相反。
她想打時間差,却反而作繭自縛。
虞清雅篤定了是系統故意隱瞞,想以此來牽制她,然而這次還真冤枉了系統。人類發展到星際時代已經經歷了漫長的歷史變遷,甚至在太陽熄滅後還歷經了近百年的宇宙航行時代。長鴻曲技法複雜,難度超絕,早在古代就已失傳,等到了星際時代,琴棋書畫等傳統文化大幅滅絕,系統全是靠在人類在離開母星前全盤數字化的史書數據庫,這才能知道長鴻曲等璀璨的歷史明珠。
書籍可以批量儲存,技藝却不行。所以,系統是真的不知道長鴻曲定調大膽,乃是對君王不敬,它更沒有明知不對,却不提醒虞清雅。
系統慢慢理清了因果,怪不得長鴻曲如此出名却會失傳,在慕容檐當政時代,虞清嘉無論幹什麽他都不在乎,更不會管一只曲子。別說長鴻曲只是疑似有淩君之意,即便虞清嘉當真來弑君,慕容檐也覺得沒什麽。正主都不說話,臣子哪敢管明熙皇后的事。等後面虞清嘉和慕容檐之子繼位,長鴻曲繼續馳名天下,然而再過幾朝,恐怕就沒有多少人敢繼續學了。
長鴻曲終成絕響,最主要的原因是其技法高難變化多端,還有一個方面,便是政治因素了。
虞清雅發現自己陰差陽錯又將一切推到前世的軌迹上。長鴻曲一現世就引得震動,但是它依然冠著虞清嘉的名字。虞清嘉再一次名利雙收,引起了潁川王等人的注意。一旦讓虞清嘉和皇族搭上綫,那她遲早有一天會像前世那樣結識琅琊王,幷且成功嫁作皇妃。
虞清雅付出了這麽多,賠上了所有積分,面臨被抹殺的威脅,甚至還堵上了自己的健康,竟然只是爲了給虞清嘉鋪路嗎?虞清雅目光裡閃過狠絕的光,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那就來個魚死網破。不破不立,她就不信,這輩子她還會輸給虞清嘉。
虞清雅說:「系統,我想到如何破解現在的困局了。只要我們配合的好,甚至能反敗爲勝,置之死地而後生。」
紅鸞等人收拾好碎花瓶,都低垂著眼不敢說話。四小姐面前明明沒有人,她却像正和什麽人說話一般,眉飛色舞,情緒激動。紅鸞隨身伺候,即便掩飾的再好,她也漸漸發現了四小姐身上的不對勁。紅鸞心裡越來越凉,得知了主子的秘密幷不是件好事,她想到被拉下去的銀瓶,心底不由染上一絲兔死狐悲之感。
紅鸞正在出神,突然聽到虞清雅吩咐:「紅鸞,你們下去。一會沒有我的吩咐,不許進來。」
「是。」
虞清雅走後,水榭裡幷沒有因爲虞清雅的缺席而冷却下來。天色漸漸黑了,水榭裡風大,兼之天暗不好視物,慕容栩很快帶領著衆人回到宴客廳中。
廳堂中燈火通明,亮如白晝。侍女捧著盤子四處穿梭,席間有人高談闊論,在另外一件大堂中,也有郎君女郎們三三兩兩圍坐,或彈棋,或觀戰。
虞清嘉早就被人惦記著了,方才她在水榭裡艶驚四座,許多人借此上前結識虞清嘉。在虞三娘的引薦下,虞清嘉被正式介紹給衆人。
虞清嘉跟前便沒有消停過,時刻都有人瞅到空前來和她說話。虞清嘉應付不暇,心想她還不如在湖邊吹冷風散步呢。
宴客廳裡正熱鬧著,侍女掀開帷幔,引著一個人進來。看到來人,門口諸人都靜了靜。
明明還是一樣的人,看著却彷彿每個地方都不一樣了。虞清雅對衆人悠悠行禮,姿態緩慢優雅:「四娘之過,讓諸位久等了。」
虞清嘉眉梢不由皺了皺,眼前這個人是虞清雅無疑,可是却有一種說不出的怪异。彷彿……這幅虞清雅的皮囊下,已經換了一個人。
虞清嘉心裡突地一跳,系統!
虞清嘉心臟立刻快速地跳動起來,她早就知道系統的存在,可是從前系統都躲在虞清雅的腦海裡,只知之名不知其人,慢慢虞清嘉對系統的忌憚也衝淡了。然而當系統直接出現在虞清嘉面前,她還是感到難言的衝擊。
這種感覺無以言喻,現在,系統就活生生站在衆人面前,却無一人知道眼前這個人已經換了內芯。這就彷彿是一個只能被虞清嘉看到的鬼魂,有點恐怖,也有點驚悚。
「四娘方才失禮了,在此給諸位賠罪。走之前周娘子曾問,六妹剛譜出的曲子,我何以會彈奏。其實周娘子不知,我前幾日在夢中偶遇一位仙人,他說與我有緣,故贈我一張琴。我醒來之後,便突然有了過耳不忘之能。許多曲子我只要聽過一遍就能彈出,故而才能一音不落地復原出六妹的長鴻曲。此中緣由實在汗顔,讓衆位見笑了。」
虞清雅剛進來時幷沒有引得多少人注意,隨著她說話,越來越多人的視綫被吸引過來。等聽她說完,整個宴客廳都震動起來了。
「過耳不忘,聽一遍就能完全復原別人的曲子?這怎麽可能……」
「神仙點化之說太過荒謬,她恐怕是將夢境和現實混淆了吧。」
大堂衆人議論聲紛紛,但總體來說還是不信的人多。一個女郎性子急,直接便站了起來:「虞四娘好大的口氣。口說無憑,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我來試上一試就知。」
那位女郎身邊人頓時叫好,這種熱鬧誰都喜歡看,就連慕容栩也端著酒樽,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們。旁人都在看熱鬧,虞清嘉却突然生出一種不妙的感覺。
這不是虞清雅,這是系統。虞清雅當然不可能過耳不忘,但是系統,可以。
人如何能和超級計算機比控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