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疑陣
「潁川王,已經按您的吩咐全部查過了,幷無可疑男子。」
「你們都仔細看過了?他身上有傷,無論如何,這一點都掩飾不了。」
侍衛還是搖頭,他神情惴惴,看起來十分害怕慕容栩遷怒,實在不像是有膽隱瞞的模樣。慕容栩皺眉,忍不住覺得暴躁:「怎麽會沒有呢?難道是我想錯了?」
慕容栩昨夜被人從溫柔鄉中驚醒,此後一整夜都沒有合眼,全部在追查這個膽大包天的刺客。如果說昨夜時慕容栩還篤定是慕容檐,但是經過一夜不眠,現在他也不由遲疑起來。
他是不是太過期盼親手緝拿慕容檐,心裡暗示過於强大,導致影響了他的理智和判斷?慕容栩站在原地深深反省,過了一會,他問:「廖尚書呢?」
「還在客房,王爺沒有吩咐,屬下不敢擅作主張。」
「好。」慕容栩對這個結果還算滿意,他疲憊地捏了捏眉心,舉步朝客房走去。自從廖政死了,他的一腔注意力全被慕容檐吸引走,還沒去好好看過廖政的狀况。或許,他應該冷靜下來,從廖政的屍身上找找信息。
果然如侍衛所說,廖政的客房還維持著昨夜的情况,門從外虛虛搭著,輕輕一推就能推開。然而門雖然開著,却幷沒有人敢過來一探究竟。四周呈現著一種死一般的寂靜,隱隱讓人覺得不祥。
慕容栩昨日只是聽侍衛含糊一提,說廖尚書的死狀不太好看。慕容栩想起官場上關於廖政的小道傳言,心裡大致有了猜測,然而他即使做好了心裡準備,可是等真的看到,還是被噁心到了。
廖政的死狀,豈止是不好看。
廖政背靠在牀柱上,眼睛瞪得極大,幾乎讓人疑心一下瞬間他的眼珠就會掉下來。牀上有掙扎的痕迹,錦褥被折騰的皺皺巴巴,上面還有許多不堪的污迹。除了牀榻,屋子的其他地方也慘不忍睹,就是慕容栩這種風月老手,看到後依然覺得髒眼睛。
誰能知道,貴爲太子少傅,飽讀聖賢書、張口不離聖賢之言的廖政,其實在房事上,有一些難以啓齒的愛好呢。
慕容栩不想再看下去,皺著眉走到窗外,問:「那兩個歌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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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個被抽的奄奄一息,早就不省人事,現在還沒醒。另一個倒是醒著,昨夜也是她最先發現廖尚書死亡的。」
慕容栩換女人如衣服,廖政昨夜和他要走那兩個歌姬時他也知道,但是聽到其中一女子被虐待到昏迷不醒,他還是覺得荒唐。慕容栩忍著心中的噁心,問:「那個歌姬怎麽說?」
「她說她昨夜實在熬不過去,又著實達不到廖尚書的要求,被廖尚書狠狠摔了一把就暈過去了。等她醒來,就看到廖尚書半坐在牀上,許久都不動。歌姬不敢驚擾尚書,醒來後就跪在一邊等著,直過了好一會,發現廖尚書的姿態不太對勁,她才壯著膽子爬過去一看,發現尚書已經死了。」
後面的事情慕容栩也知道了,廖政乃是朝廷重臣,皇帝跟前的紅人,他的死亡立刻驚動全府。慕容栩聽到廖政的死訊精神一震,酒意全消,這時候有人來禀報草叢裡發現了一個親衛的屍體,慕容栩靈感乍現間猜到一種可能,也顧不得宴席和美人了,立即帶著人出來追擊。
後來他們順著血迹追到了建安巷,在虞家大宅裡折騰了前半夜,又在其他地方折騰了後半夜,全部人馬疲憊不堪,却一無所獲。
慕容栩眼角朝窗戶裡面瞅了瞅,心想他一晚上東奔西跑,竟然就是爲了這麽個玩意。早在鄴城的時候慕容栩就聽說過廖政家中時常有女子不堪忍受而自盡,沒想到來了外地,廖政還是毫不收斂,劣性難改。房內有特殊用途的鞭子,那兩個歌姬雖然供權貴玩樂,但沒有經過訓練,哪懂得這些。她們伺候的不好,不能讓廖政舒服,廖政欲求不爽之下奪過鞭子,將其中一個女子抽暈。另一個歌姬看到同伴的慘狀嚇得要死,她哆哆嗦嗦接過鞭子,然而也還是不得其法,她被廖政摔了一把撞到墻上,直接就暈了過去。
兩個女子一個重傷一個昏迷,誰也不知道那段時間廖政自己做了什麽。慕容栩不想進去髒自己的眼睛,就打發手下到裡面搜。過了一會,侍衛出來禀報:「王爺,尚書身上傷痕駁雜,有新傷也有陳年舊傷,屬下無能,沒找到致命之處。」
慕容栩明白侍衛的意思,廖政有特殊愛好,身上鞭痕縱橫交錯,昨夜還添了新的痕迹,對方的致命一擊混淆在廖政的新傷舊傷之中,還真不好判斷。慕容栩不想聽這些,轉而吩咐:「去查他屋裡的東西,一個地方都不要放過。」
侍衛再回來時,臉上的神情就有些奇怪了:「王爺,因爲廖尚書昨夜……所以書房的東西也被撞得東倒西歪,聖上交待的輿圖被污漬弄髒了。」
慕容栩立刻警醒起來:「輿圖被弄髒?」
「是。」
慕容栩神情鄭重:「拿過來。」侍衛去而折返,慕容栩接過侍衛手裡的東西,打開仔細辨認,又在紙張邊緣輕輕摩挲,最後篤定道:「這是假的!真正的輿圖被人換了!」
慕容栩陰沉著臉將假輿圖扔到地上,他們倒是好手段,竟然假借廖政特殊癖好之名,將書房弄亂,還將此行證物輿圖弄得無法辨認,想以此來移花接木。他們拿了一張假的輿圖,故意將其破壞後扔在書房,裝成被廖政砸壞的模樣,而真正的輿圖已經被他們換走。
慕容檐負手在屋檐下走動,他臉色陰冷,過了一會,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臉:「原來如此,這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
廖政的死只是順便,刺客真正的目標,乃是廖政從京城裡帶來的輿圖!
慕容栩氣得不輕,好啊,還真是膽大包天,目空一切。輿圖上詳細標注了山川地形、城池軍備,從來都是兵部重物,這次要不是爲了修改冀青徐三州邊界的細節,皇帝也不會讓輿圖離開京城。即便這只是一部分輿圖,可是地形對兵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就算後面暗暗更改輿圖上相關兵力部署,這三州的地圖,也到底泄露出去了。
刺客偷這份地圖想做什麽,不言而喻。
慕容栩氣的冷笑,好啊,他們好大的心,莫非還指望著擁護慕容檐造反登基?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慕容栩腦中混沌漸消,慢慢找到了調查的方向。能知道輿圖的消息,還知道輿圖放在什麽地方,顯然是自己人裡出叛徒了。慕容栩眼神陰冷,但是心中不免生出一絲自傲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慕容檐精心安排的障眼法,還不是被他看穿了麽。曾經廣爲衆人贊譽的琅琊王之名,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現在只要一個個排查廖政身邊的人,更甚者是慕容栩身邊的人,總能找到泄密之人。想到這裡慕容栩恍然大悟,怪他燈下黑了,他基本將城內翻了個遍,唯獨沒有懷疑自己的府邸。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個叛徒好手段。
慕容栩冷冷地嗤笑一聲,叫屬下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很快,慕容栩落脚的府邸中就吵鬧起來,侍衛在一一搜查府中之人的房間,掘地三尺也要將輿圖找出來。
侍衛們領命離去,一個親衛遲疑了一下,問道:「王爺,那廖尚書的事……」
慕容栩嫌惡地朝屋裡看了一眼,說:「讓人準備一副棺木,斂屍發喪吧。具體死因不必多說,只說廖尚書水土不服,染了急病死了。」
「是。」
雖然慕容栩用了「急病」這個名頭,可是知道廖政底細的人不少,那日兩個歌姬是如何出來的也被衆人看了個正著。廖政的葬儀依然顯擺著朝廷三品的譜,可是私底下,廖政私德有虧、妄讀聖賢書的名聲却傳遍了。甚至有不少人猜測,廖政之所以暴斃,就是因爲玩得過火了,一時緩不過來導致窒息,至於潁川王的說法,顯然是爲了給廖家好歹留些顔面。
廖政匆匆發喪,而慕容栩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追查丟失的輿圖上,自然也就錯過了探究廖政究竟爲什麽會死的唯一時機。這樣嚴密排查了幾日,慕容栩果真在花園的黑泥中找到了真正的輿圖,而府中也逃了一個奴僕。真凶呼之欲出,慕容栩立刻派人去追,還放話務必要留活口。逮回來嚴刑拷打,說不定就能從這個叛徒口中挖到慕容檐的藏身之地。
慕容栩心中有些遺憾,他聽到消息第一直覺是慕容檐,他正欣喜於慕容檐藏了幾年後終於泄露踪迹,沒想到追查下去,發現動手的人只是個隱藏多年的叛徒。這個叛徒受了慕容檐指使來偷輿圖,沒想到還沒找到機會將輿圖送出去,就被慕容栩識破了。慕容栩不無遺憾,不過他轉念一想,雖然這次發現的不是慕容檐本尊,可是能捉到他的手下也是值得的,慕容栩很快又滿意起來。
慕容栩這裡找到了「真凶」,正自鳴得意,這種時候他哪裡還能想起,廖政死前一天,心心念念要做的事情是什麽。
慕容栩身邊的太監見主子心情好,也凑過來不斷地說奉承話,其中一個太監投機問道:「王爺,那虞家您還去嗎?」
「虞家?」慕容栩楞了楞,這才慢慢想起,他似乎那夜答應了虞美人,第二日親自上門賠罪。沒想到這幾日忙著尋找輿圖、排查叛徒,竟然把虞清嘉的事完全忘了。
太監不提還好,一提起此事慕容栩還真就迫不及待地想去虞家了。他本來就是風流浪蕩、夜夜笙歌的性子,現在自己要辦的事接連傳來好消息,正是春風得意,這種時候,當然要去美人面前炫耀一下了。
慕容栩從前一直被人看做只懂風月的輕佻之徒,朝政被大兄獨攬,從來沒有他說話的份,然而這次接連的勝利却讓慕容栩飄飄其然,甚至喜歡上這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他識破了廖政死亡的真相,找回丟失的輿圖,還揪出了叛徒,這樣的能耐恐怕比之大兄也不遑多讓吧?只是可惜,大兄慕容枕有姜皇后撑腰,獨攬朝政疑心極强,要不然,自己何至於只能做一個閒散王爺?
慕容栩騎在馬上若有所思,他身穿一身白色錦袍,神采飛揚,恣意風流,六分的姿容在權勢的加持下也變成了九分。行人聽說潁川王出行紛紛躲避,然而即便有慕容氏濫殺的惡名在外,也還是有不少年輕女子躲在街邊偷看慕容栩的風采。
慕容栩見此心中自得,他內心裡那個模糊的渴望,也越來越明晰起來。
虞家大宅裡,虞清嘉坐在窗邊,看到丫鬟們眉眼飄移,明顯心思不在此處。虞清嘉眼角梭了一眼,只做不覺。過了一會,銀瓶從外面跑進來,格外殷勤地給虞清嘉抱來一筐彩縧:「小姐,今天外面的風又大又冷,奴婢出去了一圈,手都冰了。正好這裡有些彩縧,奴婢陪小姐編絡子吧。」
虞清嘉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看了銀瓶一眼。銀瓶被這樣的眼神看的脊背一凉,她臉上的笑僵了僵,仔細地盯著虞清嘉的神情,過了才兩句話的工夫,銀瓶不死心,再次試探:「小姐,奴婢昨日從外面新學來一種花樣,聽說這種絡子花樣是新出來的,城裡女郎爭相尋訪,但都不得其法呢。奴婢花了好大功夫才打聽來這種花樣怎麽編,若小姐學會了,以後和女郎們宴會,一定穩穩壓她們一頭。小姐,奴婢現在教您怎麽打絡子吧!」
銀瓶銀珠就是留在二房的丫鬟,銀珠瘦瘦弱弱的,辦事也待裡待氣,而銀瓶却一天到晚往外跑,眼睛看著很不安分。那次就是銀瓶陪著虞清嘉去無量寺,可是中途銀瓶却自己溜出去玩,回來後被虞清嘉狠狠駡了一頓。銀瓶挨了駡還心不甘情不願,此後越發不願意來虞清嘉身邊伺候了,一有空就跑到外面找其他房的丫鬟婆子說話。現在銀瓶却突然抱回來一筐絲綫,還說要教虞清嘉編新花樣……
虞清嘉內心裡搖頭,這是把她當小孩子哄呢?拿一些新鮮東西回來,哄著她在屋子玩這些絲綫,好斷絕了她出門的念頭。虞清嘉覺得可笑,若是她七八歲的時候,用這招或許有用,然而她如今已經十四,虞清雅還使這些手段,真的非常弱智。
虞清雅手握系統,用積分就能兌換各種新頭花新綉樣,向來引領高平城裡的潮流。其他名門女郎都打聽不出來的絡子編法,結果被銀瓶一個丫鬟知道了,除了虞清雅授意,還能有誰?
銀瓶不知道自己兩句話的工夫已經把自己和背後的金主賣了個乾淨,她還在討好地笑著,想哄騙著虞清嘉待在屋子裡,不要出門。虞清嘉不想和丫鬟浪費口舌,隨意點了點頭就打發她們下去。銀瓶磨磨蹭蹭起身,一會拿了塊濕布進來,到處擦拭木架花瓶,眼睛却總往虞清嘉這裡飄。虞清嘉這下是真的惱了,良禽擇木而栖沒錯,但是銀瓶這樣的吃相也太難看了。虞清嘉合了書,輕飄飄朝銀瓶看了一眼,銀瓶被看得心裡一哆嗦。
六小姐怎麽用這樣的眼神看她?莫非六小姐發現了?可是不可能啊,她明明按四小姐所說,一言一行都引導地恰到好處。
銀瓶心思惴惴,眼珠轉了轉,膩笑著看向虞清嘉:「六小姐,您不打絡子嗎?」
銀瓶必然是留不得了,虞清嘉正想說話,忽的轉念一想,覺得蠢也有蠢的好處。至少銀瓶想做什麽,自己一眼就能看清,若是趕走了銀瓶,被虞老君或者虞清雅借機再塞進來一個眼綫,那反而不好。虞清嘉心裡轉了轉,最後沒有發作,而是合上書卷,當真翻了翻竹簍裡的絲縧:「正好我閒著無事,將東西搬到後面,我和景氏一起打發時間吧。」
銀瓶大喜,忙不迭應了。女眷本來就消閒,相互串門做針綫,一坐就是一下午的情况太常見了,虞清嘉抱著絲綫簍來找慕容檐,還真毫無違和。
慕容檐看著虞清嘉不請自來,還搬來一堆花花綠綠的玩物,自作主張地堆在他的案上。慕容檐眉心一跳,皮笑肉不笑地對著虞清嘉彎了彎眼睛:「你想做什麽?」
虞清嘉有些心虛,然而一個人心煩不如兩個人一起煩,於是虞清嘉頂著慕容檐殺人一樣的眼神,穩穩當當地坐到慕容檐對面:「我怕你無聊,來找你……嗯,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