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二十年,冬。
千歲府門口。
“姑娘!你還是回去吧!”
石平實在沒忍住,對着門口不遠處小小的身影說了句。
林喬玥依舊僵挺着身子,只微微動了動腦袋,哪怕如此細微,她頭上的雪也嘩啦一下掉在地上,沒入一片瑩白。
她試圖開口,話到了嘴邊,卻發現根本沒辦法發出任何音節。
石平又是重重嘆了口氣,“現如今已經三更,大人今晚怕是不回來了,你還是回去吧!”
就算他回來了,也只會把人扔出去,運氣好點的,扔到城門口,若是遇上大人不開心,怕是要扔到亂葬崗。
這大冬天的,誰受得了?
石平就是再硬的心,此時也不忍讓這小姑娘這般受罪。
但他畢竟只是個管家,府上那位主子他實在不好揣度,就是再不忍心,也不敢對這丫頭施以憐憫。
林喬玥抿着脣,不肯開口,只是朝着石平的方向鄭重其事地彎腰,磕了個頭。
石平心下一驚,突然邁出一條腿來,又陡然僵住。
他緩緩收回已經邁出去的腿,眼底水霧退去,瞧着清冷的街道。
這還是頭一回,如此期盼大人能回來。
卻又害怕他回來。
如果不是走投無路,誰會來這裏?
他家大人雖是皇上面前的紅人,但也是整個璃國最臭名昭著的大間佞,朝中文官武將,無一不對他充滿怨恨,恨不得他早日升天。
哪怕是這樣,也無人敢招惹他。
那些朝中大臣們,背地裏對他各種辱罵排擠,真正需要的時候,多少人舔着臉上門來求?
最後不管是送禮的,還是跪地的,都被打發走了。
非死即傷!
慢慢的,千歲府前也就安靜了。
千歲府硃紅的大門前,已經許久沒染血。
眼前這小姑娘是今年來的第一個。
石平往日裏見那些祈求的人多了,心腸早已經硬起來,往常那些人哭天搶地,磕得滿頭是血,他也眼睛都不眨一下,扔了出去。
眼前這位,卻是不一樣。
林喬玥自來了這裏就一句話不說,直挺挺地跪下去,一場大雪下來,她的膝蓋早已經沒入雪裏,就是個大男人也受不了,更何況,她看上去是還未及笄的年紀。
林家的女兒,竟這樣糟踐自己?
“平叔,這……”
守門的侍衛也動了惻隱之心,開了口。
石平冷冷瞥了他一眼,“別忘了府上的規矩,關門吧。”
三更,若是大人還未回來,千歲府就會關門熄燈。
石平最後看了眼林喬玥的方向,心裏頭已經認定她會死在那裏,想着等明早早些起來收屍,免得自家大人回來看了影響心情。
“平叔,那是大人的轎子?!”
突然的聲音讓石平順着街頭看過去,這種天氣這麼晚除了大人還能有誰,他忙激動得推開眼前的人,跨步出去,瞧見了那紫紅色沉木轎子後,激動得雙手攪在一起。
石平又看了眼林喬玥的方向,不免又悲憫起來,等到了大人又如何……
轉眼,千丞允的轎子已經到了門口。
轎子落下,千歲府的下人們魚貫而出,不過眨眼間,地上已經被清理出一條道來。
林喬玥聽着動靜很想站起來,但她發現雙腿已經與地面冰凍在一起,生生拔出來只能聽到皮肉撕裂的聲音,疼得她頭暈目眩,最終也只能作罷。
石平似是故意,特意趕走一旁下人,不讓她被擋住。
做好一切後,石平深吸口氣,往前一步,掀開轎簾。
“大人回來了。”
一雙醬紅色金絲線繡着大蟒的靴子首先出現,緊接着,披着絳紫色大氅的男子立在轎子前。
幾乎是一瞬間,他視線就略過跪在地上的身影,眉目微皺,仿若天神的臉上已經露出幾絲不悅。
石平在他身邊伺候多年,早已經意識到什麼,忙道………..
“還愣着做什麼,快拖下去。”
拖走了,至少能活着。
侍衛們立即上前,林喬玥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猛地掙開。
她慘白着臉陡然露在昏暗的燈光下,襯托得那張臉愈發瑩白,更何況,她此時雙目赤紅,嘴皮乾裂,實在說不上好看,甚至有幾分滲人。
方纔撕裂的傷口已經在往外滲血,因此她膝蓋下面是一片血漬,瑩白的雪瞬間就多了幾分殘忍的溫度。
千丞允眸光落在她臉上,氣壓低得嚇人。
這時候誰都不敢發出聲響。
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嗤笑了聲,“你似乎不是林家嫡女!”
他這話說得篤定,林喬玥聽了身子一顫。
她確實不是林家嫡女,若真是林家嫡女,明日坐着花轎送過來就是,何必今日在這裏跪一整天,就是爲了見他一面。
她的好爹爹,爲了巴結丞相,在宴會上大言不慚竟敢侮辱千丞允是個閹人,於是,葬送了自己女兒的大好婚姻。
千丞允如今正得聖寵,哪怕是個閹人又如何?
他看上了林山的女兒,皇上立馬就下了聖旨。
一個兵部侍郎的嫡女,竟然要嫁給個閹人?
林山的夫人,如今寧陽王的侄女,如何肯答應?
但哪怕是寧陽王也不敢正面對上千丞允,於是,他們就讓她來代替,如何代替?讓她林喬玥自己想辦法。
她又有什麼辦法?
一個庶女而已,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守護母親生命的庶女,除了這樣跪着,別無他法。
所有想法不過是電光石火之間,林喬玥頂着張慘白的臉,顫顫巍巍地伸出手來,她雙手的血液似乎凝固了一般,要擡起來十分費力氣。
千丞允饒有興致地瞧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裏不見絲毫溫度,他向來討厭弱者,特別是跪地求饒的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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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
林喬玥抓着他衣袍的下襬,緊緊地拽着,手指發白,用盡力氣。
“大人!疼我!我……很聽話!”
她沒有求饒。
千丞允眸光微閃。
儘管林喬玥的聲音輕得不像話,但他依舊聽到了,聽得清清楚楚。
她竟不是來求饒的?
林喬玥失去意識前還拽着他的衣服!
這是孃親的命,是姨母的希望,她不能鬆手。
千丞允垂眸看着已經暈過去還依舊死死拽着他衣袍的女娃,順着她身體的方向看到瑰麗的血在她身下綻放的鮮紅,眼眸深沉看不出喜怒。
“她跪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