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揚宮內,二人隔桌對坐。
君慕息看着眼前這個只有七八歲的孩童,心裏頭對於歌布的卦術又多了幾分興趣。
巴爭也看着君慕息,死死的盯着看,可是無論他怎麼看都看不出任何破綻,這讓他疑惑。
他認得琴揚公子,雖談不上交情,但也見過許多次。理由就是每每國君心情不好,總是會叫上琴揚公子進宮來撫琴,因爲只有琴揚公子的琴聲才能讓國君寧神下來。
他這幾年一直都住在皇宮裏,所以只要琴揚公子進宮,他都是會見到的,即使是不說話不交流,但至少面孔是再熟悉不過。
這次他本也沒有什麼懷疑,可今日上朝之前,國君答應了聖運公主,會將她許配給琴揚公子,這事兒他也聽說了。不是剛剛聽聖運公主說的,而是早上的時候就聽宮人們說起過。當時他就開了一卦,卜的是聖運公主與琴揚公子的這場婚事是不是善果。
可奇怪的是,無論他怎麼卜,都卜不出聖運公主與琴揚公子有任何婚緣,甚至就是國君陛下點頭應允的這個緣分,都是沒有的。
可國君確確實實是答應了,許多宮人都聽見了的,聖運公主也高興得跟很多人說起過,不會有假。但是爲什麼他就是卜不出這場緣分呢?
所以他一度懷疑這個琴揚公子是假的,因爲只有這一種可能,纔會導致他卜算不出。
如果這個人是假的,那麼與公主有婚緣的便只是眼前這個人,並非琴揚。而他卜卦用的是琴揚爲主卦,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卜不出就是正常。那麼現在……
他心念一動,想都沒想就扔出一把卦子在面前的桌上,就當着眼前這個人的面現場占卜,卜的就是眼前這個人與聖運公主的婚緣。
很快地,結果出:有緣。
巴爭笑了:“你與聖運公主有婚緣,但是琴揚公子與聖運公主卻沒有婚緣。這位先生,我是不是可以由此推斷,你並不是真正的琴揚公子。我說得對嗎?”
君慕息看着桌上被對方扔出的卦子,也笑了起來,“傳聞歌布大卦師小小年紀卜得一手好卦,如今看來果然不假。我雖參不透卦意,但你所述的意思還是能聽得懂的。”他將卦子往前一推,推回到巴爭近前,“聽聞你之所以卜得好卦,是因爲數年之前有一番奇遇,曾遇到一位世外高人,傳了你天卜之術,可是事實?”
巴爭也不急着追問先前那個問題,只點頭道:“確是事實,歌布人人皆知。”
“那傳你天卜之術的那人,可有教給你,習得這一身本事要如何使用?可是指名點姓要你來襄助歌布國君,成就天下一統的大業?”
巴爭都聽樂了,“什麼天下一統,現在這位國君沒有那般造化,我早就卜算出來了。”
“那爲何不實言相告?”
“說了啊,他不信。”巴爭攤手,“他說了,即使是天意不成他,他也要逆天而行。他執着地認爲這天下就應該是握在他手裏,不止歌布,包括東秦。至於你說的那位授業高人,他並沒有指名點姓要我去助誰,他只說讓我助明君,是我自己要到皇宮裏來的。”
“只因在你看來他是君,便以爲是明君?”君慕息再問他,“那這兩年看下來,你對明君可有新的領悟?可還認爲自己當初進宮是對的?”
巴爭搖頭,“是錯的,大錯特錯。他何止不是明君,簡直是暴君。可是路已經選了,我就退不出去,所以我也曾嘗試過去影響他和改變他。可惜,並沒有什麼效果。”他再仔細去看君慕息,十分肯定地道,“你不是琴揚公子。雖然從你這張臉上我看不出任何端倪,但是琴揚公子不會問出你這些話,他也絕對不會與我對面而坐。從來琴揚進宮都只爲奏琴,之後便是將自己關在宮院裏,任何人都不見,即使是聖運公主纏着他,他也多半是閉門謝客的。”
君慕息琢磨了一會兒,恩了一聲,“看來我還是做得不像,實在是跟那位琴揚公子不熟,不知他秉性,也不知他喜好。若早知道,我也一早閉門謝客,誰都不敢進來。”
“你承認了?”巴爭還有些驚訝,“我是歌布的大卦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就不怕我把你揭發,讓你被國君處置?”
君慕息失笑,“你都說了你是大卦師,那麼不管我是真還是假,只要你一句話,我都可以變成假。所以我認與不認不是關鍵,你說與不說纔是重點。而我現在賭你不說!”
巴爭愣了一會兒,好半天才又回過神來,面上帶着幾分挫敗,“都被你說中了。也罷,今日來見你只是爲了證實我的猜測,至於你是與不是,都跟我沒有多少關係。但有一事我必須得問你,幻成琴揚公子的模樣進宮來,所爲何事?”
君慕息還是不答,還是反問他:“已知他不是明君還留在宮中,所爲何意?”
巴爭苦笑,“你這人,還真是一點虧都不帶喫的,同我這樣一個小孩子還計較得這般清楚。可是你這樣問,又如何確定我會說?我若是不說呢?”
“我也可以選擇不說。”君慕息告訴他,“你來纔有我往,本就是你先來這裏尋我,又不是我去尋你,所以主動權在我這處,而不是由你掌握。”
“可是在歌布皇宮,我纔是有權力的那一個。”巴爭實話實說,“你就真不怕我惱羞成怒?”
“怕肯定是怕的。”君慕息也說了實話,不過他也有自己的依仗,“我自己若不承認,你說我不是琴揚,也沒得證據。至少你現在想把真正的琴揚找出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在旁人看來,我就是琴揚,特別是在聖運公主看來,是你要弄死她的心上人。你說,依着聖運公主的脾氣秉性,她會不會跟你不死不休?”
巴爭不說話了,確實,依着聖運公主的性子,肯定是得跟他拼命的。那位公主可不是好打發的人,那是真正的皇女,是國君唯一的親生骨肉,國君看她跟看自己的命一樣,那是真的疼愛。如果真的惹毛了聖運公主,只怕他這大卦師的身份就要保不住了。
“我確實不能惹那位公主,因爲我不能離開這座皇宮。”巴爭與他說了實話,“雖然我不知你是何人,也不知你來此究竟是何意,但卦師的直覺告訴我,在國君與你之間,我該信的是你,而不是他。那我便告訴你,之所以明知他不是明君我還要留在這裏,其實不是爲了他,而是爲了歌布。我總得爲歌布找出真正的明君來,方纔對得起當初傳我天卜之術的師尊。”
“真正的明君又是誰呢?”君慕息問他,“可是死牢裏關着的那一位?聽說你與前任卦師都卜算出他不能死,否則歌布將會有滅頂之災。”
巴爭再點頭,“是,確有此卦,所以那位雖然被關在死牢,但性命肯定是無憂的。且最近這個卦相傳到了他的耳朵裏,他很聰明,利用這個卦相讓自己活得舒服了許多。現在那牢裏雖比不得外面舒服自在,可也儼然被他過成了客棧一樣的生活,我聽說每天都有獄卒出宮去給他買姜花酒和燒鵝,他在裏頭大喫大喝,過得很是愜意。不過……”
他頓了頓,嘆了一聲,“我起初以爲,之所以這一任國君不行,是因爲他本就不是真龍天子。逼宮得來的皇位如何能做得數?真正天命所歸,該是死牢裏的那個人。所以我極盡所能的保那人性命,並期待有一日能夠將他從死牢裏面救出來,替了現在這位。可是後來我卜了一卦,卦相卻顯示他也並非歌布真正的君王,我便十分迷茫。”
他說完,看向君慕息:“輪到你了。”
君慕息將面前茶盞端了起來,淺嘗一口,方纔道:“我所爲之事,也是死牢裏面的那個人。但我無意扶他上君位,更無意參與歌佈政亂,我的目的僅僅是把他給救出來,讓他逃出死牢,其它的事情皆與我無關。至於他自己如何想,也與我無關。”
“就這樣?”巴爭一愣,“你把人救出來,還不扶他上君位,這是爲何?”
君慕息答:“我救他出來已是大恩,沒有理由再扶他登上君位。何況救人出來的是我,君位憑什麼由他來坐?”
“你這是何意?你是想……”
“我不想。”君慕息果斷搖頭,“從未想過,也不稀罕。我只是告訴你,我沒有理由給他更大的恩典,且我也不認爲一個在死牢裏被關了十多年的人,還能夠做好一個君王。所以於歌布來說,他已經不是最適合的人選了,你的卦象上不也是這樣說的麼。”
巴爭愣了一會兒,點點頭,“是這樣說的,可是還有一卦,是說一個人要來這鳳鄉城,那人一半爲主,一半是客,不讓她進城一切都好辦,一旦讓她進得城來,總有一天她會反客爲主,將歌布緊緊握在手裏。”他告訴君慕息,“這是凰卦,與鳳鄉呼應,主天下之意。偏偏這一卦所示之人,是一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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