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爺臉色變了,一雙手緊緊握成了拳,又往孟書和的屍身處看去。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來:“值!我孟家沒什麼人了,不過就是我與內人,還有書玉。打從兩個孩子懂事起我們一家人就發過誓言,這輩子一定要在一起,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可以讓人拆散我們的家庭。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活着的人就算是拼上了性命,也要給死去的那一個報仇。”
“好。”白鶴染心頭動容,原來這才叫做家人,這纔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相依爲命的家人。而她從前過的那些日子,不過就是一羣人搭個夥在一塊兒活着,跟家人這兩個字挨不上邊兒。“父親看看這個。”她將孟書和的兩個指甲遞上前,“這是孟小姐的手指甲,我剪下來的,父親仔細看看指甲裏面有什麼東西。”
孟老爺將指甲接了過來,手在顫抖,這是他寶貝女兒的指甲,他都恨不能把這兩塊指甲給揉進肉裏。捧在手心兒里長大的女兒,居然被人這樣子殘忍的殺死,他到現在都接受不了。
白鶴染移了盞燭燈過來,仔細照亮。孟老爺湊近了燭燈細細驗看,很快就皺了眉。
金絲線,書和的指甲裏怎麼會有這種東西?歌布國的金絲線只有宮裏的織造坊才製得出來,且製出來以後也只有國君一人能用,甚至就連皇子都用不得。眼下這金絲線出現在書和的指甲裏,上面帶掛着皮屑,明顯是死前胡亂抓扯時刮到指甲裏的。
他想起白鶴染剛剛說的話,這個仇如果想報,那是勢必要豁出去孟氏全族的性命去拼的。指的就是這個嗎?是啊,如果對方是國君,他是得拼上全家人的命。
“除了這個,還有沒有其它證據?”他問白鶴染,“你還發現了什麼?”
白鶴染告訴他:“還發現了一些事情,但是說了怕您難受。”
孟老爺露了一個悽苦的笑,“我連女兒的頭顱都見了,如今屍身也見了,我還有什麼接受不了的。身首異處這樣的事情我都經歷過,再說什麼我都不怕。”
“好。”白鶴染伸出手,指了指桌子邊上一個角落,“父親您看那裏,那些是我用一種手段從書和小姐的身體裏引出來的。我們檢查過她的身子,被欺凌不假,但不是人爲的。我這樣說,父親能明白我的意思嗎?不是人爲的,但卻是人動的手,父親懂嗎?”
孟老爺眼睛瞪得溜圓,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白鶴染猛拍了一下他的背纔算順了氣。
“坊間有一個極其隱晦的傳聞,當朝國君不能人道,宮中妃嬪只是他玩弄取樂的工具,所有的皇子和公主都不是由他所出,而是一種叫做形父的東西生出來的孩子。這些只是傳聞,我們並不知實情,但國君性格扭曲卻是人人皆知的。我就親眼看到過一個宮女因爲端茶時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大臣,國君便稱那宮女對大臣動了傾慕之心,於是對那宮女百般羞辱,甚至讓那宮女赤着身子在宮中行走三日。最後那宮女受不住辱,撞了柱子。”
“所以地上那些東西,便也算是證據了吧!”她也嘆了一聲,“父親,真的決定報仇嗎?”
孟老爺想都沒想,立即點頭,“報!爲何不報?我孟文承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歌布之事,可他身爲國君卻如此禍害自己的子民,這樣的國君我們保他有何用?”
“那如何報呢?”她再問孟老爺,“總不能進宮去行刺,也不能把國君約出宮來做個局殺掉,這個仇如何報,父親心裏可有思量?”
孟老爺沉默了,白鶴染說得沒錯,這件事情不是說辦就能辦的,這個仇也不是說報就能報的。他孟府在鳳鄉城即使有名有號,卻也大不過一國之君。歌布人的生死都在國君的一念之間,他但凡有異動,國君都會以最快的速度用最凌厲殘忍的方法,將孟家徹底摧毀。
“父親從前跟國君陛下有仇嗎?”
孟老爺搖頭,“沒有。”但再想想,又皺起眉,“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仇,因爲他性情不定,整個人都是扭曲的,所以他的心中所想與正常人應該是不一樣的,所以有些事情我們覺得沒怎麼樣,在他心裏可能就成了不可饒恕的罪過。孩子,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孟文承糾結着陷入了回憶,可是這段回憶他並不願意去觸及,那件事情他已經埋在心裏許多年,久到他幾乎都快忘了。可是書和的死、這指甲蓋兒裏殘留的金絲線,硬生生地讓他把書和的死跟那件事情聯繫了起來。
“我與書和的母親是家裏做主成的親,並不是我樂意的。說起來,我跟書玉的母親纔算是青梅竹馬,可惜我也並不鍾情於她。我還另有一位青梅竹馬的心上人,是歌布的郡主。”
孟文承的話說得白鶴染心頭一顫,歌布的郡主,莫不是……
“我們孟家雖不是王公貴族,但祖上也是跟着太祖打過開國仗,立過大功的,所以孟氏一族百年興旺,也曾與皇族婚配過。書玉的母親便是宮裏一位太妃的親侄女,當然,這都是後話,咱們還是說那位郡主。”他回憶着當年的事,“我與藍兒打小就在一塊兒玩,我每每進宮都能看到她,她還託我給她帶宮外的好玩意。那時候還是老國君在位,藍兒是老國君最疼愛的女兒,她的哥哥是太子,將來是要繼承國君之位的。”
白鶴染已經明白了,原來所謂的淳于傲與孟家的仇,竟是打淳于藍那裏開始。其實這也並不算什麼仇,兩人有情有義,但最終並沒有在一起,這件事情也就算揭過去了。換了是其它人,都過了這麼多年了,斷然不會記在心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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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淳于傲不一樣,他扭曲,變態,他的國君之位不是正途來的,所以他痛恨一切跟從前的太子有關的人和事,上位之後盡一切可能的要把他們統統都抹殺掉。
淳于藍的死就是因爲歌布的宮變,那麼曾經與淳于藍有過一段情緣的孟文承,自然也會被淳于傲記在心裏。他小人,便也不覺得他人是君子,便也懷疑孟文承同樣記恨這件事情,所以一直忌憚在心,也懷恨在心。這次正巧趕上孟書和一人在外被他給遇上了,扭曲的心理作祟,便將孟書和給……
“我母親是不同意我跟藍兒在一起的。”孟老爺繼續說,“老人家當年看得比我深遠,我清楚地記得她曾說過,歌布要變天,現在看起來是定數的人和事,將來不知道會怎麼樣。如果我跟藍兒在一起,興許就是孟家的大劫。所以她匆匆給我訂了另一門親,就是書和的母親。”
白鶴染下意識地點頭,“是啊,如果真的娶了那位郡主,只怕現在已經沒有孟家了。”
“你也知道這個事?”孟文承看着白鶴染,忽然就恍惚了一下子,“你……”隨即搖搖頭,“是我眼花,許是老了,也許是書和的事對我的打擊太大了。”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是白鶴染清楚,之前她風塵僕僕臉上帶灰,這位孟老爺一心想着夫人的病,沒怎麼注意她。這會兒她沐浴更衣,穿的也是歌布人的衣裳,整體的感覺自然與之前不同。她是淳于藍的女兒,天底下沒有女兒不像孃的,孟文承此時此刻陷入在對過去的回憶裏,滿腦子都是淳于藍,那麼再看她這張臉,就很容易恍惚。
“現國君是奪位坐上的龍椅,這也不是什麼祕密,我自然是聽說過的。”她淡淡地道。
孟文承點點頭,長嘆了一聲,“是啊,畢竟歌布有太子,這是衆所周知的事。可是突然有一天就變了天,太子被打入死牢,國君暴斃,大王子坐上了龍椅,但凡不傻的,都能猜到是怎麼一回事。所以你若問孟家跟國君有沒有仇,我想來想去,也就這麼一個仇。”
他伸出手往臉上抹了一把,“當年我聽了母親的安排,娶了書和的母親,其實對我們兩個都是一種痛苦。書和的母親也有自己中意的人,並不是我,而我心裏頭念着藍兒,自然也讓她不高興。後來藍兒大婚,被嫁到了東秦,那一夜我喝得酩酊大醉,自那以後便決定徹底把藍兒給忘了。可是我與書和的母親還是過不到一塊兒去,最終她爲了生下書和,搭上了一條命。說起來,我欠她的,雖然也是她們家看中了孟家的根基,但是對於她來說,就是不公平。所以我不怨她,即使我的母親是被她氣死的,我依然不怨她,要怨就只能怨造化弄人,我們都是受害者。唉,你瞧瞧,我又扯遠了,讓你見笑了。”
孟老爺吸了吸鼻子,又往孟書和的屍身處看去,面色悽哀。
白鶴染也是沒想到她誤打誤撞來到孟府,這位孟老爺竟與淳于藍還有過這般淵源。
所以說,世間之事總是無巧不成書,怕就算淳于藍還活着,也是做夢都想不到她的女兒有一天居然會對她的初戀叫聲父親。這也許就是造化,也許就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