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殿裏,迴盪地君長寧撕心裂肺的呼喊:“我不要和親,我不去寒甘!誰來救救我,我不想去寒甘和親,我會死的!父皇!我錯了,我真知道錯了,父皇您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啊父皇!救命啊,母妃救我,我死也不要去寒甘和親……”
這聲音從殿內一直傳到殿外,人是被拖出去的,去的是恰合宮的方向,直走出老遠,都看不見人影了,君長寧一聲聲淒厲的叫喊依然能聽得清楚。
白明珠就呆呆地跪坐在清明殿上,一句話都不說。直到君長寧的聲音徹底的聽不見了,她的眼裏才滑落下兩行淚來,但也僅僅兩行,再沒更多。
將死之人,哪有資格去爲還活着的人求情。
天和帝看着白明珠,也不想再多說什麼了,只揮了揮手,讓人將白明珠送回冷宮去。
有宮人上前,抓着白明珠的胳膊就要往外架,架到門口時白明珠掙扎了一下,拼命回頭望,一雙眼死死盯着天和帝。
可是天和帝始終沒有擡眼看她,她就這樣被拖走,拖回冷宮。可是等待她的命運卻不是老死冷宮那樣簡單,很快就會有宮人給她送去一碗毒酒,她喝了,今生的一切就都結束了。
良久,清明殿清靜下來,陳皇后握起天和帝的手,輕聲問他:“是不是心裏難受?”
老皇帝點頭,“是難受,到底她是給朕生過一個女兒的,可是到最後,她也好,女兒也好,一個都沒留住。靜姝,你說朕這個父親是不是做得很失敗?”
陳皇后也點頭,“確實失敗,但是你別無選擇。生來就在帝王家,你的人生從出生那一刻起,就註定不只是爲自己而活。你也好,我也好,都是一樣。我們坐上帝后之位,這輩子剩下的就只有權衡利弊,且權衡的還不是你我的利弊,也不是你我家族的利弊,而是整個家國天下的利弊。所以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或許於一部分兒女來說你不是一個好父親,但是於東秦百姓來說,你絕對是一位好皇帝。”
天和帝重嘆一聲,“如今剩在朕身邊的女兒,只有一個靈犀了,朕的兒子也越來越少。靜姝,朕就聽你一回,只要阿染能把她的哥哥醫好,朕就給靈犀指婚。”
“那也要看人家紅忘願不願意。”陳皇后也輕嘆了一聲,“靈犀還小,她的事說急也不急,倒是江越的事,原本是要在宮宴上認個義親,可讓這場叛亂一攪和,什麼都沒做成。但是他的出現滿朝文武可都看在眼裏了,只不過白家的事情鬧得大,誰也沒顧得上他。只怕白家這事兒一過去,那些朝臣又要把江越的事情拿出來搓磨,皇上得有個準備。”
“哼!”老皇帝怒哼一聲,“朕這個皇帝當真是沒有君威了,什麼事情都要被朝臣拿出來威脅一番,叫朕的這張老臉往哪兒放?”
“既坐得這張龍椅,就得擔得起這些糟心的破事。”陳皇后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當初你管不住自己有了這個兒子,就要想到會有今天。不過也不用想得太悲觀,凜兒回來了,許多你解決不了的事情,或許交給凜兒,他就能把那些朝臣給收拾得服服帖帖。”
陳皇后一邊說一邊往外頭看,開口喊了聲:“來人!”
立即有宮人躬身進來,陳皇后便問他:“可有十殿下的消息?人去哪兒了?”
那宮人立即答:“回皇后娘娘的話,有消息,十殿下陪着天賜公主去凌王府了。守宮門的禁軍說,天賜公主是主張十殿下先進宮來跟皇上覆命的,但殿下執意先往凌王府去。”
陳皇后點點頭,揮揮手令那宮人退了,這才又對天和帝說:“聽到了沒有,兒子也是有了媳婦兒忘了爹孃啊!這一回京就跟着媳婦兒走了,咱們還是得等等,等他回來了再議。”
天和帝悶哼了聲,“不用議了,這事兒就這麼定下,交給他去做,有什麼麻煩都由他來抗着。都要做太子的人了,也該替朕擔着些事兒。”
“那也得分是什麼事兒。”陳皇后有點兒急眼了,“太子替你理朝政擔國事,這沒得說的,可這走馬上任頭一糟就是給他爹處理私生子,你也真是臉大。”
“朕怎麼就臉大了?哎,江越他怎麼就成了私生子了?他生母是朕的妃嬪,就算出宮去給她姐姐守陵了,那這身份也沒變不是。怎麼就成私生子了?陳靜姝,你說話得講理!”
“你跟我講理?”陳皇后瞬間翻臉,“君厲你真是厲害了,跟我講起理來了……”
皇帝皇后吵起來了,前一刻還在爲昨夜那一場叛軍圍城而憤怒,還在爲子女婚喪嫁娶而悲嘆的帝后,轉眼間就吵起來了,而且越吵越大聲,陳皇后甚至都摔了茶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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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侍候的宮人都知道,這是要從吵架演變成打架的節奏,不過他們也都不着急不擔心,甚至還都鬆了一口氣,更是覺得在這種時候能聽到皇帝皇后吵架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東秦帝后吵架、甚至打架都是很平常的事情,別看這二人在人前一副夫婦和睦同心同德的模樣,但背地裏真不少打,幾乎就是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宮裏的人都習慣了。
他們也不拉架也不勸架,反正天和帝是吵不過也打不過陳皇后的,最後不過就是放幾句狠話摔門而去,陳皇后還是陳皇后,還會美滋滋地慶祝又一次架吵成功。
平時的吵是壓抑生活的調劑,這會兒的吵在宮人們聽來,竟能聽出幸福和踏實。
對嘛,這纔是東秦皇宮該有的模樣,只有皇上和皇后吵架了,才說明一切都回歸了正常。
上都城的街面上還在做着戰後處理,百姓依然不敢出街,只有個別商鋪開了門,卻不做生意,只是燒上一大鍋熱水,煮上一大鍋清茶,打掃街道的官差和兵將們經過時遞上一碗,讓他們喝上一口暖和暖和。既暖和身,也暖和心。
雖然上都府尹衙門和閻王殿已經最快的速度作出反應,但依然有百姓在這場戰亂中受了傷,甚至還有死亡。所以所有商鋪都可以不開門,今生閣卻必須開門。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卻還得讓他們繼續活下去,於是今生閣幾乎是天剛亮就開了門,卻不是迎患問診,而是所有的大夫都走上了街頭,挨家挨戶去看哪裏有重傷者。
在今生閣的帶動下,越來越多的醫館參與到救治當中來,包括夏陽秋的國醫堂也是如此。
東宮元出宮之後立即挑起這支醫療小隊的大梁,他跟夏陽秋分工合作,一個管東南方向,一個管西北方向,儘可能地讓更多的人得到救治,讓更多的人能夠活下來。
從宮裏出來的朝臣們大多數都沒有直接回自己的府邸,而是去了凌王府。
白鶴染同君慕凜到時,就看到凌王府門口候着一大片的人,都是在等府裏的靈堂徹底佈置完畢,好能進府去弔唁逝去之人。
她被君慕凜扶着從馬背上下來,人們見他們來了,自動地讓出一條路來。
白鶴染也沒說什麼,只同君慕凜並肩往府裏走,經過冷星成韓天剛等人時,輕輕說了句:“謝謝。”同時目光也看向右相劉德安以及太醫院院首鄭鐸。
鄭鐸微微躬身,說道:“微臣趕着過來給五殿下上炷香,然後就要去城裏幫着今生閣和國醫堂救治百姓了。懇請十殿下和公主,能不能讓臣先進去?”
白鶴染點頭,“走吧,隨我一起。”
她嗓子有些啞,說話聲音很輕,但還是有很多人聽清楚了。
有人羨慕鄭鐸,也有人自嘆不如。畢竟在這場宮宴上,鄭鐸的女兒是堅定不移地站到了天賜公主那一邊的。他們自問在時局不明時,沒有這個魄力,他們的兒女更沒有魄力。
所以人的命都是自己掙的,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該是你的,你怎麼都得不着。
凌王府裏哭聲不斷,雖然都極盡所能地壓抑着,可越是這種壓抑就越叫人心難受。
君慕凜仰了仰頭,吸了吸鼻子,一直到人已經站在了靈堂裏,一直到鄭鐸已經上好了香磕好了頭,人也已經告辭離府,他這纔開了口,猶猶豫豫地說:“我其實跟這個五哥並沒有過多的交集與往來,他生性多疑,是我們所有兄弟當中最狡猾的一個。我不喜歡他那雙像狐狸一樣的眼睛,也不喜歡他像狐狸一樣的笑。他應該也是不喜歡我的,可能是覺得我性情囂張跋扈,也可能是覺得我自小就得了父皇最多的寵愛。可是說起來,除了他算計你的那一次,我與他之間,倒也真是沒有過交惡,他沒算計過我,我也沒對付過他。”
有下人遞了三支香過來,他接了,又湊近白燭點燃,拿在手裏久久不肯插進香爐。
就站在靈堂前,對着新刻的牌位一直看着。
白鶴染看得清楚,君慕凜那雙紫色的眼睛裏,含滿了沒掉下來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