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雪那一腳踹得極重,老夫人被踹飛出老遠,正好撞到牀榻邊上,倒地的同時吐出一口血來。
榻上的雲豹聞到不一樣的血腥味,跳下來瞅了老夫人一會兒,許是覺得這人太老不好喫,又跳上去繼續啃噬白興言。
老夫人卻放聲大笑,絲毫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受了重傷,她現在甚至都不在意那只雲豹會不會吃了她。反正也沒想再活着了,從她把匕首插向白鶴染後心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只是可惜她手法不穩,這一刀沒插準,稍微往上了些,沒插到心口。
她對此頗爲遺憾,一句一吐血地說:“我終究還是沒能殺死你,沒能爲我的兒子報仇。那麼這一刀,就算是我爲白家斬斷你這個孽緣,從今往後,你跟我們白家再沒有半點關係,白家再也不會認你這個孫女,族譜上也不會再有你的名字。殺父之女,就不該存在。”
白鶴染疼得陣陣眩暈,這一刀沒紮在心臟上但也離不了多遠了,稍微一動就疼得冒汗。
人們都圍在她身邊,間殿的人甚至已經在嘗試着想要拔刀,劍影則迅速往念昔院兒去找藥。
白鶴染卻根本無意理會這些,這傷只是疼一點,其他的也沒什麼。別說沒扎到心臟,就算扎到了,以她的特殊體質,她也不會讓自己死掉。
所以比起疼痛來講,傷心和難過纔是最主要的。特別是只要一想到過去這一年老夫人對自己的種種疼愛,就覺得實在太可惜。那樣好的祖孫情誼,到最後鬧到要你死我活的地步。
真的是她錯了嗎?可是如果重來一回,她依然會選擇殺死白興言,依然會選擇用最殘忍的方式來發泄自己心中的仇恨。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因爲任何一個人而妥協,即便那個人是她的祖母,何況還不是。
“這一年的親情,如此就算還完了吧!”她撐着冬天雪,勾着眼睛看老夫人,“你罵我一場,扎我一刀,這樣也好,這樣,我就不欠你什麼了。”她擠了個苦笑,“其實我本也不欠你什麼,一年不到,你給予我親情,我也給了你一個健康的身體。說起來,你現在這條命還是我從青州回來後從閻王爺手裏搶回來的。罷了,這一刀,恩斷義絕。”
老夫人放聲大笑,“好個恩斷義絕,好個一年不到,你忘恩負義巧言令色,這十幾年我算是白白疼你護你。不念就不念吧,反正也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麼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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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往牀榻邊爬了幾步,終於鼓起勇氣去看白興言。
雲豹似乎對白興言再沒有什麼興趣,挑了塊兒還算乾淨的被子角蹭了蹭臉蛋,一蹦一跳地回了白鶴染身邊。可回是回來了,一雙銳利的眼珠子卻盯着她背上的那把匕首綻放寒光,繼而又轉回去看那老太太。
白鶴染伸手拍了拍它,微微搖頭,雲豹這才安靜下來,不再劍拔弩張。
身子微動了動,鑽心的疼。劍影已經從念昔院兒取了藥和白棉布來。
她示意劍影將東西給冬天雪拿着,然後才吩咐他:“拔刀!把刀拔出來,我們出府。”
劍影聽得直皺眉,“能行嗎?你忍不忍得住?”
白鶴染點頭,“放心,沒什麼大不了的。”再瞅瞅冬天雪手裏的藥,挑了一瓶出來,“拔刀之後把這個藥倒在傷口上,就沒事了。”
劍影還是不放心,但他也絕對不會違背主子的意願,便一咬牙,一只手按住她的背,一只手握住刀柄,再對默語道:“扶住了主子,主子若忍不住,就把你的胳膊塞到她嘴裏,千萬不能讓她咬了舌頭,知道嗎?”
默語鄭重地點頭,“放心,就是豁出去一條手臂不要,也絕不會讓主子傷着分毫。”
白鶴染聽着都想笑,“你家主子沒有你們想得那樣脆弱,拔個刀而已,忍得住。”
劍影不再多說,左手一按,右手一拔,直插入後心的匕首一下就從肉裏被拽了出來。
白鶴染想象過這種疼痛,她前世也經歷過這種疼痛,至今她都還記得當初父親跟小三生下的孩子也是在背後捅了她一刀。那個看起來一直呆萌可愛的小孩,直到那一刻才露出他的本來面目,也是直到那一刻她才發現,那個孩子跟他的母親那麼的像,一樣的惡毒。
當年沒有人幫她,那匕首是她自己反過手臂拔出來的,很疼,但也不至於不能忍。
可是沒想到此刻這把匕首給她帶來的疼痛,竟是幾乎讓她暈厥,即便有默語緊緊扶着,她還是往前蹌了一下,差點就一頭扎到地上。與此同時,屋裏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劍影直接脫口而出:“這是一把帶倒刺的匕首!”說完,手裏的匕首猛地甩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紮在老夫人左肩膀上。
老夫人疼得一聲驚呼,眼皮子一翻,當時就暈了過去。劍影卻還不算完,直接走到她近前,一把將那匕首連血帶肉地拔了出來。
已經昏過去的人又被這一下給疼醒,醒了之後便是新一輪的暈厥。
劍影拔匕首的那一下,白鶴染都下意識地閉了眼睛,縱然她對這位曾經疼愛過她的祖母已經不再懷有一絲期待,但這一下血肉齊出,還是讓她心裏狠狠地抽了一下。
冬天雪咬着牙,迅速將手裏的藥粉倒在她的傷口上,可是傷口太慘不忍睹,她真不知道這藥到底能不能管用。便只能一邊倒一邊跟還愣着的管家白順說:“趕緊去今生閣找大夫,傷勢太重了,我們處理不了,快去!”
白順二話不說轉身就走,卻聽到白鶴染冷冰冰地喝了聲:“站住!不用去,我死不了。”話是在跟白順說,目光卻一直在盯着老夫人。劍影氣得直哆嗦,真有心一刀宰了這個老貨,可這到底是白家老夫人,從前到底對他主子是好的,這種時候他不能確定主子忍不忍心殺。
身邊,默語緊緊抓着她的胳膊,聲音都帶了哭腔:“小姐,別心疼老夫人,她是咎由自取,這都是她自找的。扎您一刀還不夠,居然用的還是有倒刺的匕首,這是要把小姐往死裏捅啊!虧得從前還覺得老夫人待小姐最好,如今看來,之所以最好,是因爲小姐您從來都沒有碰觸到她的利益。跟她的兒子比,孫女終究是不值錢的。”
“我送你去今生閣。”劍影走到她面前,轉過身,背對着她,單膝跪了下來。
可是白鶴染沒有覆到他背上,她只是用一只手拄上他的肩頭,藉着他的身體將自己撐住,從牙縫裏艱難地擠出兩個字來:“不用。”她說,“不用,我自己治。”
內力運起,毒脈傳人特有的血液在身體裏迅速流轉,由內力引導着,迅速向受傷的地方集中流去。除了背對着她的劍影之外,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幕,所有人都看到了天賜公主後背重傷之處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癒合。
翻飛的血肉重長了出來,大量涌出來的血也開始凝固,天賜公主蒼白的臉色開始變得紅潤,人也漸漸站直,再不像之前要靠支撐着劍影才能借力。
劍影感覺到肩上壓下來的力氣不見了,便回頭去看,這才發現白鶴染已經站得筆直,面色紅潤,精神狀態就跟沒被那一匕首扎中之前沒什麼兩樣。
他趕緊起身繞到後頭去看她的傷口,匕首的倒刺帶出來的血肉還在衣服上沾掛着,涌出來的鮮血也都還在,甚至衣角都在往下滴着血水。但傷口不見了,只剩下扎壞的衣裳料子,和一身濃烈至極的血腥之氣。
他張了張嘴巴,想說點什麼,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
其他人也覺得這一幕特別神奇,神奇得就好像天賜公主真的是仙人下凡一般,這等凡間兵刃是傷不到她的。再聯想這一夜的經歷,想想打仗時用過的那種叫做槍的東西,想想白鶴染跟她那個好姐妹時隱時現,想想好姐妹隨手變幻就能拿出各種各樣奇怪的東西出來。
漸漸地,他們竟就覺得天賜公主能讓傷口瞬間復原,實在是一件理所當然之事,是再正常不過的舉動。本來就是仙女,仙女什麼不能做呢?仙女做什麼都是正常的,都是對的。
有府中下人跑回念昔院兒取了件披風來,遞給白鶴染時,白鶴染已經走出梧桐園的拱門。她接過披風披到自己身後,對那替她取披風的丫鬟笑了笑,說了聲:“多謝。”
那丫鬟當時就抹了眼淚,一邊哭一邊跟着白鶴染的隊伍走。
白鶴染看了看她,也沒說什麼,算是默許。
就這樣,從梧桐園一直走到文國公府大門口,越來越多的下人跟着她一起走出府門,甚至管家白順都跟了出來。再回首望文國公府內,除了覆了一地的白雪,竟是什麼都沒剩下。
白順說:“二小姐若還回府,咱們就留下,二小姐若是以後不回來了,那咱們就也不會留了。聽說文國公府要被抄斬,做奴才的應該是流放的命運,那咱們就在府門口等着聖旨,聖旨到了,我們就有去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