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問起鳳羽珩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丫鬟早都已經習慣,只平靜地答:“還不知道呢,將軍只說她肯定會回來,但具體何時纔回卻是不知。夫人,您……總是打聽她做什麼?”
小婦人看了丫鬟一眼,隨即冷哼一聲:“沒什麼,你不要多想,只不過因爲那個人是我們最主要的敵人之一,所以我才更上些心罷了。要知道,她如果自己回京,就意味着那九皇子往東界去攻打宗隋了,宗隋是我們的家,我的父親還要上戰場,我怎麼能不關心一下。”
丫鬟點點頭,“夫人放心,老將軍神勇,一定能旗開得勝。”
“恩。”小婦人應了下,隨即揮揮手,“你下去吧!我今日不出門,累了,想歇一下。”
丫鬟一聽說她不出門,也是鬆了口氣,趕緊侍候着人躺下,這才離開了房間。只是屋裏的小婦人卻在丫鬟離開之後將眯起來的眼睛又睜了開,面上現了厭煩之色。
什麼旗開得勝不得勝的,宗隋能不能打贏這場仗她纔不關心,甚至就連那位老將軍也不在她的關心範圍之內。只是心裏有些矛盾,如果可以選擇,她希望這場戰役大順能贏,可她現在的身份是宗隋老將軍的嫡女,如果大順贏了,那就意味着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另一個家就要毀去,她……又該沒有家了。
小婦人頭痛,從牀榻上坐了起來,抱臂屈膝,面上盡是苦澀。
她到底是誰呢?到底算是什麼人呢?內裏住着一個靈魂,又支撐着這樣一個陌生的身體,這到底算是什麼?鬼嗎?
她還記得很多年前的事,她跟母親和弟弟一起被鳳家遠送到西北的山村裏,日子過得簡直連好人家養的豬都不如。弟弟年幼,母親從前又是十指不添陽春水的人,她無奈學會了燒火煮飯,也學會了縫補衣物,更是靠着年幼時跟着外公學習的一點醫術去辨別山裏能喫之物,有一次嘗一種蘑菇,差點兒沒把自己給毒死。
本以爲日子會一直那樣悽苦地過下去,甚至她都已經快要習慣了,從前在鳳府的錦衣玉食已經逐漸地淡忘,讓她一度以爲自己本就是西平村裏一戶窮苦人家的孩子。日子好不起來,可也再壞不到哪去,頂多不過下雨漏雨,下雪漏雪罷了。
可卻沒想到那一次上山竟遭賊人陷害,她從前那張嬌好的容貌終還是被人盯了上,以至於竟稀裏糊塗地死在大山裏。
那場死亡……她一想起那件事就覺得很恐懼,雖然時隔多年,可依然能夠讓她再想起時全身發抖。
“這世上竟真的有借屍還魂這種事。”她呢喃開口,當初的一幕幕又出現在眼前。她記得那個親佔了自己身體的人曾說過要替她報仇,她還跟人家說了謝謝。可是一轉眼,她自己竟也藉助另一個身體“死而復生”,只是身份一變,卻是復生成了宗隋國淳于老將軍家的嫡女,淳于靈。
沒錯,淳于靈,她就是真正的鳳羽珩,是那具身體的原主,是鳳家真正的二女兒。
可是這一切過去的身份月有何意義?她終歸只能做淳于靈了,再也不是那個熟悉的鳳羽珩。
淳于靈在臥房裏想着心底的祕密,而此時,她的丫鬟天平正站在步聰面前,很是認真地把其最近的動向全部說給步聰聽。那天平很是會添油加醋,不但描述了淳于靈這些日子的行蹤,甚至還有自己的一番想法。她對步聰說:“按說奴婢不該懷疑夫人的,畢竟她是老將軍家的嫡女,老將軍是最忠於朝廷的,家中嫡女肯定也是忠孝之人。可是最近夫人的行爲實在是太讓人琢磨不透了,她天天去姚府那邊逛也就罷了,還總是說些奇奇怪怪的話,甚至有幾次奴婢覺得她就是刻意地在等着姚府門裏有人出來,不管是什麼人,只要能說上幾句話,夫人的心情看起來就會很好。將軍,您說這是不是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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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聰很仔細地聽着,關於自家夫人的一舉一動他都很有興趣瞭解。這種狀態在從前於外人看來是他們夫妻恩愛,特別是那淳于老將軍,見到步聰這樣子在乎他的愛女,那可是十分的滿意。可是只有這曾被步聰收過房的丫鬟天平知道,這位小將軍對夫人的細心可不僅只是關懷,還有一種別樣的情緒在裏面。
“將軍。”天平說着話,身子不由得往步聰那處又湊近了些,聲音也柔了幾分,“將軍,您說,奴婢分析得在不在理啊?”
步聰看着這丫頭,不由得冷笑了一下,伸出手狀似要往她身前摸去,卻是在接觸到衣角時立馬的就加了力道,竟一把將人推開,冷聲說:“本將軍早在淳于老將軍面前有過承諾,這一生不納妾,也不再與旁的女子有染。如今還留你在夫人身邊侍候着,是念你也曾照顧過本將軍一場,你且自重些,別再做無用之事。”
天平被他推得險些跌倒,心裏卻也生出寒意,趕緊跪下來求道:“奴婢知錯了,將軍息怒,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
步聰擺了擺手,“行了,退下吧!好好照顧夫人。”
天平的離開卻並沒有讓步聰從剛剛的事情中回抽出思緒來,他想起與淳于靈的相遇,那次事情至今想起來都透着幾分詭異。
那一年,他得俞千音相助,從大順的京都逃了出來,直奔東界宗隋藏身。得俞千音引薦,他入了淳于將軍府,成爲一名小小的護衛。當時,淳于將軍府裏並不太平,原因是老將軍淳于暗捧在手心裏疼愛的嫡女淳于靈在出城騎馬時意外墜馬,命懸一線,甚至一度都沒了氣息。後來不知怎麼的就又緩過了一口氣來,人到是醒了,可是精神失常發了瘋,不認自己是淳于將軍府的嫡小姐,甚至不認自己是宗隋人,口口聲聲要回大順去,說那裏纔是她的家。還說什麼自己的孃親還在一個叫做西平村的地方受苦,求府裏的人去搭救。
淳于家當時沒有辦法,請了很多大夫來給嫡小姐看病,每位大夫卻都是搖頭離去。有人說,嫡小姐這是被魘住了,根本不是病,得驅邪。可是淳于老將軍是武將,不信邪,他覺得可能是心病,八成是女兒墜馬昏迷的時候做了什麼怪夢,以至於人看起來是醒了,但實際上卻還是在夢裏。
於是他祕密派人潛入大順,在西北一帶搜尋了很久,都沒聽說有流落在那裏的孤兒寡母。
淳于家的人並不知道,那時候,姚氏三人早就被鳳家的人接了回去,而鳳家爲了堵人口舌,也祕密派人封了西平村村民的口。
據說嫡小姐淳于靈自那一年起就一直魔魔怔怔的,三五不時就說些奇怪的話,跟誰也不親,甚至對從前最疼愛她的父親也再親近不起來。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外人一樣,不過是借住在淳于將軍府上,對這府上的一切都是那麼的陌生。
淳于老將軍因爲女兒的這個病十分着急上火,迅速地衰老下去,甚至還放棄了一小部份兵權,就爲了能有更多的時間留在家裏陪陪女兒。
這些事情是步聰入府之後聽下人們說起來的,最初他並沒有放心裏去,只認爲是一個墜馬受了驚嚇的小姐,精神有些失常。可是當他又聽說那小姐口口聲聲說母親和弟弟還在西平村時,就好像有什麼東西撥動了他心底的一根弦一樣,讓他的心緒再難平靜下來。
後來,他每日裏都有意無意地刻意打聽那位嫡小姐的情況,可是聽說最多的也就是小姐閉門不出,對誰都不親近。直到有一日,嫡小姐再次發瘋,從院子裏跑了出來,當時正是他當值,那嫡小姐一頭撞到他身上,撞上時對方口中還大喊着:“你們放開我!放我離開,我要回家,我要找母親和弟弟!”
正喊着,一擡頭,與步聰四目相對,原本發狂的人一下子就安靜下來,過了好半晌,竟指着步聰說了句:“你……我好像認得。”
從那日起,發狂到任何人都不願理的嫡小姐偏偏就纏上了步聰,只要有步聰在,她就會安靜下來,會跟步聰聊天說話,也有很多問題問步聰。
步聰直到今日仍然記得淳于靈向他問出的第一個問題,竟然是:大順的左丞相鳳瑾元,可有把他的髮妻和一子一女從大西北接回京去?
步聰當時不明所以,完全想不到一個宗隋將軍府深閨中的小姐爲何會問起大順的事。不過這裏畢竟是將軍府,他想,也有可能是淳于老將軍平日裏說起大順的國情,被這個女兒聽到了。於是他投奇所好,真的就把大順的事情講給淳于靈聽,從鳳瑾元將姚氏母女三人接回來,講到有一次差一點兒鳳羽珩就被燒死,再講到鳳羽珩是位神醫,濟世救人,被封爲縣主、再被封爲郡主。
關於鳳家的故事,步聰從最開始自己知道的那些,講到後來聽說的那些,這一講就講了幾年。
在這期間,淳于老將軍見女兒難得平靜下來,又如此粘着步聰,於是做了主,將女兒許給步聰爲妻,並且向宗隋國君引薦,給步聰謀來了將軍的職位。
步聰從此在宗隋紮下根,也成了淳于家的上門女婿,淳于老將軍讓他發誓一輩子絕不納妾,也不再碰其它女人,只一心一意對淳于靈好。步聰全部答應!
其實於步聰來說,納不納妾事小,他所在意的,是那讓他感覺到越來越奇怪的淳于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