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染都有點兒後悔自己配的那藥丸藥效太好,這老夫人有些過於精明瞭,該裝的糊塗也不裝了,只一門心思地追着她問,可這話叫她怎麼答?
她無奈,只得告訴老夫人:“我下水,跟我的丫鬟下水沒什麼區別,就是一個說法問題。祖母,有些事情難得糊塗,不是每一件事都要弄得清清楚楚纔有意思。就比如說我去了洛城三年,回來之後一身功夫一手醫術,您說,就短短三年,這些本事能練成嗎?”
老太太一愣,半晌搖頭,“練不成。”
“那祖母爲何不深究此事?”
“我……”老太太搖頭,表示也不知道自己爲何就不深究這件事了,可能是只顧着高興孫女變得堅強還有了本事,也可能是太沉溺於白鶴染迴歸之後生活上的改變。總之她也不知是怎麼的,就覺得發生在白鶴染身上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可是對於白燕語和白興言這個事,她就總想去刨根問底,說到底,還是她想知道白興言爲什麼又要害他的親生骨肉。
“母親。”關氏輕聲開口,勸慰道:“阿染說得對,有些事情就該難得糊塗,別去細合計,您就是合計明白了又能怎麼樣呢?事情已經發生了,您能改變什麼?如今阿染已經採取了手段,兒媳認爲這樣的手段很好。雖然也不可能一直把她父親關着,但至於關上一陣子,讓他得到教訓的同時也反省下自己。三丫頭這場罪,不能白遭。”
老太太都聽樂了,“反省?你們指望他能反省?好,我不問,你們說得對,有的時候糊塗一點,日子才能過得更舒坦。”她說到這裏,重重地嘆了一聲,“阿染,你是怎麼想的?這府裏今後又如何歸置?還有那白浩宸,真的不會再回來了嗎?”
白鶴染點頭,“不會再回來了,明天我們開祠堂請家譜,將白浩宸的名字從我白家的家譜中劃去。官府那頭我也會派人改了戶籍帖子,將白浩宸改爲段浩宸,再移交到郭家。待這一切做完,這個人就同我們文國公府再沒有半點關係了。祖母,十年前親入府來的那三個人,自此以後就一個都不剩了。”
她說這話時鼻子泛了酸,像是原主這身體本能的反應,不受她控制。
十年了,大葉氏入府整整十年,文國公府這十年基本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大量的錢財從賬房取走,送往各處地方,白家人還要撐着臉面維持表面上的虛假繁榮。
所有人都憋屈,老夫人忍氣吞聲,原主更是過得豬狗都不如。大葉氏帶着兩個孩子成了這府裏頭最風光的人,白驚鴻更是豔絕京都,甚至在整個東秦都聲名赫赫。
誰不知道白家有個東秦第一美人,那美人美得就連女子看了一眼都要心動。
白興言自此就做了一個家國天下的美夢,夢想着有一日白驚鴻飛上枝頭當鳳凰,他自己就成爲國丈,大權在握,指點江山。
還有那白浩宸,從很小的時候起就跟在三皇子身邊,爲三皇子伴讀,陪三皇子游歷。
白興言將全部的心血都傾注在那兩個孩子身上,他把那兩個孩子當成他自己親生的來疼,非但對自己親生的孩子都不理不睬,百般嫌棄,甚至還想着將爵位都給那白浩宸。
在那樣的家庭背景下,原主被囚禁,白蓁蓁爲了生存不得不堅強勇敢,白燕語被養得一身妹骨,姿態妖嬈,就連白浩軒他都疏於管教,請的教書先生也不過京中三流。
老夫人更不用說了,兩頭受氣,還要跟着大葉氏一起維持着白家的所謂尊嚴。
這一切一受就是十年,十年歲月,最終原主還是沒能挺過那一劫,最終還是在回京的路上一命嗚呼。這些事情沒有人知道,也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她只能一生扮演好文國公府嫡女的角色,護住這些曾經護過她的人,護住那些始終站在她身邊的人。
十年悲劫,隨着大葉氏的死,和白浩宸的離開,算是在國公府告一段落了。
可是能夠放鬆警惕嗎?不能!現在還遠不是放鬆警惕的時候。
白驚鴻還活着,郭家也還在,段家去了歌布,就是她那位父親都不知道還要翻出多少風浪來。這文國公府還會有下一任主母,她們的戰役還沒到勝利的時候。
小廚房的飯菜備好了,下人將桌擺好,一道道菜端了上來,盡是老夫人和白鶴染愛喫的。
關氏瞅着還有一道圓子湯,那是她喜歡的食物,軟軟糯糯的小圓子下在酒釀裏,喫進嘴裏甜甜的,會讓人的心情都隨之變得美好起來。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李嬤嬤,李嬤嬤則笑着說:“老奴是不知夫人您喜歡喫什麼的,這是老夫人以前唸叨說,說老三家的喜歡喫這口酒釀圓子,也不知道您什麼時候會來,便乾脆在院兒裏一直備着酒釀,什麼時候您來了都能喝上一口。可惜,這一等就是多少年,酒釀擱壞了一批又一批,三夫人從來沒有錦榮院兒喫過一頓飯。”
她說到這裏,擡手抹了一把淚,“其實誰好誰壞,咱們老夫人心裏都有數,雖然平日裏她不給三老爺好臉子,可實際上很是惦記着瞳剪小姐和浩風少爺,每每念起都會說瞳剪小姐落落大方人也出落得好看,浩風少爺學問好拳腳好,將來興許就接了他父親的班。可一說起接班,老夫人又直搖頭,說帶兵打仗太危險,不想讓浩風少爺走他父親那條路。”
今日許是白浩宸走了,大葉氏也死了,這家裏又像回到了當初大葉氏還沒進門的日子。連李嬤嬤都想多說兩句,都想提起從前。這一提就把個關氏給提得淚流滿面,抓着老夫人的手就哭,一邊哭一邊還說着兩個孩子常惦記她,可是又覺得自己父親是個庶子,所以不好總往主宅來探望,怕您看着他們厭煩。
老夫人聽了心裏也難受,也跟着抹淚,她告訴關氏:“我確實對老頭子當年納了妾生了庶子心裏彆扭着,可大戶人家,哪一個家裏不是妻妾成羣?我是主母,不管有多少妻妾她們都得尊我爲長,有什麼可別扭的呢?可人心都是肉長的,咱們憑心說,誰願意看着自個兒男人跟別的女人生的孩子成天在眼前晃?可是我這人哪,嘴上狠得起來,心卻狠不了心。嘴上說着興倉是庶子庶子的,心裏卻也總惦記着他親孃死得早,孩子從小就沒了娘實在可憐,我就想着,我要是再不好好待他,那孩子過得得多苦啊?所以我這嘴上說不喜歡他,背地裏也沒少往他屋裏送東西,興言興武有的他都有,從來沒少過。”
老夫人回憶起從前,這話匣子就止不住,“後來他議親,我就同他說,你要想將來過得好,過得和美,子女也一條心孝敬你,那你就別納妾。也不知他當時懂沒懂,但我瞅着這些年他也沒動那個心思,想來是明白我的用心良苦了。好孩子,你跟他好好過,母親念着你們,希望你們好,也希望兩個孩子好。”
關氏哭得不成樣子,兩個人飯也顧不上吃了,就擱那兒回憶從前。
白鶴染也沒攔着,一邊喫飯一邊聽,倒是聽到了許多她不知道的國公府舊事。
比如說三叔白興倉小時候出過麻子,老太爺怕他過了病氣給別人,就把他送到京郊的莊子裏去養着了。後來病是養好了,但老太爺從那以後對他也沒有早先那樣親近。
再比如說二叔白興武從小到大就跟他哥白興言對着幹,有一回白興武爬樹掏鳥窩,白興言在下面狠狠地踹了那小樹一腳,直接把白興武給踹得從樹上掉下來。那一次,白興武摔傷了腿,在榻上躺了三個月才能下地。而下地之後就是衝到他大哥的屋子裏,大半夜的把他大哥從被窩裏給薅出來,狠狠地揍了一頓。
這些都是文國公府的陳年舊事,都是老太爺還在世時發生的,原主的記憶裏沒有,所以她聽得也是津津有味,全當個故事來解悶。
但是對於老夫人來說,這些都是真真實實發生在她眼皮子底下的,雖然過了許多年,可再談起來時,也是陣陣唏噓,嘆氣不已。
白鶴染提醒二人:“再不喫飯菜就涼了,三嬸,你的圓子湯涼了可不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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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這才笑着將話茬兒打住,專心喫飯。
終於晚膳喫過,下人也撤了桌子,白鶴染這纔跟老夫人提起自己的打算:“祖母,過兩天我想搬到公主府去住了,東西已經搬了一些,再有兩日就可以搬完。您跟我一起去吧!”
老夫人一愣,“你要搬家?”
她笑着說:“也不算搬家,不是徹底就搬走,只是說將來可能大部分時間都會住在公主府,這邊偶爾也還會回來看看。畢竟紅姨她們還是要留下的,我不能不管她們。祖母,您跟我一起去吧,那邊是我一個人的府邸,我說了算,您過去就您說了算,您讓孫女我儘儘孝心。”
老夫人怔了一會兒,半晌,緩緩搖頭,“阿染,祖母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