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芸香守在榻邊,看着大葉氏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心裏就有點些發慌。
這二夫人怕是真不行了,平日裏都病得說不出話,可是一聽說三小姐沒了,居然能笑出聲兒來。雖然這聲音也是沙啞得如男子一般,聽起來像鬼,但好歹也比白天還說不出話強。
只是她並不覺得這是好轉的跡象,反而覺得有點兒像是迴光返照,是三小姐的死訊刺激了她的神經,這才短暫性的打起精神。可是這一身死氣是掩不住的,再好的消息也沒辦法抵消她病入膏肓的事實,再好的消息也沒辦法帶走她這一身死氣。
二夫人時日無多了,芸香知道眼下就是在拖着,拖一時是一時,她都不敢保證大葉氏能看到明天的太陽。眼下她最大的心願就是大葉氏能再拖幾日,三小姐的喪事正在操辦,如果這時候再死一個正室主母,兩個人同時離世,文國公府的名氣可就又大了。
郭家人說了,白興言還有用,文國公府還有他們想要的東西,眼下絕對不是讓文國公府徹底倒塌的好時機。所以郭家藉着大葉氏的要求,往白家塞了兩個小妾。芸香知道,只要大葉氏這口氣一咽,李氏和邵氏這二人,必然會有一個成爲自己的新主子。
白燕語死了,大葉氏是高興的,哪怕她知道自己也活不長了,但臨死之前能拉個墊背的,這也是她樂意見到的事情。何況白燕語同白鶴染的關係還那麼親近,白燕語的死對白鶴染來說絕對是一個沉痛的打擊,這怎麼能讓她不痛快呢?
只是……大葉氏心裏又再度悽哀起來。
她開始思考自己這個身子,趁着眼下自己還算清醒,她想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爲何會突然就變成了這個樣子。不過就是府門口被白蓁蓁氣了一下,吐了一口血,怎麼可能就病成這樣?
她開始懷疑身邊的人,首當其衝就是芸香。這個丫鬟是自己最信任的,因爲她是從郭家來的,所以她對芸香從來都不設防,任何事情都會讓芸香知道,就是自己重病,也一直都是芸香在身邊侍候着。當然,除了偶爾李氏邵氏會來,也除了偶爾梅果會來。
大葉氏看着芸香,越看越覺得這個丫頭心思深重,越看越覺得這個丫頭十分的可疑。
她這個目光看得芸香瘮得慌,芸香幾乎都能把大葉氏的心理給猜透了,可她不想爲自己辯解,因爲現在再辯什麼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懷疑又如何?不懷疑又如何?這個人已經離死不遠,她與其多說一句都是浪費脣舌。只是芸香也在跟大葉氏想着同一個問題:這場病怎麼就這麼重了呢?這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又有香味兒透着窗縫門縫鑽了進來,清清淡淡的,會讓人覺得很好聞。
她知道,這是大少爺又在燒香了。每天兩個時辰的香,大少爺這幾日就沒斷過。說是爲了給夫人祈福,可是自從他燒了這個香,夫人的病不但沒好,反而越來越重了。
芸香心裏咯噔一聲,眼睛也突然瞪大了去。她好像明白了大葉氏一病不起的原因,可卻不敢往那方面去想,畢竟他們可是母子啊!可是除此之外,還有什麼理由能解釋大葉氏的病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大少爺這樣做的動機是什麼?
白花顏迷迷糊糊地,睡不踏實。青草給她講的那些個鬼故事排着隊在她夢裏出現,折騰了許久終於沒挺住,一個激靈嚇醒了。
可是醒來之後卻發現氣氛比睡着的時候還要恐怖,因爲府裏在辦喪事,所有院子都被掛上了白布,她這裏也不例外。白花顏一睜眼睛就看到窗邊上一朵大白花,嚇得她差點兒暈了。
青草趕緊安慰,再告訴她府裏在給三小姐辦喪事,白花顏一下就來了精神,蹦着高兒就下了地,叫囂着要去看熱鬧,要去看看白燕語死成了什麼慘樣。
可當她聽說白燕語的屍體並沒有找到,還在雲夢湖裏泡着之後,就再也沒有去看熱鬧的勇氣,連滾帶爬地上了牀榻,把被子往腦袋上一蒙,嘴裏頭不停地念叨着:“不要來找我,千萬不要來找我,這回真不是我害的你,是你自己掉到湖裏去的,不關我的事。”
青草想,這也就是她知道這位五小姐並沒有出過門,三小姐的死跟她真的沒有半點關係。否則就衝着五小姐這個表現,是個人都得懷疑三小姐是被她給弄死的。
青草心裏有些難過,三小姐人挺好的,說沒就沒了,而且又沒得這麼詭異。老爺只說辦喪事,卻一句都沒提要查查三小姐爲什麼墜了湖,只知道哭得傷心,卻從來沒想過要去安慰一下在香園哭得幾次暈倒的林姨娘。
這座文國公府不正常,從老爺那裏起,就不正常了。
這一夜,整個文國公府除了錦榮院兒之外,哪裏都不平靜。
李氏被逼着燒了紙,然後急匆匆地回了自己院兒裏,想睡一會兒又睡不下,越想白燕語的事越害怕,便乾脆去了邵氏屋裏,跟邵氏擠着一起睡。
而白興言依然宿在梧桐園,膽戰心驚,一會兒夢一會兒醒,一刻都不得消停。
臨睡前福生告訴他,打聽着二小姐的消息了,有人看到二小姐進了城,是跟五殿下一起回來的,好像還受了傷,被五殿下揹着。後面的事沒打聽着,也不知道二小姐去了哪裏。
白興言心裏就打突突了,跟五皇子一起回京,他們兩個怎麼湊到一起去了?白鶴染不是對五皇子深惡痛絕麼?兩人不是仇敵麼?怎麼還能一個揹着一個回來?
帶着這樣的疑問睡覺,如何能不做惡夢?最可怕的是,在這個惡夢裏,他又被人泡了水,就像從前一樣,不知是夢還是醒,總之就是被人拖着出了梧桐園,一直拖到雲夢湖邊,然後再被人拎起腳,大頭朝下就往那個冰窟窿裏頭扎。
白興言覺得自己都快要死了,雲夢湖的水又冰又黑,像個無底深淵一般可怕,他每次扎進水裏都感覺自己像是進了地獄,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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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感覺他太熟悉了,就在白鶴染找回紅忘之前,他幾乎每晚都經歷着這種可怕的劫難。
有意識,知道自己是被人拖着走,知道自己是被人扔進水裏。可就是不能掙扎,就是不能反抗,也不能說話,甚至連眼睛就睜不開。半夢半醒,半清醒半糊塗,直到次日醒來,要不是看到一身的水,依然分不清楚是真實經歷還是在做夢。
本以爲隨着紅忘的迴歸,隨着他向白鶴染坦白,自己是因爲當年李賢妃和五皇子的事被人威脅,這纔不得不將那個孩子溺死,白鶴染已經原諒了他,已經不再這麼折騰他了。
可是沒想到,這一夜,這種經歷又回來了,又重新經歷了一次,這讓他苦不堪言。
雲夢湖水特別的冷,徹骨的冷,白興言想起他那個三女兒來,想到那個三女兒此時此刻還不知道在雲夢湖的哪個角落裏泡着,他就感到極度的恐懼。
可惜,在夢裏,誰能讓他醒來?再冷,再怕,也都得受着。直到抓着他腳脖子的人過足了癮,這才重新把他拖起,從雲夢湖拖回梧桐園,再扔回到牀榻上。
白興言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再醒來時,天還沒亮,他掙扎着坐起來,這才發現全身都疼。原本身上就有被那幾個奴才打出來的傷,這會兒就覺得原本的傷更疼了,
剛剛那個噩夢又記了起來,他被人拖到雲夢湖,他被人沉到湖裏,再拎起來,他被人……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摸了摸牀榻,全是溼的,他的心當時就涼了。
完了,這是又着了道兒了,白鶴染這哪是不回來,她分明早就回來了,只是一直沒露面兒,一直在暗裏憋着發大招兒呢!好麼,大招兒還是個老招,是個讓他永遠都忘不掉的老招。
白興言害怕啊,他經歷過那種拼命想要醒來卻怎麼都醒不過來的絕望,也經歷過那種不知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的恐懼。他不想再來一次,如果他早想到還有這麼一出,他說什麼也不會把白燕語推到湖裏淹死,哪怕親手掐死再挖個坑給埋了呢,也不會選擇這個死法啊!
白興言後悔啊,殺錯了,殺的方式錯了,他怎麼能把這茬兒給忘了呢?
這下完蛋了,白鶴染那個邪性的丫頭又給他來這一招兒,這可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啊?他該不會從此天天夜裏被泡水,一泡泡到死吧?紅忘的事才解決完半年,他才睡了半年消停覺,難道這就要因爲白燕語的死,歷史又要重演了?
“福生!福來!”他扯開嗓子就喊,“福生,福來!”
門外頭,福生福來一齊跑了進來。打從出了這個事兒,倆人基本就沒睡過覺,一閉上眼睛就看着白燕語,要不就是立春。再加上白興言這頭也不踏實,倆人乾脆就不睡了,就守在白興言房門外頭,還能落個忠心護主的名聲。
見二人都進來了,白興言這才鬆了口氣,衝他們招招手:“過來,本國公有件事情要你們去做……”